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出租雙人床 第1章(1)

紐約。

原赤御慵懶地靠著椅背往後退,側身在自己的辦公室里伸展雙腿,修長白皙的手指輕揉著兩側太陽穴。

「打發她走。」

「執行長,您很了解這位小姐的脾氣。」話機里傳來略顯急促的聲音。

「你不會就這麼點能耐吧,亞力?」

譚亞力,一個來自愛達荷州的金發小伙子,雖然今年才二十五歲,但由于腦筋靈活、做事有主見,原赤御便將他留在身邊當特助。

「當然不是,但她……」

「我的頭痛了。」

陣陣寒意由腳底竄上譚亞力背脊。每當這句話從門後那心高氣傲的品牌執行長口中吐出時,就代表著暴風圈距離自己愈來愈近了。

「是,我會處理的--喂!小姐,你不能硬闖啊!」

話機里立即傳來嘟嘟嘟的聲響。

不一會兒,門被推開,門口站著一名雙手叉腰、滿臉怒氣的美麗女人,以及踉蹌追上她的金發男子。

「執行長,十二萬分的歉意。」譚亞力低著頭,驚喘地說。

原赤御淡漠地手一揮。「出去。把門帶上。」

「是……您們慢聊。」

等到辦公室里只剩兩人時,露卡再也壓抑不住憤怒。

「你怎麼能夠這樣對我?!」她咬住艷紅豐潤的下唇,氣得渾身發抖。

「我說過別到公司來找我。」

「你已經整整兩個星期沒來找過我,更別說不接我的電話了!」露卡用略帶腔調的英語吼著。

原赤御單手托顎,感到有些好笑地看著正在發怒的女人。

露卡是美貌與身材兼具的華裔混血名模,只可惜華語說得不怎麼流利。

她健康的膚色和他的白皙形成強烈對比,而她的西班牙口音,也只有在近乎歇斯底里的情況下才會冒出來。

和她在一起的半年里,他對她的熱情未減,這可說是破天荒頭一遭。

他原以為兩人可以就這麼平穩地再過一陣子……

「露卡,我認為那天我說得夠清楚了。」

「我只是想要有個孩子,又沒有要逼你結婚的意思。」

原赤御一听,立刻變得面無表情。他十指交扣擱放在桌面上,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個問題沒有討論的必要。在我還沒有準備要結婚的情形下,絕不可能讓我的孩子成為私生子。」他冷峻地直視著她。

露卡看著原赤御臉上的表情,心不由得驚慌起來。

上帝,她就快要失去他了……她愛他!不單單只是為了他的財富和外表。從來沒有一個男人能像他這般疼惜她、縱容她;唯有和他在一起,她才能感覺到自己是個完整的女人--不管怎樣,她必須挽回劣勢。

露卡換上最美麗的笑容,再以傲人的上圍緊貼著他。

「親愛的,我只是說說而已,你不需要如此認真嘛。」她嬌聲道。

「我很清楚你是不是說說而已。」原赤御不悅地別過臉,閃躲她送上的唇。「一旦有了這種念頭,逮到機會你仍然會再次提起的。」

「我不會,真的不會了!」露卡急忙回應。

他沉默不語,刻意拉開彼此的距離。

「親愛的,你會原諒我……一時昏了頭的無聊要求吧?」她的嘴唇顫動著,眼眶泛起淚光。

「房子和車子你都可以繼續使用。過幾天我會正式辦理過戶,就當作是給你的補償。」

他說得如此瀟灑,彷佛一點痛楚也沒有。

露卡難堪地離開原赤御身上,琥珀色瞳眸燃燒著火焰。

「我要你!就這樣而已。」

「露卡,你現在讓我很頭痛。非要我說出難听的話嗎?還是你真的想要失去所有?」他嚴厲的口吻不帶一絲情感。

悲憤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轉,最後,烏亮長發瞬間揚起,露卡淚流滿面地奔出辦公室。原赤御冷眼目送她的背影離去後,靠回椅背仰首閉目。

有那麼一瞬,他差點心軟,但他不想日後給自己惹麻煩。

太遲了。

早在決定不再見露卡的那段日子里,他就已收拾好內心情感;但即使是如此,也無法說完全不受影響,只是暫時不想去面對罷了。

畢竟,這不算是一次愉快的經歷。

夜已深,原赤御煩躁地駕車返回住處。

今早發生的事,令他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後悔了還是松了口氣,只知道當看見蓋勒夫婦的車駛離原家大門時--他的怒氣瞬間高張。

他和他們在轉彎處遇上。

他竭力按捺住情緒,禮貌地和他們打了招呼。蓋勒夫婦按下車窗,開心地拉著懷中小嬰兒的綿軟拳頭向他揮別。

他當然看到了,也知道大禍即將臨頭。

他的父母在他進門時突地停止交談,而他假裝沒看見,並試圖加快腳步逃離他們的視線和周遭詭異的氣氛。

「等一下。」原博安在他跨出第三步時出聲了。

他皺了一下眉頭,轉身時換上勉強的笑容。

「喔,奧斯卡恩愛獎夫妻在家啊?」

原博安擺出一臉慈父的微笑。「赤御,我親愛的兒子……可曾有人說過你的演技非常、非常的差勁?」

原赤御暗自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走到他倆面前。

京玲昂首望著兒子高大的身軀,開心地握著他的手,像個小女孩般睜亮雙眼。「寶貝,你剛才有沒有見到蓋勒家的小狀丁?」

原赤御立刻抽回手。「看到了,也知道你們準備說什麼。還有,原夫人,我說了不要再那樣叫我,更別再穿那可笑的蕾絲花裙。需要我一再提醒您,您已經五十五歲這個殘酷的事實嗎?」

原博安一見到妻子受傷的表情,馬上擁她入懷。「我覺得你美極了。」

京玲緊窩在丈夫懷里,擺出一副哀怨神情。

「唉,人家蓋勒家的大兒子好爭氣喔!結婚才沒多久,就讓長輩們享受到抱孫子的樂趣,我們家卻冷冷清清的……」她說。

原赤御冷哼一聲。他的父母連日來一直拿這件事情來煩他。

自從蓋勒家喜獲麟兒後,那兩老就迫不及待地到處炫耀;而距離蓋勒家最近的原家自是首當其沖,且還長期受迫害!

「原赤菲不是一口氣生了對龍鳳胎讓你們開心了嗎?還說什麼今生有這兩個寶貝孫子就滿足了。」他揶揄。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這兩個孫子畢竟不姓原,我總得給天上的父母親一個交代。」在老婆還未想出反駁的話時,原博安立即搭話。

「那就請您老人家多加把勁了。」

「你還期望他啊?我早在二十年前就心寒了。」京玲月兌口而出。

原博安立刻看向她。「說不定……是你的問題。」

一旁的原赤御設法控制住笑聲,悄悄地邁開步伐。

「給我回來!」他的父母異口同聲。

「我明天要開會,改天再談吧。」

「赤御,你早就過了叛逆期,別再搬出那一套說辭。今天不解決這個問題,以後你也別想再進公司大門了。」

原博安撂下的狠話逼使他停下腳步。

「蓋勒家終于把大家都給逼瘋了?」他輕笑。「我早說了這里風水不好,但你們就是不肯搬家。」

「要你結個婚,真有那麼困難嗎?」京玲無奈地問。

「你們饒了我行不行?」原赤御的語氣里透露著疲憊。「我才三十二歲,不急著結婚。等我……」天!他此刻竟然想不出半個理由來應對。

「等什麼?你已到了適婚年齡且事業有成,我們也讓你風流快活了這麼多年,總該收起玩心了吧?」原博安突然一臉的驕傲。「我在你這年紀時,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渾小子都兩歲大了。」

「真是大言不慚啊,以為我沒听過原夫人抱怨在生下我之前,為您的風流史流下多少缸的眼淚嗎?我看,就算鬧干旱我們家都能提供水源。」

原博安立刻紅了臉,瞥妻子一眼。

只見京玲若無其事地模模自己的頭發,順手拉整身上純手工的蕾絲衣邊。

他惱羞成怒地對兒子發火︰「原赤御,你給我听好了!我要你立即卸下職務,好好考慮清楚原家的香火問題!」

「少拿這件事來壓我!」原赤御激動怒吼。「等著吧,赤月國際少了我,絕對會是你的一大損失。」

京玲見兩個男人對杠了起來,只得使出拿手本領—從口袋里抽出一條準備多時的絲綢手巾,裝出啜泣的模樣。

「真的很抱歉……我為原家生出了這麼一個忤逆自己父母的不孝子。」她哽咽地對丈夫說。

原博安一面安慰她,一邊怒目圓睜地瞪著兒子。

原赤御濃眉深鎖。又來了,千錯萬錯又是他的錯!看來他若不想辦法敷衍一下,他父母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每次,只要這對夫妻聯手出擊,他的勝算機率就會大幅下滑。

他低頭深吸一口氣。「結婚也要有適合的對象,你們總不希望我隨隨便便帶個女人回來見你們吧?」

「當然。」原博安的眼楮瞬間亮了起來。「呃……外國媳婦我是不介意,但她最好要懂得泡茶或書法。如果她還會下象棋,那就再好不過了,無聊時也可以和咱們夫婦交流一下。」

原赤御僵住表情,再次為父親的無理感到震驚。

「我最敬愛的父親,您別忘了這里是美國。」

「這里找不到,就回台灣去找呀!」京玲打岔後,接著問︰「寶貝,那里可是你的故鄉,難道你忘了?」

台灣?原赤御已經忘記自己有多久沒回去了。問題是……

他這麼一個炙手可熱的黃金單身漢,哪需要千里迢迢回台灣找老婆?

「那個……巴黎分公司的合作案可能有所變動,我下星期必須得去那兒一趟。」他試著做最後的努力。

「你放心,為父自有安排。」原博安故意給自己冠上高壓負擔的頭餃,「這麼大一間公司,不會因為執行長不在一陣子就倒閉的。」

「一陣子……你打算讓我消失多久?」他的怒火再度涌上胸口。「我肯答應考慮這件事,你們就該偷笑了!」

京玲聞言,再次放聲大哭。「老公……咱們原家祖先會不會死不瞑目而托夢來責備我?我心髒不好,真的沒辦法承受這些。」

原赤御絕望地閉上雙眼,一心只想忽視這種哭天搶地的荒謬畫面。

「說吧,要給我多久的時間去說服自己接受你們的威脅?」

京玲用手帕拭去淚水,順勢清清自己的喉嚨,說︰「我的寶貝,再過兩個月正好是赤月國際台灣總公司成立二十周年的慶祝酒宴。之前你從未參加過,我看這次你就待到那個時候,你覺得如何?」

聞言,原赤御頓了一下。

他仔細回想,赤月國際從女性保養品起家,進而研發各式美妝與香水行銷全球,已成為亞洲最具代表性的品牌;然而,他除了業務方面的接洽外,確實從未參與過台灣方面所舉辦的各項活動。

「還有,別忘了你的主要任務--給咱們物色一個理想的好媳婦兒。」原博安提醒道。「就當是放自己一個長假,何不放寬心些?」

原赤御轉過身,背對著父母。

沒錯,最近他的心情是有些煩悶。

繼而他一笑,反正這只是為了應付眼前的難題。

「就兩個月。勸你們別太期待,我的答案不會有所改變。」

沿著熟悉的路線,邵可寧將車駛至她的專屬位置。

一身寬松的亞麻針織衫,墨綠色小短褲和交錯綁在腿上的牛皮繩涼鞋,及肩的俏麗中長發隨風輕輕擺蕩。

她推開一扇縴塵不染的玻璃門,走進一家名為?相聚一刻?的咖啡館。

一縷淡淡的咖啡香氣立刻撲鼻而來。

邵可寧走進吧台里,和正埋頭整理帳目的原赤菲打了招呼。

這間坪數雖不大、但裝潢典雅的咖啡館,正是她倆苦心經營一年的成果。由于沒有任何經營方面的經驗,前半年的營業額只能以一個?慘?字來形容。

她一向對數字很頭痛,因此帳目這方面全由原赤菲一手掌管,自己則負責四處探訪、學習各家咖啡館的成功訣竅,及打理店內的貨源與材料部份。

「一切都還好嗎?」邵可寧問。

原赤菲抬起臉,摘下在鼻梁上壓出兩道微紅痕跡的黑框眼鏡。

她今年三十三歲,是個標準的衣架子,雖然已生了一對雙胞胎,身材卻依舊苗條迷人。她美麗又性感,很懂得打扮,總是知道自己適合什麼。

「很不錯,愈來愈穩定了。」原赤菲道。

從一路慘賠到收支平衡,甚至已經開始有些許的進帳,她裝滿數字的腦袋終于有停止忙碌的一刻。

邵可寧綻出一抹美麗的微笑,靈活大眼說明主人活潑樂觀的天性。

她的視線移轉到桌上,發現原赤菲的手機正閃著光。她知道原赤菲在算帳時不喜歡被打擾,所以常忘了將手機調回原先的設定。

「赤菲姐,你的手機好像有來電。」

「謝了。」她連看也沒看就接听。「我是原赤菲,您哪位?」

「我有麻煩了。」對方沒報上姓名,開口就是這麼一句。

原赤菲停頓了兩秒,把手機移到自己眼前。待弄明白對方是誰之後,她立即露出愉悅的笑容。「我親愛的弟弟,有何貴事啊?」

「我被逼婚了。」

她大笑。「哪個女人這麼有本事,居然讓你打電話來訴苦?」

「原赤菲,你不是常說自己是兩人之下、萬人之上嗎?」

「我是這麼說過。」

「就是你頭頂上的那兩個人。」原赤御有氣無力道。

「喔,我對你深感同情。」但她的語氣中可絲毫沒那個意思。「好吧,你希望我怎麼幫你呢?」

電話另一頭沉默了好半晌。

「喂?赤御,你還在嗎?」一度以為斷訊的原赤菲再次確認。

「我得暫時回台灣避開這個風暴。」

「回台灣?這可是大新聞。我想想……你自從十三歲離開後,似乎早忘了這里是你的出生地吧?」她不禁嘲諷。

「夠了,我不想在這種時候還听你說風涼話。我問你,我交給你保管的房子沒被你拿去賣吧?」

這回,換原赤菲沉默了……

原赤御做了一個深長的吸氣。「該死的,快點推翻我的猜想!」

「那個……是沒有……但也差不多了。」

「給我說清楚!到底有沒有?!」他失去耐性地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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