一切果然盡如他越王軒所料,順順利利地進行下去了。未幾,在前線大捷的歡呼聲中,越王軒的登基事宜亦熱熱鬧鬧地開始了,老皇帝大葬的哀慟很快便為那股子喜慶的氣氛所取代,順帶著連她懷玉樓的生意亦大好起來。
輕輕抬手揉眉,顧惜惜對進來的綠意笑道︰「原以為方芰那孩子還需要一段時間的練習,沒想到這麼快就上手了,當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綠意亦笑道︰「嗯,還有,我看如雪和清秋那兩個小泵娘也很是不錯,今後應該能擔些重任吧。」
彼惜惜點點頭,方才注意到她進來的目的,微一打量,奇道︰「咦,有事?」
綠意輕輕頷首,道︰「原本還有些不放心,不過既听你這麼說,那我想來也可以安心地走了。」
「走?」顧惜惜失色,猛然站起身來,「你要去哪里,綠意?」
「我來就是為了告訴你這件事的。」綠意微微一笑道,「畢竟我不可能永遠這樣在風塵中混下去啊,所以最多等到後日,王德應該就會來幫我贖身了,大家姐妹一場,你可別學仙韻樓那無良老太婆,把價抬得太高喲。」
「贖身?王德?」
震撼一個接著一個,顧惜惜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顫巍巍指著她——沒想到綠意會有朝一日要走,更沒想到的是,那良人竟然還是越王府上那個王大管家?!
「你們……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想了想,決定還是不用勾搭這詞了,「……熟悉上的?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太過分了!」
「從你們墜崖的那幾天里,為了能找到你們,少不了與他們多接觸,後來慢慢也就……那幾日所有事情紛至沓來,看你一直都很忙的樣子,所以也就沒忍心再煩你。」淺淺一笑,綠意溫柔道,「總之,事情就是這樣了——好了,別擺出這樣的表情嘛。終于能夠從良了,惜惜,你一定也會為我高興的吧?」拍拍她的臉,依然是那姐姐般溫柔寵溺模樣,只是笑意中,卻是不可避免地帶著微微哀傷。
彼惜惜百感交集,怔怔說不出話來。
終于,連綠意你,都要離開了嗎?
此事的震撼實在太大,因而連次日越王軒出現在她面前時,顧惜惜都依然有些痴痴的模樣,只問他︰「你知道王大管家與綠意的事了嗎?」
他坐了下來,微笑,「王德告訴我了。」
怒目相向,就這麼一個唯一剩下的綠意,居然也被他的人搶了去,叫她情何以堪?
越王軒輕笑出聲,揉揉她的臉,道︰「又不是我要幫綠意贖身,你何必這麼瞪著我?何況,從良了對綠意來說,怎麼都算是件好事吧?難道你是在……羨慕?」
彼惜惜揮揮手,冷笑,「羨慕什麼?從此心甘情願淪為黃臉婆畢生致力于相夫教子三從四德?」
越王軒臉綠了一下,很快又恢復了正常,笑道︰「……好久沒看到這樣伶牙俐齒的你了,這樣才比較像你嘛,呵呵。」
彼惜惜撇撇嘴,終于賜予他正眼,奇道︰「哎,你不是該很忙嗎,怎麼又有空來這兒了?」
他的笑意微微一斂,難得地鄭重起來,「我來,是有些事情想告訴你。」
見他這般神情,顧惜惜亦正色。
只听他道︰「這幾天大局初定,我想了很久,終于想通了一些事情——我發現,即使已經站在了頂端,即使已經是萬人之上了,可如果無人並肩分享,這勝利卻依然並無快感可言。」
「……」顧惜惜不知其意所指,只能茫然相對。
他微笑道︰「所以,惜惜,替我掌管後宮吧,我只想和你分享。」
「……」終于明白他在說什麼,顧惜惜錯愕至極,「你、你這句話……算是求親嗎?」
他輕輕頷首,沒有笑她的失態,只道︰「之前我允諾過你,事成之後會給你教坊司之職,如今擅自換成了東宮之主的位置,想來應該也不算虧了你吧?」
難得的笑意溫柔。
「呵,我居然在有生之年听到這句話了……」她苦笑,「可是,你就不怕天下人恥笑你娶一介風塵女子嗎?」何況,還有那件事情……
連自己都依然耿耿于懷,只怕他就更加……介意了吧?
然而他卻只是冷笑,「誰敢?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費盡心機坐上今日的這位子嗎?」迎著她不解的雙眸,他神色傲然,「我要我在這世上,再不會被任何人所束縛,再不會受到任何人的約束——若是連自己娶誰做妻子這種事都不能由著自己的意,還得讓別人來指手劃腳,我又何苦走到今天這一步?」
「……」
「惜惜,你究竟還在擔心什麼?難道你還沒醒悟嗎?我們是天生的同一類人。在這世上,你再找不到其他人,能夠擁有像我與你之間的這般默契,到底你還有什麼可猶豫的?」他為她的遲遲猶豫而有些不悅地皺眉。
彼惜惜苦笑點頭,「謝謝你的這番心意,這些我當然知道,只是……能有你這句話,我便也足夠了。」
最初的激動過去,她重又恢復了平靜,微笑道︰「假若是王爺你,你能夠放棄如今手中的權力嗎?」
不待他開口,她又搶著自顧自回答道︰「不能。那麼想必你也能理解吧,我生在懷玉樓,長在懷玉樓——離開了這兒,我就什麼也不是了。」
抿了抿唇,她繼續認真道︰「惜惜還是習慣在懷玉樓這樣自由自在的日子,希望王爺……能夠成全。」
他神色陰鷙,凝視她良久,終于點點頭,沉聲道︰「好,好。從前我留你在王府,你不從,如今我想留你在王宮,你又是這般。惜惜,本王從未試著這麼遷就過一個人,你是當真不願嗎?」
她疲憊地輕嘆︰「這又是何苦呵……」肅然福了一禮,正視著他的眼,道︰「總有一日,王爺,你會受不了我的人老珠黃,而我,則終究會厭倦你的朝三暮四——與其等那一天的到來,還不如這樣給彼此一個清靜呵,是吧?」上前一步,環住了他的頸,第一次主動將唇送了上去。他怔了一怔,又只听她在自己耳邊輕笑道︰「何況,若你當真想念我了,完全可以再微服來找我啊。」
抬起頭來,明眸流轉,對他嫣然而笑。
他低頭看她,半晌,終于無奈嘆道︰「你呵你……」
每當他用這種語氣低低嘆息之時,顧惜惜便知那意味著他終于同意了。頓時笑靨如花,心下卻亦頗為感動。只是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急急補充︰「啊!差點把最重要的忘了,允諾過的教坊司那個職位我還是要的哦,你可不能賴掉了啊……」
「……」他的笑容又開始從無奈變為僵硬了……
震耳欲聾的爆竹聲中,懷玉樓九十周年的店慶來臨了。
牌匾上,懷玉樓三個風流而不失霸氣的大字在燦爛的煙花映照下赫然在目,圍觀眾人艷羨地指點著。
「看哪,當今聖上的親筆題詞哪!」
「據說當今聖上登基之前,曾與這懷玉樓的主人有過好一段風流過往呢。」
彼惜惜遠遠站在樓上,這些話卻並不曾听到。即使听到了,也未必會放在心上。此時她的目光,只是追逐著樓下場中方芰等幾人的身影,若有所思。
丙然,方芰這孩子,如今已挑起了很大部分的職責呢以及如雪,清秋……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懷玉樓的將來,依然是前程似錦蒸蒸日上。
可是,為什麼我還是不能再快樂起來?
很久很久以前,依稀也曾有過熟悉的嬌俏身影到處蹁躚,熟悉的鶯聲雁語撒落成一片……定一定神,卻依然只有那些年輕的姑娘們,笑靨如花。
小媚,綠意……紫荷,為什麼,我們還是走到了今天的結局?
當時也曾經幻想過將來。那時以為在這個榮耀的時刻,我們必定是一起在這懷玉樓中微笑的。那時曾經以為,我們一定會一起在這樓里慢慢地人老珠黃,很久很久之後,即使懷玉樓已經不再是我們的天下,即使在那些後起的姑娘們眼中大家都已成了老妖婆,我們也依然可以挪把椅子,一起在後院里曬太陽,一起嗑著零嘴,再慢慢地說從前的那些笑話兒。
原來都已成從前。
身後的人輕輕將她摟進了懷里。終于再忍不住,倚在他的肩頭,懷玉樓主顧惜惜帶著笑的臉上,一滴淚便靜靜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