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午膳繼續吃得冷颼颼,吃得杜月香腸子都快打結了,用膳時間一結束,眾人紛紛離開食堂,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杜月香也跟著離開食堂,往自己書房的方向走,誰知道她走在廊道上,突然腳下一滑,毫無預警的摔得四腳朝天,一跌坐在地。「啊--哎呀!」
砰的一大聲,嚇到了正四散的眾人,他們轉頭瞧見杜月香摔一大跤,狼狽的躺倒在地,不少人幸災樂禍的掩嘴輕笑,可終于被「逗笑」了。
「痛……痛死我了……」杜月香扶著自己扭到的腰坐起來,見到地上有一小灘透明的不知名液體,伸手一模,發現似乎是油,忍不住咆哮。「是誰暗算我?」
地上莫名其妙的怎麼會有油?這實在是太可惡了,到底是哪個廚吏那麼不小心,將油翻倒在地上?
「發生什麼事了?」聶席郎慢了好一會兒才從食堂內走出,見杜月香坐倒在地上,卻沒有半個人去扶她,甚至還在一旁偷偷取笑,不由得冷肅起面容,出言教訓。「這就是你們從小學到大的禮節?遇人有難,不伸出援手就算了,還在一旁竊笑?」
偷笑的眾人們即刻收起笑意,有些心虛,模模鼻子趕緊回到自己的書房去,不再繼續看熱鬧。
聶席郎快步來到杜月香身邊,伸出手。「還好嗎?」
杜月香瞧著他伸過來的手,突然間心頭一暖,鼻頭有些酸澀,差點就很不爭氣的哭出來。
從她進御史台開始,對她最不假辭色、最嚴格的人就是他,但願意對她伸出援手的人,也只有他一人。
怎麼她狼狽的一面總是會被他看見?這也是他第二次出手幫她了,原本對他的諸多抱怨在這一刻都消失了,重新又對他生出不少好感。
他的個性是古板了些,但不可否認,他是認真的在輔佐她,雖然他的認真對她來說太過嚴厲,那也是恨鐵不成鋼,她的問題比較大。
如果沒有他的幫助,她在御史台內就真的是孤軍奮戰了,情況肯定比現在還要糟糕。
聶席郎見她只是一直瞧著他,始終沒有進一步動作,不解的輕蹙眉頭。「怎麼了?」
「沒事。」她搖搖頭,甩去想哭的沖動,重新振作起來,抓住他的手臂慢慢站起身。「哎唷……」
聶席郎見她吃痛的扶著腰,眉心的皺痕又深了些。「腰閃到了?我馬上命人去請太醫過來一趟。」
一般太醫不只負責皇室中人的傷病,在朝官員也在太醫的職責範圍內,他命一位殿中侍御史去請太醫,接著扶杜月香回書房休息,約一刻鐘後,太醫來到御史台。
仔細檢查杜月香的傷勢後,太醫溫聲解釋。「只是輕微的扭傷,沒有傷及筋骨,大人只要按時在傷處搽藥,然後搓揉一下,讓藥膏滲入肌膚,三、五日後就能痊愈了。」
「多謝太醫。」杜月香松了口氣。
「哪里,這是我應做的事。」
太醫退下後,沒過多久就命人將藥膏送到御史台,杜月香有正當的理由早退,當然想快些回去休息。
之後,她更是毫不客氣的一連請了五天病假,不請白不請!
這個女人分明就是乘機偷懶!
在杜月香告假的第三日,聶席郎直接來到杜御史府登門拜訪,身旁還有一名拿著個大藍布包的侍從,他從太醫那兒知道她的腰傷並不嚴重,只要小心一些,並不妨礙平日生活或工作,結果她卻毫不客氣的請了五天假,好像傷得多嚴重似的。
這樣不叫偷懶,那麼朝中就沒其他人偷懶了!
他向門房表明身分及探病的來意,門房即刻請他入內,派人趕緊去向杜月香報訊。
他進到前廳內才坐下沒多久,就有丫鬟端茶進入,請他稍候片刻後便退下。
然後再一段時間,他听到一種奇怪的腳步聲快速由遠而近,緊接著一個小小的不明物體突然從前廳的偏門沖進來,嚇了他與侍從好大一跳。
「汪--」小家伙發現陌生人,以勢如破竹之姿沖到聶席郎腳邊狂吠。「汪汪汪汪汪汪--」
它每吠一聲,就緊張的後彈一步,一路吠到茶幾邊,最後急急忙忙的躲到茶幾下方,一邊忍不住抖抖抖,還嘴硬的又吠了幾聲。「汪!」
「……」聶席郎無言以對,哪里來的這麼膽小的狗,在自己的地盤也抖成這副德行?
「妹妹!」杜月香緊接著沖進來,見到聶席郎,開心的漾起笑,大方打招呼。「聶中丞,只是一點小扭傷而已,還勞煩你特地過來探病,真是不好意思。」
為了行動方便,以及預防有什麼必須趕緊進宮的突發狀況,杜月香雖然在家休息還是身著男裝,頭發也簡單綁起而已,唯一沒有馬虎的地方只有她那張臉,妝容依舊完美,只不過是淡妝,沒有平時出門那樣艷麗。
「這是應該的。」聶席郎起身回禮,挑了挑眉,她也知道自己只是一點小扭傷?瞧她剛才跑進來跑得可順暢了,該不會扭傷早就好了吧?
丙然是在偷懶!
「妹妹?」杜月香掃視廳里一圈,發現愛犬正躲在茶幾下,又好氣又好笑的彎腰將它從地上抱起,腰傷果然已經好了。「叫你別亂跑你偏要,嚇到自己了吧。」
聶席郎剛才根本沒有心思注意闖進來的狗,現在定楮一看,不禁錯愕愣住,不懂她的腦袋到底在想什麼。
她懷中的狗兒居然穿了衣裳!這到底是什麼世道,哪時候輪到狗兒也有資格穿衣裳了?
不只聶席郎錯愕,就連他身旁的侍從也看傻了眼,這可是他們頭一回看到狗穿衣裳,而且那衣裳不是普通的華麗,甚至還有飄飄然的小紅裙!
「嗯?怎麼了?你們眼楮瞪那麼大是為什麼?」杜月香納悶的輕蹙眉頭,得意一笑。「是因為沒見過這麼可愛的狗,被我家妹妹迷倒了?」
「這狗哪里可愛?」聶席郎回過神,忍不住實話實說。「大臉大眼塌鼻扁嘴,四肢還短得不象樣,我活了二十幾年,第一次見到如此奇怪的狗。」
話說完,他突然覺得腦中好像閃過什麼畫面,他似乎不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奇怪的狗兒?
「就是因為它大臉大眼塌鼻扁嘴才可愛呀……算了算了,你們不懂啦。」杜月香沒好氣的噘起嘴,西施犬可愛的地方就是在這里,要是不大臉大眼塌鼻扁嘴兼短腿,那就不是西施犬了。
妹妹繼續在杜月香的懷里抖抖抖,那晃動的幅度之明顯,像是有電動馬達裝在身上一樣,想要忽略還真是困難。
「咱們的確是不懂,你是把它當娃兒養嗎,居然還替它芽衣?」
在他們的觀念里,狗養來就是看家看門防偷兒的,當然體型越大個性越凶越好,結果杜月香完全反其道而行,養的狗不但又小又膽小,還像個嬌貴的娃兒一樣,只差沒穿鞋而已。
「誰說狗就不能穿衣服?」杜月香理直氣壯的回答,還真是一群少見多怪的古人。
「……那麼名字呢?你喚它‘妹妹’?」
「因為我是姊姊呀。」她照樣理直氣壯的回答,她不想當狗媽媽,所以當然是換當狗姊姊嘍。
「……」有個畜牲妹妹,她還真夠絕呀!
「哎呀,你們不懂啦,在我的家鄉那兒,不少人是視狗為家人看待的,才舍不得讓它們在外頭吹風淋雨曬太陽呢。」
杜月香的父母在她很小時就離婚,另外各組家庭,所以她跟女乃女乃住在一起,與父母的關系很淡薄,只有過年時會見一次面而已。
女乃女乃在她高中時過世,之後她就一個人居住,半工半讀完成學業,緊接著出社會工作,完全不靠父母。
少了女乃女乃,她常常感到很寂寞,後來在一次偶然之下,她養了妹妹,原本的寂寞也被妹妹撫平了。
每天只要她一回家,妹妹就會開心的奔到門口對她搖尾巴,歡迎她回來,是妹妹給了她類似家人的溫暖,所以她很自然的把妹妹當成家人一樣照顧。
她很慶幸自己帶著妹妹穿越了,要是只有她一個人穿越,妹妹卻留在原來的世界,她肯定會傷心死,就怕妹妹沒有人照顧會活活餓死。
對于杜月香那詭異的想法,聶席郎無法理解也不想理解,反正她愛怎麼養就怎麼養,只要別這麼怪模怪樣的把狗帶出去嚇人就好。
這時腦中又一個畫面閃過,是一個奇裝異服的女人蹲在路邊痛哭失聲的影像,他恍然大悟,那個女人懷里抱的狗似乎就是眼前這只怪狗!
他想起來了,兩人在御史台初見時,杜月香特別問他還記不記得她,原來兩人的確見過面,「咱們三年前曾見過嗎?」
「你想起來了?」杜月香訝異又興奮。「當時我蹲在路邊大哭特哭,像個瘋子一樣,路過的你給了我一個錢袋。」
「那人真的是你?但怎麼一黠都不像?」
當時的他以為自己遇到一個想要輕生的異族女子,因為她的發色特殊,還是鬈的,並且身穿怪異衣裳,衣裳可以換,但特殊的發色怎麼換得了?
「這其中原因很多,不好解釋,反正那個女人真的是我就對了。」杜月香終于有機會向他好好的鞠躬道謝。「多謝你當初的幫忙,我才能順利生存下去,你真是我的大恩人。」
「只是舉手之勞罷了,你不必如此掛記在心。」他沒想過兩人還會再相遇,也不習慣接受別人的道謝,顯得有些尷尬不自在。
「這種大恩大德當然要銘記在心,怎麼可以忘?」杜月香對他燦爛一笑。「所以我很高興能在御史台再與你相會,更慶幸能夠與你共事。」
她真誠的表達感謝,感謝上天讓他們有再相遇的機會,無論接下來他們倆的關系會有何種轉變,她都心存感激,會好好珍惜的。
「過獎了。」他不自在的輕扯嘴角,她還是頭一個說慶幸與他共事的人,其他人倒是受不了他的一板一眼、太過認真。
杜月香這時注意到侍從手中的藍布包。「這是你帶來的探病禮?」
聶席郎猶豫了一下才回答。「算是。」
「哎唷,這樣太不好意思了,下次人來就好,不必準備什麼禮物了。」杜月香嘴上是這麼說,但心里其實挺開心的就是了。
「那怎麼行?這份‘禮’是一定得帶的。」
聶席郎親自解開綁起的布巾,露出里頭整齊迭起的五本書冊,杜月香納悶的一愣,覺得那書冊看起來很眼熟,直到見到書皮上所寫的字後才猛然一驚,避之唯恐不及。
天哪--是御史台的「工作實錄」!
見到她的表情由開心立變驚恐,聶席郎忍住笑意,公事公辦地說︰「台主雖然因為腰傷在家休養,但腰傷並不妨礙看書,再加上台主病假一請就是五日,下宮擔心台主的學習進度嚴重落後,也怕台主在家養傷悶得慌,所以親自送了台主尚未看完的工作實錄過來,讓台主在府上也能趕進度。」
杜月香臉色僵硬的扯起苦笑。「聶中丞,你應該不必如此緊迫盯人吧?」
「若真是緊迫盯人,下官就會要您立即銷假回朝辦公,因為下官見您不但能跑能跳,還能彎腰抱狗,想必腰傷早已痊愈。」聶席郎拍拍書冊,皮笑肉不笑。「這是台主請假五日需補的進度,希望台主假滿回朝時,該讀的部分也已經讀完了。」
「……」
為什麼……他總是要讓她又愛又恨、恨完又愛,在幻滅與希望中不斷輪回,沒完沒了,糾結不休呢?
她錯了,她收回剛才那句話,與他共事根本就是倒了八輩子的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