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殯一回來,蘇劍就發現慕容則和牧晚晴之間的氣氛,非常不對頭。
慕容則仍是那價見的淡漠神情,倒不覺得有什麼異樣,不過,在四師兄報告完出殯情況後,他也就點點頭,再未發一語,這讓人提模不透,是下面會有進一步的指示,還是已經可以退出去了?
于是,他和四師兄干脆在牆邊的硬木椅上坐了下來,想說等著吧。
然而,這一等就是兩個時辰。
在這兩個時辰里,平時像麻雀似的,會自個說個不停的牧晚晴,竟然也沉著臉一言不發。
他們明顯是在冷戰。
這其中定有古怪,可能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情,但是經驗豐富的蘇劍小媒公看來看去、想來想去,仍猜不出個所以然來。
四個人各自沉默。時間一點點走過,蘇劍越來越覺得荒謬,幾次開口想打破僵局,卻被程釗的眼光給勸住了。
四師兄素來謹慎,會惹大師兄不快的事從來不做。
只好繼續當陪襯。
這情形,直到用晚餐時也沒有好轉,他們兩個,能坐得離多遠就多遠,那架式仿佛如果能老死不相往來,那是最好的。
駱天秀緊坐在慕容則身邊,殷勤地給他夾菜,慕容則連應酬一下都不願意,只側著頭,和周勤老管家談論怎麼弄草蒔花。
這畢竟是人家的地盤,沒想到大師兄卻這樣不顧大局,太奇怪了,再說,以前也沒見他種過花啊。蘇劍心頭疑團四起,等听到身邊的嘰嘰喳喳,就更是糊涂了。
牧晚晴正在向小玉打听駱府的機關暗道,雖然小玉因身分所限,不可能知道得太清楚,但是憑著她對駱府一屋一房的熟悉,她們正興致勃勃地分析,哪些是最有可能設置暗道的地方,而這些暗道可能會通到什麼地方。
她們的話題,每次都很詭異。
蘇劍看到了很多不尋常的現象,卻推理不出背後的原因,他懊惱萬分,只好問程釗,可程釗忙著跟駱天磊聊天,還要順便安撫被冷落的駱天秀,根本沒工夫理他這種八卦小事。
在滿心郁悶的情況下,蘇劍比平常又多吃了小半桶飯。
吃過晚飯,牧晚晴和小玉率先離開。蘇劍見慕容則跟周勤聊得熱絡,估計一時還跟不上來,便趕緊抓住這個絕好的機會趕上牧晚晴。
「表師姊,你們這是怎麼了?剛才駱姑娘對大師兄那麼殷勤,你也看得下去?」
「他要喜歡讓他娶好了。」牧晚晴撇撇嘴。
「那怎麼行。」蘇劍急道。
「怎麼不行?你不喜歡是你的事,我看他好像喜歡得很哪。」
「哎呀表師姊,這感情的事可不能賭氣啊,駱姑娘雖然貌美,但是自幼受嬌寵、性情古怪,絕對不適合大師兄。」
小玉驚呼,「那我們小姐一片痴心豈不枉費?」
蘇劍擺擺手。「他們昨天才認識,總共見了兩次面,這痴心一片也痴不到哪兒去。」
「才不是呢,老爺在世的時候,少爺提了好幾次說要娶小姐,老爺雖答應了,可是小姐一直都不答應,因為小姐說她仰慕少莊主很久了,若不能嫁他,寧願出家為尼。」
「這麼夸張啊。」牧晚晴和蘇劍面面相獻。「那駱老爺子干麼不去慕容山莊提親?」
「小姐說這樣提親肯定不會成功,一定要讓少莊主見到她本人,只要知道了她的好,就會答應這門親事。」
蘇劍搖頭道︰「話雖沒錯,但誰敢保證大師兄見到駱姑娘之後就真的會喜歡上她?」
「我們小姐這麼漂亮,人見人愛,沒什麼問題啦,再說,昨天牧姑娘說的三個條件小姐都符合,這樣我心里更踏實了。」
「三個條件?」蘇劍奇道。
小玉一五一十地把靈堂的對話講給蘇劍听。
「胡扯。」他從來沒有听過這麼離奇的標準。
小玉認真道︰「我都是說真的,信不信,由你。」
「那我們打賭好了,我賭大師兄娶牧姑娘。」蘇劍不能容忍有人敢挑戰他的姻緣觀。
「我賭他娶我家小姐。」小玉不甘示弱,力挺主子。
兩雙眼楮同時望向牧晚晴。
牧晚晴冷笑一聲,「沒什麼好賭的,他這個人我再了解不過,一個都不會娶,就是個當和尚的命。」
傾心慕容則的女子遍布天下,牧晚晴的和尚論實在沒人相信,于是蘇劍和小玉約定,在慕容則成婚那天,輸的人要向贏的人磕三個頭,同時高喊三聲「我輸了」。
他們指天誓地立下賭約,牧晚晴卻在一旁潑冷水,「你們就等著去廟里給我磕頭吧。」
爭論的聲響稍歇,在邊上站了很久的僕役終于有機會躬身道︰「少爺請蘇公子去書房,說有要事相商,請牧姑娘也一道前去。」
牧晚晴立刻道︰「我就不去了。」拉著小玉要走。
那僕役顯然也是有武功的,微微側身便恰好擋住牧晚晴去路,他恭謹道︰「慕容少莊主亦吩咐,一向匹要牧姑娘和蘇公子一同過去。」
聞言,蘇劍勸道︰「既然如此,表師姊就不要難為他了,一起去看看便是。」
牧晚晴的盤算落空,只得恨恨地跟上去,一路上懊悔當年練功疏懶,否則現在她要走,哪個攔得住。
書房的布局有點陰森,中堂下面的太師椅上,竟放著駱九鶴的牌位,牌位前香火撩繞,貢品齊整,把一個好端端的書房搞得跟靈堂宗祠似的。
書房一側,駱天磊駱天秀和周勤坐了一排,另一側坐著慕容則和程釗,他們中間空了一個位置。
見蘇劍和牧晚晴到來,慕容則拍拍那個空位。「過來。」
蘇劍反應得快,知道他說的是牧晚晴,就溜到程釗身邊另一個位置坐下了。
這麼多雙眼楮看著,牧晚晴只能不甘不願地走過去坐下,從頭到尾都沒看慕容則一眼。
對面恰是駱天秀,她朝牧晚晴敷衍地點了下頭,眼光又飄到了慕容則身上,一副誓在必得的模樣。
蘇劍看得著急,拚命朝牧晚晴使眼色,卻見她笑嘻嘻地伸出兩個手指,微微屈了三下。
難道她寧願贏得賭約也不要嫁給大師兄?一向自詡熟知男女感情的蘇劍終于敗下陣來,放棄了猜測牧晚晴心思的念頭。
見氣氛有些詭異,駱天磊輕咳一聲,開口道︰「今日先師安然入土,我們做小輩的也算完成了一樁心事。」
說得好像早就巴著駱九鶴入土為安,牧晚晴暗自抿嘴偷笑。
「……但接下來還有幾件大事要辦,最緊要的一樁,便是先師的大仇未報,到底是何人下毒、因何下毒,都要查個清清楚楚,誓為先師報仇雪恨。」
慕容則淡淡道︰「府上家事,慕容不便插手。」
駱天磊肅然道︰「先師遺命,一切後事處理都要有慕容少莊主在場,還望少莊主成全。」
見慕容則頷首應承,駱天磊道︰「從先師中毒的跡象來看,乃是中了慕月,慕月無色無味,防不勝防,細察之後,最可疑的就是先師前晚吃了晚飯之後月復瀉不止,同桌吃飯的弟子卻個個無事,因此我懷疑有人在先師的飯中下了毒。這一點我已告知慕容少莊主。」
慕容則點點頭。
「今早又發現另一疑點。先師從不喜燻香這類東西,但是去世前幾日起,他房中天天要燃一把龍涎香,龍涎香素來是進貢之物,非但無毒,還有安神寧氣之效,卻不知與慕月是否有關,慕容少莊主對慕月了解甚多,不知對此事有何看法?」
听到龍涎香三個字,牧晚晴不禁心慌慌,一時忘了正在和慕容則冷戰,急忙轉頭看他。
慕容則神色平靜無波,听駱天磊詢問,便道︰「駱公子心思細密,這兩點確實可疑。慕月必須下在食物中,但一般人吃下去沒有大礙,因為毒發還需要一樣藥引——龍涎香。尊師月復瀉,便是中毒跡象,同桌吃飯弟子先前並未嗅過龍涎香,體內慕月無法牽動,因此中毒。」
駱天秀恨聲道︰「在我父親房中燃香的那個人是誰?被我找出來定要碎尸萬段!」
駱天磊輕拍駱天秀肩頭。「師妹稍安勿躁。記得是負責采藥的貴嫂搜整庫房時,見有此名貴貢香,想到師父近日睡得不大好,便讓小玉每日午時三刻在師父房內燃一炷,既然此香是下毒的關鍵,那這香到底如何入庫的、師父為何睡得不好、貴嫂又是怎麼想到用龍涎香的,都要徹查。請各位稍候片刻。」
說完,駱天磊走到門前,掌擊三下,立即有人推門進來,他在那人耳邊吩咐一陣,那人便抱拳領命而去。
「駱公子行事果決、雷厲風行,頗有駱老爺子的風範。」程釗嘆道。
蘇劍頻頻點頭。「這麼大一個府第,每天要處理的事千頭萬緒,駱公子竟能從無數線索中抽出最關鍵的,這份心思令人不得不服。」
听到慕容山莊弟子對自家公子如此褒揚,周勤笑得花白胡子抖個不停。
駱天秀卻恍若未聞,對著慕容則福了一福,柔聲道︰「多謝公子指點迷津,助我們早日查出真凶,天秀感激不盡。」
所謂勁敵,就是不論何時何地都要記得自己的使命,一有機會就利用的那種人吧,牧晚晴感慨,不禁有些可憐起駱天秀。雖然小則堅持不娶自己未免有些傷心,不過看他對駱天秀這積極樣毫無所動,她想無論駱天秀如何表現,小則都不會動心啦。
唉,說到底,要解決她和小則之間的問題,關鍵還在慕月,這慕月也挺奇怪的,怎麼用這麼貴重的東西來做藥引,下起毒來不僅麻煩,杏一起來也容易被抓住線索。看駱天磊的樣子,是要大大地查一番了,不過也不一定能查出什麼來,那次的龍涎香,爹娘花了那麼大力氣,也沒有查清究竟。
駱天磊回到座位,繼續道︰「徹查之事,我已經交代下去,現下還有第二樁大事要解決,就是先師臨終前的遺命,說是跟慕容,少莊主有很大關系,老管家德高望重,且是受命之人,由他來傳達再適合不過。」
臨死前說的話,肯定是最關鍵最重要的,但這居然跟慕容則有關?眾人驚愕,齊齊看向周勤。
周勤年紀雖大,身子卻硬朗得很,隨便一站,其勢靜如凝岳,一看便知是內家高手,功力已達爐火純青的境界。
他聲若洪鐘道︰「老爺的遺命關系到一件震動武林的東西,我們駱府信得過慕容山莊,才在各位面前討論此等家事,還望能得到承諾,日後絕不泄露今日听到的只字片語。」見眾人都點頭應承,才繼續道︰「老爺走得突然,從毒發到過世,不過短短一個半時辰,在這段時間內,我們試了各種方法,卻都無法救得老爺的性命。」
老人家眼圈微紅,穩定了一下情緒,又道︰「當時老爺知道時間不多,吩咐一定要將慕容少莊主請到府中,而後屏退其它弟子,獨留下我,交代了一件事。老爺說,中毒之事其實他早有所料,只是不知道何時對他下手而己,因此,他將一個鐵盒放在安全的地方,讓我在他死後交與慕容少莊主,由少莊主定奪,但是此盒關系重大,只有慕容少莊主答應一個條件,這鐵盒方能轉交。」
周勤停了下來,仿佛在等慕容則問他盒子里面是什麼,又要他答應什麼條件,不過慕容則神情淡漠,好像對此事毫無好奇,等了一會仍無回應,只得自己繼續道︰「這條件便是——請慕容少莊主娶天秀小姐為妻,接管駱府。」
書房內一片靜默。駱老爺子的遺命太有殺傷力,眾人一時都回不過神,是駱天秀第一個尖叫出聲——
「爹——」她跌跌撞撞地撲到牌位前,痛哭失聲。
……這大概就是所謂喜極而泣吧,沒想到駱老爺子臨死,念念不忘的竟是女兒的婚事,愛女如此,也算是難得了。
駱天磊臉色鐵青,上前拉回駱天秀。「師妹節哀,還有大事要議。」
慕容則清冷的聲音響起,「請恕慕容難以從命。」
「慕容少莊主不妨听我說完再做定論。」周勤捋捋胡子,慢慢道︰「這些年來老爺費盡心思,終于為小姐備得了一份嫁妝——月盟的名單。」
慕容則眼神微厲,凝神打量周勤,卻見對方雙目炯炯,竟是不憚他的注目,坦然對視。
程釗逼近周勤身邊,冷冷地道︰「周管家,話可不能隨便亂說。」
「放肆。」慕容則輕斥。
程釗心有不快,雖順從地退回座位,卻是臉現豫色。
四師兄向來謹言慎行,怎會突然這麼沖動?蘇劍還沒來得及問,只听周勤又道——
「如今這名單隨著那鐵盒放在一個隱密的地方,只要慕容少莊主答應娶小姐,便可以將名單交到少莊主手中。這份嫁妝縱然輕薄,但也足以配得上慕容山莊了,還望少莊主多多思量。」
牧晚晴頭昏昏、眼花花,她簡直不懂周勤在說些什麼,卻又字字听得分明。
有了月盟名單,就可以找到月盟中人,繼而尋到慕月的解藥,這可比大海撈針有希望多了,這個道理,心思單純如牧晚晴,也是懂得的。
得到慕月解藥,解去小則身上的毒,是她最大的願望,如今這願望終于可以實現了,只要她的小則娶另外一個女子為妻。
牧晚晴總算明白了,原來勁敵之「勁」,不在于其氣勢有多麼咄咄逼人,而是能夠絕處逢生,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給予致命一擊。
見牧晚晴臉色蒼白,眼神呆滯,駱天秀滿臉得意之色,關切道︰「姊姊怎麼了?是身體不舒服?」一步三搖,來到牧晚晴身邊,體貼地斟了杯茶給她。
神情恍惚的牧晚晴根本沒注意到駱天秀,她只呆呆地看著慕容則,喃喃道︰「答應吧答應吧答應吧……」不知道是說給他听,還是在勸服自己。
「那鐵盒在哪?」慕容則劍眉微攏,似是心中也躊躇不決。
「老爺並未說明地點,只說藏盒所在唯小姐一人知曉。」
「我?我怎麼知道?」駱天秀滿臉訝色。
「老爺說,是小姐少時玩耍之地。」
駱天秀皺眉道︰「我小時候玩的地方可多了,去哪兒找?」
「師妹,你可得好好想想,這個盒子關系重大,一定得把它找到。」駱天磊一臉凝重,切切叮囑。
駱天秀也知道鐵盒的重要性。她不太關心鐵盒中的名單,但萬一找不到盒子,慕容則也不見得會娶她了,想到這里,她連連點頭,「請慕容公子放心,天秀就算掘地三尺也會找出盒子的。」
慕容則眉頭忽而松開,靠回椅背,閑適道︰「沒什麼不放心的,這盒子駱姑娘自己留著吧。」
听聞此話,駱天磊臉現喜色,周勤卻是怒目圓睜,寒聲道︰「公子莫非懷疑這名單有假?老爺闖蕩江湖幾十年,他的人品如何自有公論,況且老爺他尸骨未寒,慕容公子雖為江湖第一莊的少莊主,也不能這樣憑空懷疑。」
「慕容並非懷疑名單真假。話若說得太明白,對誰都不好。」慕容則含蓄道。
難道大師兄他寧願不要解藥,也不願娶駱天秀為妻?自己果然押對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