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
不若夏日般甘涼,夜里微微地透出一絲寒意來。
興許是下過雨的緣故,原本樹上的青葉都落了許多,一片一片地貼在地上。別看它們還青綠青綠的,離了根,不久就會化作枯泥,消失得一干二淨。倒想起夏日的火熱來,比起秋日,那如火的夏日卻更讓人喜歡。沒有蕭瑟,只有洋溢的青春。
如果說,夏天是紅色的,那秋日又是什麼顏色呢?珈璉愣忡著,放下了畫筆。她看著院里搖曳的梧桐,嘴角滑過一絲苦笑,事情的發展已經不在她的控制之下了。原本以為龍天行見到那錦囊之後,會來坤寧宮找自己。但是,已經十天有余,卻不曾得到他的一點音訊,甚至連踏足坤寧宮也不曾,珈璉幾乎認為自己做錯了。
低頭看著那鋪了滿桌的畫布,半個時辰過去了,畫布上竟然什麼也沒有。珈璉輕嘆口氣,示意瑤光收拾,自己向屋內走去。月光印在她縴細的身體上,灑下一室的落寞。
走到一半,卻隱約听到有人在吟誦著什麼。
細細听去,卻是自己曾經寫給龍天行的詞︰滋味別在心頭,是離愁。千絲萬縷,相思寄無主。秋色漸濃盼歸,月如鉤。淚無言只身獨上西樓。
一抹激動之色呈現在珈璉的臉上,這個聲音,的的確確是龍天行的。她慢慢地轉過身,看見一身素衣的龍天行站在院子里,背對著她,一遍一遍地吟誦。
珈璉輕輕取餅一邊的琴,十指輕撫,一曲《漢宮秋月》便從指間泄了出來。
「漢宮秋月,皇後是在指責朕嗎?」龍天行听到曲子,停下了吟誦,遠遠地笑道,言語之間盡顯輕松之色。
珈璉撫完最後一個音,起身行禮,柔聲道︰「臣妾不知皇上駕到,請皇上恕罪。」
龍天行擺擺手,卻沒有靠近,只是淡然開口︰「再彈一曲吧。」
珈璉再度坐下,將琴寄情,古老的《鳳求凰》把自己的心思襯托得明明白白。只是,不知道,落花有意,流水是否有情。
流水卻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思。
龍天行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散步會散到坤寧宮來,卻又在不經意間看到珈璉在院中作畫。一時興起,將那首藏在心底的詞念了出來。听到珈璉應和的曲子,他心底竟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喜意。他……果真是薄情的人。仙兒剛走沒多久,他心里就有了另一個女人的影子。雖然這個女人是自己的皇後……可是……龍天行總覺得欠了仙兒什麼,深深的內疚困擾著他,無法洗月兌。
于是便不前行,靜听了幾首曲子之後,他突然拂袖離去,留下不知所措的珈璉。
另一端,李楠音雖然被珈璉教訓了一頓,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仍舊沒有放棄扳倒珈璉的意圖,只不過更加小心,不露出馬腳。
在派人細查了儲秀宮的廢墟之後,李楠音給宮外的哥哥送了封信。千叮萬囑,後位能得與否,這千鈞重擔,卻都在這封信之上了。
不知道是她氣數未盡,還是老天沒開眼,這信居然順順當當地送到了李健的手上。
李健拆開信,越看是眼楮越亮。
放下信,大聲呼喝,盡遣人手,于城內城外大肆搜查一名叫做若葉的女子。
按照李楠音所說,失火那天,有宮女見到若葉並沒有在儲秀宮中,那麼她一定沒有死。儲秀宮被燒之後,她也神秘地失蹤了。這樣一來,她就有著極大的嫌疑。加上林若仙死了沒有多久,皇後就回宮了。這一切也太巧了,李楠音越想越疑惑。莫非儲秀宮失火一事與皇後有關?皇後見自己宮中的宮女得寵,一時急妒攻心,命令心月復點火燒了儲秀宮,燒死了林若仙,之後得到消息,再度回宮。
一定是這樣了!李楠音越想越興奮,越想越激動。如果真的是這樣,依皇上對林若仙的寵愛程度,一定不會輕饒皇後。那麼,廢後是肯定的。自己的家族在朝中的勢力僅次于慕容家,如果皇後被廢,最有資格登上後位的便是自己。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要找到那個失蹤了的若葉!
李健自然也明白這層利害,就算他不明白,李楠音的那封信里可是說得很直白了。所以,他也在全心全力地尋找若葉。
或許真的是老天沒開眼,躲藏了很久的若葉終于在上街買吃食的時候被他抓住。
雖說天順王朝禁止私刑,但在李家人的眼里,這都是假的,不作數。那陰暗的牢房緊緊困住了若葉,可若葉是天生的倔脾氣,她不願意說的事情,你就是殺了她,也別想從她嘴里撈出一個字。李健無論是怎麼樣,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那皮鞭已經打得若葉渾身是血,可她就是不肯吐露一個字。
不過,誰都是有弱點的。
若葉也不例外。很不幸地,李健不知道從哪里找到了若葉的家人。父母,兄妹,一家七口人,都被李健抓了來,關在後院的柴房中。接著,若葉也被帶進了那間房。
良久,若葉紅著雙眼被帶了出來。
讓李楠音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根據若葉的指證,林若仙,卻就是當朝的皇後娘娘!這個消息震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哪里有人放著後位不坐,偏生去當一個低品級的昭儀。李楠音根本不相信李健帶來的話,這個若葉說的,一定是假話!
「你說可能嗎?」李楠音冷笑道,「你是皇後的話,你會干這樣的事情嗎?」
李健不停地擦著額頭的冷汗,他是最怕這個妹妹的,但不辯解是不可能的,「不會是假的!要知道,微臣是用她全家的性命威脅她的,若是有半點虛妄,便殺了她全家。那丫頭對家里人的性命,可是看重得很!」
李楠音听得此言,微微皺起了眉頭,隨即笑了起來,「既然這樣……你明天將那個丫頭送進宮來,就說本宮這里少個伺候的人。」
李健連連點頭,雖然不知道妹妹心里打的什麼主意。
「哼哼,慕容珈璉。你最好祈禱本宮心情好,可以給你留個全尸。呵呵呵呵……」一陣陰冷的笑聲在空中飄蕩,听的人毛骨悚然。
就算若葉這死丫頭說的全是假的,光憑她成了自己這里的人,就可以打擊到那個以「仁愛」出名的慕容珈璉。想到這里,李楠音不由心情大好。吩咐下人準備了茶點,她一個人想著自己當上了皇後的日子,更是得意無比。
次日,李健將傷勢未愈的若葉送進了宮,成了李楠音的貼身丫頭。若葉受到要挾,雖心有不甘,卻只得屈服。
李楠音大笑出聲,讓若葉換上一身華麗的宮裝之後,帶著她去坤寧宮拜訪覲見後宮之主的皇後娘娘。
若葉雖然知道李楠音在打什麼主意,但她什麼也不能說,一家七口的命運,全部懸在人家的手上,這就是所謂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走過兩座七孔拱橋,再穿過一個郁金香花園,便看見珈璉在亭中作畫。那一身的女敕粉清淡,一反平日里嚴肅的樣子。遠遠望去,有如天女下凡般絕美。
李楠音不由從底升起一股恨意,這個該死的皇後!不過,若她真的就是林昭儀,這便是犯下了欺君大罪,殺頭,抄家,滅九族!炳哈哈哈……
「李妃何事笑得如此暢快?」原來不知不覺中,李妃居然狂笑出聲,自然引起了珈璉的注意,「來找哀家不會只為了笑吧。」
李楠音強忍住心中的狂喜,上前福了福身子,故意道︰「臣妾那里人手不夠,又不好意思再從國費中支取,便讓哥哥從府里挑了兩個伶俐的丫頭。」她抬頭看了看珈璉,嘴邊的微笑再度加深,「今天特意帶她們過來,娘娘幫臣妾看看,若是不妥,便趁早送她們回去。」
听她這麼冠冕堂皇的說詞,珈璉也不好再忙自己的事情。
侍女端上泉水讓珈璉洗淨手,收拾好了桌上的畫,珈璉看向李楠音︰「就這點小事嗎?既然李妃自己相中,那便收了就是,何必要詢問哀家意見。」
「如此甚好。」李楠音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來了,回頭裝斥那兩個丫頭,「你們還愣著干什麼?」
若葉和另一個女生只得急忙上前行禮。
「奴婢莫蝶,見過皇後娘娘。」那女子慌張道,急忙跪下。
「奴婢若葉,見過皇後娘娘。」若葉這句話包含了太多的意義,有悲,也有喜。
「若葉!」珈璉手中的香茗差點全部摔到地上,她現在終于明白李妃為什麼要找人來伺候她,原來,就是這個目的啊。
她的手微微有些顫抖,而這些反應,全部被李楠音看在了眼里。
李楠音看了若葉一眼,臉上的笑容越發地夸張,「娘娘,您覺得如何?」
珈璉深吸了口氣,穩住心神,淡然道︰「哀家已經說過,李妃自己相中,那便收下。這後宮事務繁多,倘若每件都要哀家親自處理,恐怕案子要堆積成山了。」她知道李楠音是想看自己的笑話,越是如此,她便越是表現得不在意。
「娘娘對若葉應該比較熟悉吧,她在娘娘宮里當過一段時間的差。」李楠音步步緊逼,哼,非要在今天扯下慕容珈璉的面具,讓大家看看她是一個多麼虛偽的人!
「是啊,你這麼一說,哀家倒是想起來了呢。」珈璉微笑著,仿佛一切與幾無關。
「不過,娘娘不是將她賜給了林昭儀了麼?林昭儀殯天之後,皇後娘娘怎麼不將她召回呢?」李楠音始終不相信若葉的話,她一直認為是珈璉指使若葉放的火。
「李妃,哀家的作為沒有必要向你報告吧?」珈璉故作不悅地起身,她知道若是再讓她糾纏下去,自己保不準會露出什麼破澱。
李楠音剛準備再說什麼,卻听得前方通報︰「皇上駕到!」
珈璉面色微變,而李楠音則是大喜過望,她得意地看了看身前的珈璉,跪倒在地,大聲道︰「臣妾恭迎聖駕,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珈璉嘆了口氣,彎腰行禮,心里惴惴不安起來。
龍天行是來找珈璉听琴的。早朝傳來的消息讓他有些不太高興,天順皇朝的五十萬大軍,居然和西蒼國打了個平手!現在仍舊在邊關僵持,兩邊誰也不肯松手。心煩意亂之下,他想起那夜的琴聲,不作思量,起身便前往此處。卻不料想,李妃也在這里。
他並不想見到李妃。不知道為什麼,原本那艷麗的面龐卻讓自己越來越覺得厭惡,看之欲嘔,自己原來怎麼會寵愛如此艷俗的一個女人?
「平身吧。」龍天行冷淡地開口,眼神暗示她自己離開。
李楠音自然也看出了龍天行的不悅,若是在平時,她便會識趣地退下。但是,今天不行!今天,是她扳倒皇後的日子,她絕對不能退縮!
「皇上今天怎麼有空來皇後娘娘這里?」先挑起皇上對皇後的不滿,然後再進一步跟進。
「怎麼,朕的想法行動要受你的限制?」龍天行不愧和珈璉是夫妻,說話的口吻如出一轍,驚人的相似。
李楠音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卻也不急,媚笑著抬起頭,「皇上今天來得正好呢,可以看到一出精彩的戲碼。」
珈璉一听,便知道李楠音肯定要對自己發難了,心中焦急萬分,卻沒有絲毫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