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熾不敢逗留,一邊點了蕭梟周身幾處大穴,一邊奮力急奔。只听得耳邊風聲呼呼大作,周遭景物如飛一般向後疾逝。待得確定後面沒有追兵,顏熾才稍微慢下來,此時兩人已來到一處樹林。顏熾面露喜色,抱了蕭梟,專門往大樹底下尋覓,似在尋找什麼東西。原來他自小聰慧不同尋常之人,因而頗得師傅喜歡,恨不能傾囊相授。而且自己教了還不夠,更推薦給好友,以至于他所學甚雜︰醫學、武學、文學,樣樣精通。剛才他只一聞氣味,便知道鞭上是浸了何種毒藥,也知道只有樹下生長的絳珠草才能暫時緩住毒性,至于根治,就必須趕赴臨安取藥了。
「你干什麼?」蕭梟竟然沒有昏迷,只是聲音很虛弱。
「別出聲,保持體力。」顏熾仍然盯著樹下,突然眼楮一亮,伸手探向樹底的一叢結滿了絳色顆粒的小草,連根拔了起來。摘下絳色顆粒,送到蕭梟嘴邊。
蕭梟皺眉︰「這是什麼?」他此刻明明已經面如金紙,渾身乏力,卻仍然倔強地不肯稍作妥協。
顏熾盡避心里很是焦急,但還是被逗樂了︰「放心吧,不會把你給毒死的。」
「我很怕死麼?」蕭梟撇撇嘴,一口將嘴邊的絳色顆粒給吃了進去。
「嚼幾下促進藥性!」顏熾又掛念又好笑,怕蕭梟囫圇吞棗,連忙叮囑。
蕭梟一邊嚼一邊皺起了小臉︰「這果子好澀,你是不是故意報復我?」
「我做什麼要報復你?」顏熾看著蕭梟吃下顆粒,一顆心才放了下去,隨口問道。
「誰知道你是不是還記掛著我搶走西夏郡主的事!」蕭梟不經意說著,言語間竟然含有淡淡的酸意。
顏熾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洞中時誤踫到他的臉蛋,一顆心不由亂跳。
蕭梟被他盯得不自在起來,一張吹彈得破的俊臉似要沁出血來,惱道︰「你看什麼?我,我不過是要提醒你,蓁蓁已經是我的人了,你和你弟弟可以收心了。」
顏熾黯然,一顆心頓時又沉了下去,強打精神︰「蕭兄放心!對了,那小顆粒只能控制你的毒氣不再蔓延。要徹底根治,我必須帶你回臨安。」
蕭梟眼珠子轉了轉︰「你不會沒安好心吧?」他中毒之後,言談之間更加任性,比起之前的冷峻嚴肅多了一份俏皮。
「不敢!」顏熾也笑道,「論武功,我在比武招親之日就輸給了你;論才智,我也是甘拜下風。我怎麼還敢動這種念頭?」
「那是啊!」蕭梟鼻頭一揚,神情之中竟有說不出的動人!
顏熾的目光停留片刻,才移了開去。
此時,天色大亮,但見峰巒起伏連綿,千態萬狀,如叢筍插天,列戈耀日。顏熾辨認了一下方向,發現他們處在一處山坳之中,想起與完顏烈約定,若先隨援兵離開,發出信號。便抱著蕭梟爬上一處山峰,箕踞石上,腳底的流泉飛瀑,恍如瀉玉鳴金,頭頂的淡霧輕雲,儼若籠紗飄帶,山景雄奇秀麗兼而有之。他取了適才的物件,向天空一揚。雖然紅日已躍上天際,但那件東西不知是何物所制,仍然耀眼奪目。他發出之後,轉過頭來,發現蕭梟正凝神盯著天空,臉上的神色頗是羨慕,不由一笑,取出那東西遞給蕭梟。
蕭梟接了細看,卻見此物不過一分米之長,狀如手指粗細,外曾用一張繪滿了彩畫的紙卷住了,看不出里面究竟裝了什麼︰「里面裝了什麼?」他好玩地拿著那件東西反復研究。
「火藥!」顏熾欣賞著蕭梟的模樣,「你若喜歡,給你好了。下次要找我,就發送這個!」
「好啊!」蕭梟將此物藏進懷里,忽然偏過頭道,「我將它取名為‘熾’好不好?」
顏熾情不自禁地刮了刮蕭梟的鼻頭,這個動作是如此自然,兩人一時之間都說不出話來,想到對方的身份,神色之間變得極為尷尬。幸虧此時山尖有道亮光一閃而逝。
「那是誰發的?」蕭梟轉移了注意力。
「我弟弟!」顏熾也鎮定下來,「他和郡主已經先回金國了。」
「那我們呢?也回金國麼?」蕭梟仰起腦袋,他一直被顏熾抱在懷里,此時已漸漸習慣。
顏熾低頭,忽然一陣恍惚,若此時蕭梟是個女孩,他也能這樣抱著蕭梟,人生不知該多美好。
「你怎麼了?」蕭梟已經恢復正常,直視顏熾,目光清澈,毫無雜念。
「沒什麼!」顏熾頓覺耳熱,別開視線,「我們回臨安。」
「為什麼?」
「先把你的傷養好!」他看了一眼蕭梟,又道,「你放心,只需五、六日,你就可以和你的郡主見面了。」
蕭梟臉一紅︰「誰說這個了?」忽然肚子咕咕叫了幾聲,兩人一夜奮戰,都滴水未進,剛才顏熾擔心蕭梟的傷勢,沒空理會饑餓。現在一閑下來,才發現饑腸轆轆。他放下蕭梟,幾個縱身,到了瀑布飛瀉端口,削竹為瓢,盛了水來,讓蕭梟飲下。放眼四顧,山中不時有野兔野雞跑過,這些小動物也不畏生,匆匆在他們眼前追來追去,有的甚至還停下來,打量著他們。
蕭梟不由笑了,伸手欲捉他面前的一只不怕死的野雞,不料他身體未曾復原,這一伸手,尚未觸及野雞,倒被那野雞狠狠啄了一下手指。他「呀」地叫出聲了,不由氣道︰「好啊,倒被你們欺負。」
顏熾也不答話,一伸手捉了一只,隨即生火燒水。那野雞直至此刻方才感到大禍臨頭,拼命掙扎叫喊,已被顏熾扭斷脖子,手法利落之極。看得蕭梟嘖嘖有聲︰「野雞啊野雞,今日你能死在一代高手之下,並葬身太子之月復,也該覺得榮幸之至!」
顏熾朝他看看︰「我不是太子!金國太子是我的大哥。」
蕭梟吐了吐舌頭︰「你為什麼不能是太子?你大哥有什麼能耐?這些年來,你東征西戰,戰功赫赫。金國若無你,哪來這麼廣袤的領土?你才是有資格做太子的啊。」
「一定要做太子麼?」顏熾淡淡道。
蕭梟一怔︰「做了太子後才可以做皇帝的呀!」
「皇帝?」他看著蕭梟,忽然歌道,「世人只道皇帝好,我說皇帝好不了。但做得閑雲野鶴,只羨鴛鴦不羨仙!」
蕭梟怔怔地瞧著他,忽然心動魂往,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只覺得若真能和他一起浪跡江湖,每日里游山玩水,人生真不知有多愜意!但忽然之間,他的心頭又覺著沉重起來,某些責任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他冷冷道,「你雖然向往這樣的自由與逍遙,卻還不是為了你們國家征戰連年?」
顏熾也怔了一怔,臉色黯然下來︰「你說得再對不過。」
蕭梟反而不忍心︰「不過,你為了你們國家而放棄自己的自由,這份責任感卻很令我佩服!男子漢大丈夫當有所作為,又怎能只為自己而活?」
「你說得不錯!」顏熾的聲音也誠懇起來,「蕭兄,老實說,之前我一直都認為你是個女子,豈知你的胸襟遠在我之上!」
蕭梟臉色微變︰「顏兄,我也和你說實話。因為我從小生得女相,所以特別忌諱別人說我像女人。若不是今日這樣的狀況,我可是要和你翻臉的。」
顏熾苦笑,至此,他總算徹底死了心!蕭梟,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和他一樣!「該放下了!」他低聲說道。
「什麼?」蕭梟沒听清。
「沒什麼?」顏熾打起精神,笑道,「肉熟了。」
「真的!」蕭梟精神大作,深深地吸了口氣,連聲贊道,「好香,好香!」
他這副饞涎欲滴的模樣逗得顏熾又笑了起來︰「不用這樣目露綠光吧!」他邊說邊撕下一腿,遞了過去,「小心燙!」
蕭梟搶著接了過來,盡避有顏熾提醒在先,他還是被熱氣燙得「啊」了一聲,忙換了左手,將右手放在耳朵背後。
顏熾幫他拿住,吹了吹,待微涼了,才重新又遞了過去。
蕭梟怔了怔,忽然覺得有種溫馨在心底蔓延開來,如果這個人能夠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他不由「呸」了自己一聲,想什麼啊!他們兩人必然成為敵對之勢,又怎會永遠都在一起?
「在想什麼?」顏熾又撕了一只雞腿,仍是吹涼了,擱在一邊,自己撕了雞肋上的肉嚼起來。一抬頭,發現蕭梟並未吃手中的雞腿,只是一個勁地盯著自己,臉上的神色又是懊惱又是不舍,不由問道。
「沒事!只是想到不日之後,恐怕你我會在戰場上相見,彼時不知是何等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