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長恭趕緊向郡主行禮,本就是向郡主賠禮道歉來的,現在正主兒就在面前,趕緊把事情講了一遍,賠罪的話也講了不少。一邊講心里一邊想︰她那根鞭子要是揮上來,我是躲還是不躲,要是躲吧,這刁蠻郡主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她對自己家人尚且如此,對我這個逃婚的未婚夫的老爹,還不得把我這把老骨頭給拆了;可我要是不躲,我這一世英名不就毀了。老夫沖鋒陷陣一輩子,戰場上的強敵尚且不能傷我分毫,倒讓這個小丫頭給抽上一鞭子,我這張老臉往哪放?兒子,她的鞭子揮上來,你可得替老爹擋著點啊。
尉遲瀟也是屏氣凝神,緊盯著李沁的鞭子,心想︰你的鞭子在家里怎麼揮我都不管,你要敢傷我老頭子,管你什麼郡主,我打得你滿地找牙。
李沁的臉上一直風平浪靜,仿佛對未婚夫逃婚的事情一點也不吃驚,直到尉遲長恭把話講完了,她才冷冷一笑,「尉遲昊好大的膽子,本郡主挑上他,他居然敢逃,就不怕禍及全家嗎?」
沒等老父說話,尉遲瀟忍不住開口︰「挑?你怎麼挑?你根本都不認識他。」他可記得這個郡主對著他叫尉遲昊。
李沁格格地笑出聲,那笑聲讓人听了能起一身雞皮疙瘩,「說得沒錯,我根本不認識他,他逃不逃婚,本郡主無所謂。你們大可放心,本郡主決不會因為尉遲昊而降罪于你們尉遲家。」
尉遲父子相視一眼,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關乎尉遲家生死的大事原來這麼容易就解決了,那還等什麼,趕緊向郡主謝恩吧。
「我話還沒說完。」在尉遲父子下跪謝恩之前,李沁又開了口,「尉遲昊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尉遲家。」
尉遲瀟覺得腦袋打結,她在說什麼?為什麼自己會有不好的預感?他傻傻地開口︰「你什麼意思?」
李沁得意地一笑,「意思就是,我要的不是尉遲昊,我要的是做尉遲家的兒媳婦。」
「你、你……」尉遲瀟連舌頭都打結了。
「還不明白,那本郡主就再說明白一點,嫁不成尉遲昊,嫁給你也一樣。」李沁緊盯著尉遲瀟。
尉遲瀟表情僵硬地轉過頭,看著他爹,他爹正以極其同情的目光看著他,仿佛在告訴他︰「兒子,要挺住。」
「爹,回去和娘商量商量,你們倆再生一個行不行?」尉遲瀟想嚎啕大哭。
「就這樣決定。」李沁仿佛不耐煩了,轉身往座位走,「成親的細節,尉遲將軍和我父母商量,聘禮三天內送到,為了配得上本郡主的身份,聘禮中必須要有先皇御賜的至寶——綺蘭香。」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人人都知道綺蘭香是先皇御賜給尉遲家的聖物,是當年波斯進貢給皇室的極其名貴的香料,因為原料的罕見,加工的復雜,便是在波斯也是至寶。當年波斯使臣共進貢給皇室兩塊,一塊皇上自用,另一塊就送給當時已經重病的尉遲瀟的爺爺尉遲烈,以表彰他一生的赫赫戰功。可以說,綺蘭香是尉遲家的榮耀,也是尉遲烈一生功績的證明,尉遲家人人都拿它當命根子。
尉遲瀟第一個有了反應,他已經對這個驕橫的郡主忍無可忍了,硬要嫁進尉遲家不算,還恬不知恥地索要綺蘭香。火一上來,講話就不計後果,他也顧不得什麼尊卑,張口便罵︰「我見過不要臉的女人,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女人。我大哥不要你,你就涎著臉來倒貼我,你這麼下賤,也配要綺蘭香做聘禮!」
「住口!」一聲暴喝,隨之而來的是清脆的耳光聲,尉遲長恭狠狠地扇了兒子一巴掌。對于雲華郡主索要綺蘭香一事他也生氣,但是他更氣兒子不顧後果的謾罵,無論李沁的做法多麼無理,兒子的話都說得太過分了。這樣的辱罵關乎女子名節,即使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兒也承受不住,更何況對方是堂堂的皇族郡主。
「立刻向郡主道歉!」尉遲長恭顯示出將軍的威嚴。
尉遲瀟生性桀驁,不發怒的時候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懶散模樣,一旦發怒,便是十只老虎也擋不住他的脾氣,這個時候讓他道歉,簡直是異想天開。父子就這樣僵持著,空氣中火藥味十足。
王爺一家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尉遲瀟罵出的話的確難听,但是也不願看到尉遲父子因為李沁的驕橫跋扈而劍拔弩張,真是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濃妝完美地掩飾了李沁的臉色,層層脂粉之下看不出她真實的表情,只看到握鞭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最終她的力量松弛了,她轉過身,似笑非笑地看著滿臉慍色的尉遲瀟,「用不著道歉,我堂堂郡主有容忍自己未來夫君的雅量。不過我倒很奇怪我的未來夫君為何會如此激動,莫非你也有個嬌滴滴的紅顏知己?」
尉遲瀟不明白她話中的含義,卻因為她嘲弄的語氣而更加狂怒,不過這反而激起他性格中邪佞的一面,他陰冷地一笑,「郡主大度,末將也不能不知好歹。既蒙郡主錯愛,末將定如你所願,八抬大轎迎你過門,讓你名正言順地做尉遲家的兒媳婦,嘗嘗閨中怨婦的滋味。」最後一句是一字一字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像詛咒也像宣戰。
尉遲長恭倒吸一口冷氣,兒子出現這種表情的時候,連他都忌憚三分,據以往經驗,把兒子惹出這種表情的人通常都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有兩個兒子,長子尉遲昊剛直穩重,性格像他;次子尉遲瀟亦正亦邪,難以琢磨,有時讓他這個做父親的都頭疼。尉遲瀟在軍中有個很出名的外號,叫「玉面閻羅」,就是因為他在與敵交戰的時候手段狠辣,有時為達目的甚至不擇手段。
李沁不可能听不出尉遲瀟的意思,但她一點不動怒,反而笑得很嬌媚,「將軍放心,為妻絕不會給將軍帶來任何困擾。將軍看上哪個大家閨秀、小家碧玉、侍婢奴僕、青樓女子,盡避娶進門,愛寵哪個便寵哪個,為妻絕不干涉。」
尉遲瀟笑得瀟灑,李沁笑得妖嬈,但是兩人相踫的目光卻如刀劍交鋒,招招奪命。
王爺王妃早已听不下這荒唐的對話,氣得拂袖而去,只有李雲傾還關注著他這個妹妹,目光深不可測。
小煙帶著馬師傅的出現打破了屋中詭異的氣氛。馬師傅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身形已經佝僂,歲月在他臉上寫滿了苦難,渾濁的眼中是嘗遍人情冷暖的悲涼。他行動遲緩,步履蹣跚,要不是小煙扶著,恐怕連路也走不了。尉遲瀟看得出來,他的確病得很重,李雲傾沒有說謊。
老人手中端著的是兩個外形精巧的梅花糕,他顫顫巍巍地送到李沁面前。
李沁面無表情,可能剛才被尉遲瀟氣到了,沒心情吃,隨便咬了一口,又扔回到盤子上。
她雙手交叉胸前,傲慢地打量老人,「馬師傅,你真的是老了,梅花糕做得越來越難吃,我看你也沒什麼必要再留在王府。小煙,傳本郡主的命令讓他女兒來領人,王府可不能養吃閑飯的。」
尉遲瀟恨不得沖上去給她兩巴掌,他就不明白,李沁小小年紀何以狠毒至此?如果說她為了吃到想吃的點心而堅持讓一個老人帶病傍她做,還只是身為郡主難免的刁蠻,那麼她此時的舉動簡直就不能用人的行為來描述,風燭殘年的老人帶病傍她做點心、送點心,她卻輕輕巧巧一句話就把人趕出府去,連做人最根本的惻隱之心都沒有。
老人仿佛經歷了太多的苦難,再沒什麼能撼動他的情緒。他很平靜地接受了被趕出府的結局,只是堅持給李沁跪了下來,重重地磕了個頭。
李沁猛地轉過身去,不耐煩地揮揮手,「快把他帶走,別在我眼前礙眼。」
小煙扶著老人慢慢走出去,經過李雲傾身邊時,他也許是于心不忍,下意識地做了個阻攔的動作,李沁仿佛背後長了眼楮,回身的同時,鞭子已經揮出,重重地抽在兄長手上,再開口是滿滿的警告︰「別逆我的意,你知道後果。」
李雲傾同為皇室貴族,又是朝中聲名日盛的新貴,但他卻以常人無法理解的寬容忍讓著她這個行為乖張的妹妹。手上是觸目驚心的鞭痕,耳中是妹妹囂張的警告,但他不怒也不氣,只是苦笑著搖搖頭,把受傷的手背在身後。
小煙扶著老人慢慢走了出去。
「你不要欺人太甚!」尉遲瀟忍不下去了,他一手奪過李沁的鞭子,另一手已經揮起了拳頭。他知道自己不該打女人,但他就是無法容忍這個逆父欺兄、毫無人性的惡女,更重要的是,這個惡女即將成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尉遲將軍——」李雲傾沖上來,攔住他即將落下的拳頭,「沁兒還小,你不要怪她。」
「你——」尉遲瀟為之氣結,什麼叫「還小」?小就可以任意妄為?小就可以泯滅人性?「你好歹也是堂堂的小王爺,頂天立地的血性男兒,如今卻讓自己的妹妹騎在頭上拉屎,你,你們全家,都是瘋子。」
李雲傾大概沒受過如此粗俗的指責,俊臉霎時通紅,不過他還是固執地擋住尉遲瀟的拳頭,眼中有哀求之意。
李沁並不領哥哥這份護衛之情,她突然以一個詭異的步法轉到尉遲瀟身後,誰還沒看清楚怎麼回事,鞭子又回到她手上。
看到尉遲瀟錯愕的表情,李沁滿臉挑釁,「尉遲將軍,別妄想對我使用暴力,你,還未必有這個資格。」
尉遲瀟桀桀冷笑,「看來是我低估郡主的實力了,就讓我領教郡主的功夫。」
語畢,身如游龍攻向李沁,一招一式夾帶著斬天拔地的霸氣與凌厲,攻守之間形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奪命之網。人人都知道,尉遲瀟是員武將,馬上功夫無人能及,但是極少有人知道,他的拳腳功夫同樣出色,他少年時曾受過世外高人的指點,加上天資聰穎,如今的身手在江湖中排名絕對在十名之內。
尉遲長恭一看兒子出手,就知道他真的動怒了,出招狠辣,毫不留情,簡直要置對方于死地。他有心阻止卻無力回天,上陣廝殺他還可以,下馬比武,十個尉遲長恭也不是兒子的對手;想出聲喝止,兒子早就急了,根本听不進去,只有心中暗暗叫苦,心想這個魯莽兒子可不要再惹出什麼禍事才好。
反觀雲華郡主,著實讓人驚艷,小小年紀,身手好得出奇。別看她言行囂張跋扈,武功卻沉穩大氣,顯然師從名家。一條軟鞭用得得心應手,宛如靈蛇穿梭在尉遲瀟密不透風的掌風之間,再加上身形輕靈秀逸,當真是翩若驚鴻,讓人賞心悅目。
驚艷的不止尉遲長恭一個,尉遲瀟也對李沁刮目相看。在他的印象中,女子即便習武,也不過花拳繡腿,但是李沁的武功修為,尋常男子沒有三五十年絕難達到。真難以想象,嬌生慣養的皇室郡主怎麼練出這麼好的武功?盡避他厭惡李沁的為人,心中卻欣賞她的身手,如此一來,殺意頓減,掌法卻變得詭異,讓對手防不勝防。
李沁卻能防,因為她的出手更詭異。當壓得她透不過氣來的掌風驟然消失時,她沒有一絲猶疑,用右手的軟鞭擋開對方的攻擊,左手突然出掌拍向對方面門。
這是一個外表看來毫無殺傷力的掌法,以至于尉遲瀟根本沒把她放在眼里。正當他輕敵之際,突然從李沁袖口飛出一物,他以為是暗器,但是又不太像,那個東西帶著腥氣,直沖他面門。一切只是電光火石之間,尉遲瀟已向後躍去,身法快如流星,避過李沁的偷襲。待他立穩身形,攻擊他的東西已被李沁收回,他只看到黑色影子在李沁袖口一閃而沒。自始至終,他都沒看清攻擊他的是什麼,他只能說,那是個活物。
李沁俏生生地持鞭站立,望著退出兩丈的他,表情帶著幾分戲謔,意思很明顯——你輸了。
是的,我輸了。尉遲瀟垂在兩側的雙手緊握成拳,盡避對手暗箭傷人、勝之不武,但是輸了就是輸了。二十三年來,尉遲瀟第一次嘗到被人挫敗的滋味。
李雲傾幾步跨到李沁面前,扶著她的雙肩,關切地問道︰「有沒有傷著?」
李沁似笑非笑,把投注在尉遲瀟身上的目光移到兄長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他幾眼,開口道︰「我都替你感到累。」
推開錯愕在原地的李雲傾,李沁頭也不回地走了。
尉遲長恭這才從兒子被打敗的結果中反應過來,怒氣沖沖地走到兒子面前,「你呀,什麼時候能穩重一點。」
尉遲瀟毫不示弱地回擊父親︰「我是做不到大哥那麼穩重,他穩重得遇到事情只會一走了之,卻拉我這個弟弟給他當墊背的。他和心上人逍遙快活去了,我卻得娶……娶……」實在是想不出合適的詞來形容這個郡主,尉遲瀟怒氣沖沖,拂袖而去。
尉遲長恭仰天長嘆,他尉遲家怕是從此永無寧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