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請問要點些什麼?」
原赤御緩緩移開遮住臉的菜單,自墨鏡底下瞪著十點鐘方向的一對男女。
他們聊得很開心,完全沒有初次見面的尷尬氣氛。
那個叫施海恩的,雖然長得相貌堂堂,但也不知道是醫院待久了還是怎樣,那蒼白的病容,總讓人有種想勸他趕緊就醫的念頭。
身為醫生,卻一點職業道德也沒有, !
無論邵可寧再怎麼渴望愛情,也該挑個健康的男人交往嘛。
再說,和女人相親怎麼會來這種復合式餐廳?就算天還沒黑,燭光晚餐派不上用場,但至少也應該帶她到高檔的法國餐廳享用精致美食。
「先生?」站在一旁的女服務生再次詢問。
「有冰品嗎?」
「有的。」
原赤御連看也沒看就抬手將菜單交回,視線一刻也沒離開原來的位置。這天氣簡直熱爆了!般得他現在一點胃口也沒有。
看看那對狗……搞在一起的男女桌上那堆食物,根本就是賑災的份量!
哎唷,怎麼不干脆去吃到飽的地方大快朵頤?
最好還是能打包回家的那種,這樣才能再三回味嘛!
「請問要哪種口味的?」
輕輕地,原赤御抬眼。
「我沒說嗎?」
漂亮的女服務生笑著點頭。「是的。」
沒想到他的內心獨白那麼長,那個女服務生還一路陪著他。
「就你們店的招牌好了。」他給她一抹微笑當稿賞。
「馬上來。」她轉身時朝原赤御眨個眼。
「等等!」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看見邵可寧不知為了何事而突然笑出聲,而且還熱到月兌下遮住肩膀的小外套。
「把冷氣開強一點,越冷越好。」
女服務生看著正抓住自己手腕的強健大手,不禁傻笑。「好的。」
原赤御拿起桌上的白開水一飲而盡,將情緒稍作緩和。
不久前,他救起一只受傷的麻雀,它長得稱不上可愛,個性又倔強。但奇怪的是,看著它總能令他感到心安,讓他在不自覺中付出心力去照顧它。
終于,它揮動充滿活力的翅膀在他所設置的籠里打轉,一雙靈活大眼楮興致勃勃地想去探索外頭的世界……沒錯,他本來就沒打算要和它相伴一生。
所以他打開了那扇門讓它飛翔——但那只忘恩負義的小麻雀不清楚自己當時不僅僅只是折傷了翅膀,還摔壞了腦子!
因此他有責任替小麻雀看清它直奔的未來究竟是天堂還是地獄。
然而,那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是一片沙漠。
鳥不生蛋、雞不拉屎的無用之地!
「你真是個特別的人。」邵可寧向對面的男人說。
施海恩的短發梳理得很整齊,身形高瘦卻不顯柔弱,溫和的笑容中有雙善于觀察事物的眼眸,是個讓人不知不覺想靠近的類型。
「常听到別人對我這麼說,但我不敢對這句話抱持樂觀的想法。」
「放心,我這絕對是稱證。」她輕輕放下刀叉,以餐巾拭淨嘴角。
「我記得你在網站上的資料寫著……曾經讀過警察學校?」
「嗯,我還留著那張畢業證書呢。」施海恩微笑,似乎早猜到她會問這個。
「那你又怎麼會變成醫生?」
「關于這個……」他略帶幾分猶豫地看著她。「你真的想听嗎?」
邵可寧直點頭,表現出濃厚的興趣。
「學校要大家探討當時一宗殘忍的凶殺案,光是看著記錄影片就有不少人覺得不舒服,但還是硬著頭皮寫報告。我把影片看了又看,專注在凶手精細的分尸手法上。為了讓過程順利進行,凶手甚至攜帶不同的刀型,知道從哪個部位下手才不會把血濺得到處都——」看著邵可寧漸漸別白的臉色,他停了下來。
「邵小姐,你還好嗎?」
「喔……我沒事,只是有點……」室溫突然降得好快。她搓了搓自己發冷的雙臂,拿起披在椅背的小外套穿回身上。
施海恩抽了一張面紙給她。「拿去吧,你的額頭在冒冷汗了。真抱歉,我不該在用餐的時候談這個話題。」
「別這樣說,是我想知道的。」她趕緊接過,繼續說︰「所以從那時開始,你便有了當醫生的想法,但也該是外科才對,怎麼會成為主治癌腫呢?」
「也算是陰錯陽差,不過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改天我們再好好聊。」
這算是預約下一次的約會嗎?
天哪,看來她這回的表現還不錯。
「好的。」邵可寧忍住斑亢的情緒,費力地壓抑住臉上的表情,又問︰「但是你之前所學的,不是很可惜嗎?」
「不可惜。至少我達成了父親的期待。我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時常讓周遭的人很頭疼。孝順,大概是我唯一、也是僅有的優點。」
「這可是最珍貴的優點。」
施海恩笑了笑,又在咖啡里加了一匙糖。
發現邵可寧一個小小的皺眉,他的笑容擴大。「身為咖啡館的經營者,你一定很受不了我這種浪費咖啡精華的行為。」
「你好像很喜歡吃甜的?」她問。
「糖分對我有鎮定的效果,我暫時還不想擺月兌它。吃多了有害,這句話我常說,但,人生總要經歷幾回的失控才像活著。」
如此坦率的回應,使邵可寧眸中的有趣神色加深。
「你的嗓音具有安撫作用,很適合當醫生。」她說。
這個特點,自這兩天來和施海恩的通話就明顯感受到。幸虧他和照片是同一人,否則原赤御又要說她被催眠了。
「很早以前我就發現自己有項可以把事情說得天花亂墜的本領,比起讓它在不好的用途上發揮,用來安撫病人我比較心安。」他說。
每次看著施海恩以正經八百的口氣說著有違醫生風格的談話內容,邵可寧就忍笑忍得好痛苦。他除了膚色看起來不夠陽剛,其它的都讓她很滿意。
說起來,她最近還真是和肌膚白晰的男人很有緣。
不自覺中,她又想起原赤御了……那家伙,八成正無聊到站在庭院數落葉吧?這陣子他們幾乎形影不離,他應該會有些不習慣身邊少了她。
但是——他活該!
「說實在,施先生不像是個需要上網找對象的人。」
「邵小姐這樣條件的女人會出現在頁面上,才令我感到驚訝。」
首次在怡然的氣氛中塞進了邵可寧和施海恩別扭的談話.
那……除了尷尬,還是尷尬。
「我們還是停止互捧對方吧。」她提議。
「也好。」施海恩朗聲大笑。「其實我對婚姻一直沒有憧憬,會加入相親網站是為了要幫醫院同事省下會費,才勉強接受推薦的。」
我的則是我媽自作主張啦!邵可寧差點認同地大喊出心聲。
「我注意到有不少女性對你提出約會的意願呢。」她微笑道。
真是……原來裝淑女也是很累的。
「其實我很少上那個網站。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我下個月就要滯銷變成黃金會員了,同事們都取笑我沒人氣呢。」他嘆道。
「沒這回事。」她認真搖頭,然後偷瞥他一眼。「不過……又是什麼原因讓你想參與相親過程呢?」
「去年我參加了以前學弟的婚禮,見證了愛情驚人的力量。」他又對她笑著,直到一張嘴都笑彎了。「他們會在以為沒人注意的情況下用眼神或小動作相互調情,恩愛到連背後的調侃笑聲都听不到。雖然糗,卻讓人很羨慕。」
邵可寧放松一笑。如果施海恩是因為父母或年齡漸增的壓力想定下來,那麼她會立刻對他感到失望,這樣的未來……她看不見快樂。
她仰望面前這個率直的男人,毫不掩飾自己欣賞的目光。
想來老天爺偶爾也是會眷顧她的。
原赤御在轉角的四方桌上縮著身子,把滿腔郁悶發泄在餐廳女服務生為他加量的豪華冰淇淋上。
他拿著面紙抵住不停往下流的鼻水,雖然他每次張嘴都冒著白煙,雖然他從頭頂凍到骨子里,但只要能讓邵可寧那件該死的外套回到她身上就行了。
那只小麻雀到底要在那片沙漠上逗留多久?
最好是在他凍傷之前!
十多分鐘後,原赤御模了模自己撐飽的胃。煩躁的他一邊暗地里詛咒施海恩和邵可寧,一邊揉了揉正在發癢的眼皮,突然間感覺耳朵也跟著又燙又癢,他迅速抓起放在桌旁的墨鏡照著自己……天!這是怎麼回事?
疑惑的目光瞟向那已經見底的玻璃碗,再轉向桌上的精選菜單小立牌。原赤御伸出手,飛快翻至招牌冰品那一頁。
盛夏光年,芒果派對。濃純的牛女乃冰淇淋,踫撞新鮮芒果的絕妙滋味……大手筆的香甜果肉添入,大量、大量、大量!
噢!真他媽的衰到家!
猛然站起身,原赤御從皮夾內掏出鈔票壓在帳單下,然後慌忙地戴上墨鏡後沖到餐廳的洗手間。
片刻,原赤御在鏡子前愀然變色,他緩慢地將臉頰往左右的方向各移動幾次,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原來不是墨鏡的鏡片具有放大的效果。
他的眼皮快睜不開了,連嘴唇都腫了有兩倍大。
自從戒掉芒果後,他再也不曾讓過敏的情況暴走成這樣子,連芒果的長相都忘了的他,怎麼還會記得它的味道?!
都怪那個多事的女服務生!
本來原赤御還計劃著……雇用兩個流氓地痞到施海恩和邵可寧那桌去收取戀愛稅,鬧得他們吃不下去後走人,然後他再火速趕回家中等她。
當然,他會拚命忍住自己那張想酸邵可寧的嘴,只勸她忘了此次不愉快的相親,喔——還有那個帶來霉運的男人。
但現在——必須先解決他這種螞蟻上身的情況才行!
受到嚴重打擊的他,重新戴上墨鏡,扶著已經快頂在眼皮上的鏡片負氣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