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可有雁歸來 第10章(1)

酒吧里燈光閃爍,葉染坐在矮矮的沙發椅里,小心地端起桌上的酒杯。

很漂亮,是淡淡的藍色,她不知道叫什麼名字,費歐娜替她點的,據說是她愛喝的口味。葉染小小的啜飲了一口,她皺眉,嗆了一下,真難喝。

幸好沒人看見,他們的桌位就剩她一個人。

樂隊演奏著好听的曲子,搖曳的幽微燈光下,一對對人們在跳舞,她看不見柯以勛和費歐娜,也沒仔細去尋找,看不看見都一樣,她只要知道自己不適合這樣的生活就可以了。

幫柯以勛明白誰是更適合他的人的過程,也讓她更明白了。

身份證在手,她該早點回她的臭水溝。讓天鵝公主和天鵝王子早點一起飛上藍天。

「小姐,賞臉一起跳個舞。」一個好看的男人走過來,禮貌地向她伸出手。

葉染笑了,搖了搖頭,「我不會跳舞。」

男人也笑了,風度翩翩的離開。

又一只天鵝王子,她發現少女時作過的公主夢,竟然醒得如此徹底。

燈光亮了些,樂隊出停止演奏,舞池里的人們都停住腳步,紛紛鼓掌,各自回到座位。

柯以勛是被費歐娜拖回來的,葉染微笑地看他們,柔和的桌燈映照下,費歐娜顯得更加漂亮。

葉染覺得她眯眼笑的時候特別像戴辰辰,柯以勛也許會因為這樣,總讓她笑眯眯的。

大概……她是哭的時候像戴辰辰?她笑了笑,管他的呢,以後,她要找一個癩蛤蟆王子,她要天天笑,高興的生活在臭水溝里,那才是她的生活。

「你笑什麼?」柯以勛突然問,口氣蠻橫得讓費歐娜也一愣。

葉染保持著笑容。「替你高興。」

他冷笑。「是嗎?謝謝。」

胡盈怕柯以勛說出不該說的話,立刻打岔,說今天玩得很高興,她看見了好幾個帥哥。

「最帥的當然是我表哥啦,是不是,娜娜?」她向費歐娜眨眼楮。

「那當然了!」費歐娜自豪地揚起下巴,呵呵地笑。

「葉染,你到底想怎樣?」柯以勛不理會胡盈的活題,不客氣地看著葉染。

「沒什麼、沒什麼。」她安撫著他。「你們玩吧,我先走了。」怕又惹他不高興,她站起身,準備離開。

「去哪兒?」他沉著眼看她。

「回家,我有帶證件。」她笑笑,還禮貌地向費歐娜和胡盈點頭道別。

費歐娜雖然听不太懂他們的對話,還是沒懷疑,她擔心地說︰「這里恐怕很難叫車,還是你開以勛的車回去,回頭我送他。」

葉染搖頭。「不了,我不會開車,不用擔心,我自己可以回去。」

「我送她,你們倆好好玩吧。」胡盈跟著站起身。

「嗯,那就好。」費歐娜放下心來,柯以勛也沒再說話。

和胡盈一起走進停車場,「你要去哪里?」胡盈不怎麼客氣地問。

「回我爸媽家。」

「很好,我不知道你爸媽家在哪兒,我把你送到能叫得到計程車的地方,然後你就自己回去吧。」

葉染點頭。

車子開在空蕩的寬闊馬路上,夜里更顯空曠。

葉染看著車外,涼涼的夜色讓她深刻感到夢醒後的淡淡傷感。

照後鏡反射了後面車子的車燈,突然閃起刺眼的光,讓葉染不適地眯起眼。

耳邊車聲呼嘯,一輛車已經蠻橫地超了過來,葉染的心一沉。

柯以勛的車速極快,為了截住胡盈的車,他將車頭猛然一轉,胡盈應變不及,撞上了他的車子前端。

撞擊力驚人,葉染覺得自己整個人差點沒撞上擋風玻璃,胸口被安全帶一勒,感到一陣疼痛暈眩。

柯以勛冷著臉,從車里下來,逕自走過來拉開葉染那邊的車門,把她拖了出來。

「你干麼?」胡盈氣得大叫,也下了車。「你是不是瘋了!」她語帶雙關地大喊,跑過來攔住柯以勛。

「我一直想問,」柯以勛盯著她冷笑。「把費歐娜介紹給我,你能得到什麼好處?」

「好處?我沒好處!我就是看不慣一個賣餛飩的,在我們家呼風喚雨!」胡盈的眼楮憤怒地瞪大。

葉染被柯以勛揪在手里,冷眼看著兩人爭吵。

「阿姨和姨丈是因為周圍沒有一個會對他們如此卑躬屈膝的晚輩,才昏了頭喜歡她,他們在背後也說,你要是娶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孩,也不可能這麼孝順,他們怕你真的娶了個大小姐回家,將來還不肯生孩子。」胡盈的手一指。「她!她有什麼?沒學歷、沒涵養,就只是听話,願意生小孩!」她嗤笑一聲。「不過真讓人失望,連生孩子她都不行,還不是流掉了!」

「這些和你有關系嗎?」柯以勛的冷漠與胡盈的激動對比強烈。

「有關系!我看見她就覺得難受!你要是喜歡她就算了,你喜歡她嗎?一個賣餛飩的,光是靠拍馬屁、陪你睡覺,就得到了那麼多,我不服氣,我看不順眼!」

「原來你是怕她分你的遺產。」柯以勛冷笑出聲,一針見血。

「隨便你怎麼想吧!至少你娶了費歐娜,將來她不會和我斤斤計較,而她呢?」她斜睨著葉染。「不就是為了錢來的嗎?」

「她比你強,你現在已經在算計遺產,她和我離婚,至少沒有獅子大開口。」他不屑地看著表妹。

「她用得著開口嗎?姨丈已經說要把餛飩店還給她了,你不是最應該知道那些值多少嗎?當初我們還是從她家買來的地,她這買賣做得太成功了。」胡盈穩了穩自己的情緒。

「表哥,你別把我想得那麼壞,我問你,你還喜歡戴辰辰嗎?還是你喜歡她?」她用下巴輕蔑地朝葉染點了下。

柯以勛沉默,垂下了眼。

此刻,淚水漫進眼楮,葉染死命地克制住,她不要哭,在這種時候她不要哭。

「反正你只是找人代替戴辰辰,費歐娜比她更適合,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非要她不可!」

「我想和她過一輩子。」柯以勛抬起眼,轉過身。「葉染,你听見了嗎?我想和你過一輩子。」他說得肯定,而且真誠。

胡盈驚駭地瞪大眼,呆呆地沒再說話。

葉染抬頭看他,水氣或多或少沾染了眼瞳,她的眼楮在路燈下特別幽亮。

「我听見了,但我不想。」

罷才,她好像用了全部的生命在期待他能說他喜歡她,和她在一起的時間里慢慢愛上了她,如果他說了,她覺得長時間鍛鏈出來的理智,都會崩塌。

可是他說,想和她過一輩子,她已經知道,過一輩子和愛一輩子是兩回事。

或許,柯以勛是孤單的,所以他希望有個人全心全意地愛他,永遠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等他,他冷了就抱抱她取暖,不冷了,就丟下,然後她繼續等,等他下次覺得冷的時候。

她後悔听見他的秘密,如果她不知道,或許她還能憑借他擁抱時的溫柔度過等待他的時間,可是現在……她做不到,等待他的痛苦,超過了相擁的溫暖。

他的確應該換一個人了,而且那個人已經出現了,比她完美得多。

柯以勛似乎對她的拒絕並不意外,她的冷漠他也習慣了。

她是個執著的人,愛的時候執著,恨的時候也是。

他後悔當初放她離開,她比他想像的更堅強,或許太堅強而成了頑固。

現在需要時間的是她,只要她還待在他的身邊,他就有機會,如果放她走……他知道,自己將會永遠地失去她。

「葉染,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如果你看過了還是決定要走,我不留你。」他自信滿滿,不可能連這樣東西都感動不了她!

進入市區,馬路上的車輛繁密起來,柯以勛卻沒減低車速,蠻橫的駕駛方式引來一片閃燈和喇叭聲,他卻置若罔聞,車里的安靜與街道的吵嚷恰成對比,正值晚上九點多,街邊的夜店、小吃攤生意正好,各式霓虹招牌盡數點亮,看上去一片喧囂,兩人卻誰也沒說話。

當車向文錦路駛去的時候,葉染已經隱約猜到他要給她看的是什麼,果然,他的車在文錦路正華餛飩分店前減低了車速,她看見裝修一新的店面,他已經把正華餛飩改成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速食店,看得出他在裝修方面花了不少錢,時尚卻不過分奢華,恰如其分地展現出速食店的特征,又提供了超越速食店的用餐環境。

也許怕異于平常的裝修規格嚇到前來用餐的一般市民,配色雅致的碩大燈箱招牌上,印了各式菜色的價格,他的車速極其緩慢,葉染看見那些價格還跟她經營時一樣,分文沒變。

她皺眉,改為二十四小時營業,水電人事算下來,他根本賺不回所投入的巨額資本,生意再好,也不過維持收支平衡,明顯是個虧本的買賣。

這也是他的補償嗎?

他沒停車的意思,估計她看清楚了,又加快車速去另一個地點,她沒要求下車,她其實並不意外,他能給她的也只有這麼多,歉意、錢、承諾在一起一輩子,她看著燈光下漫步在街道上的人群,她真貪心,他給她的已經很多很多,多得在她算計著要嫁給他之前,都難以想像。

可是……她無法坦然接受這一切。

見她還是一語不發,柯以勛的臉色更難看了些,她不表現出高興就算了,怎麼可能還這麼無動于衷?「其他四家都依照統一的風格裝修過了。」他忍耐地解釋。「但這都不是我要給你看的。」

她垂下頭,沒回答他。

她的反應讓他煩躁地咽了下唾沫,她到底還要他怎麼做!還好,他還有最後一搏。

當他的車停在和熙路邊時,她嚇傻了,幾乎忘記下車,美佳的分店已經結束營業,店里一片黑暗,還拉下了鐵門,因此更顯得隔壁的正華餛飩總店燈火輝煌,客人川流不息,因為毗鄰商業區的關系,這家已經被改成兩層小樓的店鋪,生意將別好,透過巨大的玻璃牆,她甚至看見有客人在排隊等位子。

柯以勛沒有下車,伏在方向盤上看她的側臉,她的反應讓他終于感到欣慰,微微笑了出來,盡避這笑里摻雜著莫名的苦澀,連他都訝異,這一切的付出竟然會只因為她驚詫而激動的表情,就讓他感到如此滿足。

「你知道嗎?我決定把這里蓋成正華的總店……」他原本不想解釋,也不屑解釋,可他不得不說出來。對她,他已經計算失誤太多次,竟然失去了信心。「是在你哭著看老房子被拆除的時候。」

葉染的乒緊緊握住,感覺胳膊上的筋都抽緊了。

「這不是我給你的補償,是我早就決定要送你的禮物。」他下車,把已經愣住的她也拖下來,拉著她的手走進店里。她沒掙扎,沉默而乖巧地被他拉著。

靶覺到她的變化,柯以勛笑了,心安穩下來,他順勢攬住她的肩頭,向一進店面就能看見的文化牆一指。「看,這才是我今天要給你看的。」

葉染依偎著他,微微發著抖,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呆呆地看著,那面裝飾得極具品味的牆面,掛了幾幀精心制作過的翻印照片,是許多年前政要來正華餛飩視察的場面,當時的省長跟爺爺握了手,眾多工作人員品嘗著餛飩,滿面笑容,那是十幾年前的事,那年她五歲,她記得!

淚水模糊了雙眼,她看見十幾年前正華餛飩店的照片,那時候周圍沒這麼多高樓,街道不寬,店前還有一棵茂密的梧桐樹。

她的女乃女乃帶著她笑眯眯地看著什麼,這張照片是從省長和爺爺握手的照片里截出來放大的,當時女乃女乃是拉著她的手,站在角落里看爺爺風光的時刻。

「這些……」她輕聲問,有些哽咽。

「都是我拜托人從政府資料室里找出來的。」他笑著說,有些邀功的意味。「你小時候長得比現在可愛。」

見她吶吶不語,他更緊地摟住她,「爸媽說要把餛飩店還給你,我送你全套裝修,連員工都是經過美佳專業培訓的。」

他感覺她抖得更厲害,領班發現了他們,走出來問候,他粗略地點了下頭就拉她往車上走,在為她開車門的一瞬間,她卻掙月兌了他的手。

他意外地回頭看她,她竟然已經恢復成一徑的漠然,雙手在身體兩側握成小小的拳頭。

他皺起眉,用力地瞪她。

「分手禮物……很貴重。」

「你!」他頓時勃然大怒,胸口劇烈起伏,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我已經到了極限。」他終于又說出活,沒有怒意,卻全是無奈,他已經努力了很多次,如果連這都不能讓她重拾笑容,重新用滿是愛戀的眼神看他,他真不知道還能怎麼辦了。

「柯以勛,」她看著他,一刻也不敢轉開眼神,怕只要一點點的心軟,就會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淡然再次潰散。「謝謝你。」

他閉了下限,再睜開時炯炯發亮。「還是要走?」

無奈過後,他只剩憤怒!就算他曾經傷害了她,他對她的補償、他對她的承諾,他的用心……都不足以讓她原諒他?

他無法再為她做得更多,就如同他對她說的,他已經到了極限。

「嗯。」她說出如此決絕的一個字時,其至連眼楮都沒眨。

「好!明天我的律師會去找你!」他快步繞到另一邊,他讓她走!這樣的她,他也無力再挽留。

他甩上車門的聲音,在那麼嘈雜的環境里仍讓她听得如此清晰,那一聲就好像敲在她的心口上。

看著他的車消失在車流里,她深吸一口氣,轉身往家的方向走去。一步、兩步……她的腿一軟,只好頹然坐在路邊。

淚水終于洶涌地流淌下來,她緊緊地抱住雙膝,坐在燈光幽暗的一角,路過的人們沒有注意到她。注意到她又怎麼樣,她還是想哭,只要不被他看見,在所有人面前痛哭失聲她都不在乎。

從剛剛,她就一直在問自己一個問題,她能為柯以勛做什麼?

她不能讓他愛上她,不能幫他,如果她的付出能讓他快樂幸福的生活,就此刻的感激也足以讓她心甘情願的堅持一輩子。可是,她的愛,有時候卻是他的負擔,她懂他的,他也想回報她,可他不能,然後他就會自責。

柯以勛,也許他永遠都不知道,她要離開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恨他,而是她不知道該如何愛他。

她把頭緊貼在膝蓋上,剛才在他懷里的時候,她無比希望自己是個公主,像費歐娜一樣的公主,在甩開他溫柔的手時,她終于讓自己清醒。

柯以勛,她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不讓他錯過配得上他的好女人。

如果她再貪心下去,以後漫長的歲月里,他寂寞地默默發呆思念心上人時,她會如何的自責和東手無策,她什麼都幫不上他!

生活上她幫不了他,事業上也是,即使她寧願成為他的陪襯,她也沒有照亮他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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