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極為熟悉的臉向她微笑著,那笑容中包含著慈愛、親切及鼓勵;她彷佛又回到小時候,歡天喜地的奔向他,但那張臉卻在下一刻轉變為邪惡猙獰,四周在一瞬間陷入黑暗,他變成一只丑陋的怪獸對她張牙舞爪,她心中的喜悅被滿滿的恐懼取代,他要來了,他愈來愈接近了,她心中不斷的有個聲音在對她如此說,而恐懼感也愈來愈高,黑暗中只見怪物的身影愈來愈大,愈來愈近,逐漸向她壓下……
于妍睜眼坐起,全身的冷汗及心中鮮活的懼意,和靜謐的夜形成強烈的對比。
只不過是個夢罷了!她試圖理智的說服自己,卻控制不住因恐懼而發抖的身軀。
一只溫暖強壯的手伸過來攬她的肩,是杰魯。她心想大概是床的輕微震動吵醒了他,卻不知他徹夜未眠,此時正以關切的眼神看著她。
「怎麼回事?做惡夢嗎?」
思及那個夢,于妍忍不住全身輕微戰栗,「沒事,只是一個……夢。」她有些遲疑,卻仍努力的微笑,企圖掩飾不安。
杰魯覺得此刻的她是那麼柔弱,令他想永遠地將她抱住好好呵護;可是同樣的,她在這麼脆弱的時候卻不向他尋求安慰,這令他有些憤怒,因為覺得不被需要。
「不只是夢,到底是什麼事困擾著你?」他藍眸中顯示著非知道不可的決心。
「真的只是個夢。」她回避他的視線,靠在他溫暖的胸膛,企圖多汲取些安全感,對于這件事,她寧願選擇遺忘,希望事情根本沒發生過,為什麼它又在夢中造訪她呢?
「我是那麼不可信任嗎?」杰魯嘆口氣,緊緊抱住她,安慰似的前後搖晃。
「不是那樣的,對我而言你是很重要的人。」她連忙向他解釋。
「只是很重要的人?難道你真的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他藍眸中布滿失望。
「你從未提過你的背景。」她不敢承認、也不能承認心中的那股情感,只好以別的話題引開他的注意力。
「你不認為你是在和我交往,而不是同我的家世背景交往嗎?」
「你不認為這樣比起來很不公平嗎?我的身世都告訴你了,但你卻什麼也不說。我對你的認識也只不過是知道你為了自己的興趣而獨居在森林的邊緣,有股奇怪的貴族氣質,如此而已。」
雖然明知她是故意要引開話題,但他正好可以趁此時向她表白自己的身分,將一切敞開來談,也許也可得知她的心結何在,「不想睡了?」看向她期盼的小臉,他下定決心。
她點點頭。
「真的想知道?」他心里還是有點遲疑。
于妍用力點頭,覺得自己的脖子快斷了。「你到底說不說啊?」她不禁嘟著嘴抱怨。
她的模樣可愛極了,杰魯伸手輕捏她粉女敕的臉頰,「先答應我,不生氣。」他不放心的要她保證。
「你有事瞞我?」她睜大美目,掙開他的懷抱。
「你生氣了?」他藍眸中滿是擔心。
「沒有,應該是……好奇吧!」
「好吧!」他輕松的靠在松軟的枕頭上,伸手拉她。
于妍順勢倒入他懷中,說真的,她還滿喜歡這樣靠著他!
「我的本名不是杰魯,而是杰克亞.F.弗烈克.魯道夫,只不過我目前並不用那個名字。」
「你為什麼不再用那個名字?」她水汪汪的大眼中充滿好奇。
「你真的沒生氣?」他仔細的端詳她的反應。
「我該生氣嗎?就為了你隱瞞真名?」她反問,「生氣是最容易誤事的情緒了,被騙或被欺負的感覺就已經很糟了,還要花時間生氣,那不是幫著別人欺負自己?那種虧本的事我才不做呢!」
「那是個很長的故事。」他嘉許的模模她的頭,繼續往下說。
听到他又拉回主題,她連忙豎耳傾听。
「魯道夫是個很大的家族姓氏,應該說是貴族吧!和其他的貴族一樣輕浮奢華,自己有領地,卻還經年累月的長住巴黎,只為享樂而時時提高領土的賦稅,弄得民不聊生,我的父親魯道夫伯爵在外養情婦,而伯爵夫人也另有情人,社會風氣更是默許他們分別在公共場合和各自的情人出雙入對。」對于這種潮流,他十分不以為然。
「連帶的,我那些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也變得輕浮,崇尚華而不實的東西;但我的父親在一次決斗中被殺,只因為對方說了一句不該說的實話。而我是長子,照理說該出面為父親報仇,同那個人決斗才對,但我實在不能苟同他的行為,即使他是我的父親。」他的語氣中充滿傷感與鄙夷,因為他實在討厭提起這段過去。
「在他死後,我覺得我對這種貴族生活已無法忍受,再加上我的家人不但沒有因為我父親的死而反省,反而更變本加厲的沉迷于紙醉金迷的世界,所以我離開巴黎,選擇現在的生活。」他簡短的結束,並未說出目前的身分。
依于妍對他的認識,她知道即使他說得如此簡略,必定還有更多沒有說出的部分;她對當時的潮流多少也有些認知,除了家人對他離家的不諒解及指責外,貴族們必定會百般嘲笑他是個懦夫,不敢為他的父親報仇。
「你只是堅持自己的原則罷了,是那些人不了解。」她忍不住出聲為他辯白。
「謝謝天!你是真的了解。」他先是驚訝的看著說出這番話的于妍,然後就感動的一把將她摟住;以她的冰雪聰明,自然不難猜出他當時的情況。
「所以,這也是你不願意做些華靡東西的原因之一。」于妍有些明白了。
杰魯點頭,再也無法否認心中對她的愛意。
言「你的家人不曾來找過你嗎?」她以為他指的「現在的生活」是說當木工。
情「有找過,要不是為了領土繼承的問題,我猜,他們寧可將我當作家族恥辱,永遠除名。」說真的,他並不在意他們的想法。
小「你才不是恥辱,絕對不是。」她不禁心疼的伸手抱住他的腰,為他不平。
說「這是風氣使然,我們也無能為力。」他反倒安慰她。
獨「但是就連家人都有這種想法,你不認為很可悲嗎?畢竟他們是你的親人啊!」
家「他們現在可巴不得我是陌生人呢!」他的語氣充滿嘲諷,但說的的確是事實,因為他的繼承權是無人可奪取的,即使他再怎麼「不孝」,仍是名正言順的領主,除非他死去,土地才會落入他母親的手中。
「那你現在的身分?」她終于發現可疑之處。
「目前——我是領主。」杰魯知道逃不過了,硬著頭皮招供。
于妍抬起眉毛,不發一語。
「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他以為她生氣了,急忙解釋。
「你該慶幸這是你親口告訴我的。」于妍慢條斯理的說。
「為什麼?」見她如此平靜,杰魯反而一頭霧水。
「如果由別人口中得知事實,我必定會生氣。」在她的想法是「自首無罪」;再說,早在他招供以前,她已自他周身散發的氣質約略猜出他的身分,如今頂多只能算是「求證」而已,「你為什麼會住在這里?」于妍提出一個疑問。
「制作家具一向是我的興趣,但當上領主以後就比較沒空。春至秋季是農忙時節,雜務較多,進入冬季後就較平靜,事情就可以交由管事代理,因此每年入冬後至雪融的三至四個月里我都會在這里,一方面制作木工,一方面也月兌離貴族生活。」如果可以,他還真希望能完全月兌離貴族身分。
「原來如此。你已經不在意了嗎?」被家人誤解,想必他也傷心過很長的時間。
「是在意過,也曾想過放棄繼承,和他們切斷關系。」他承認。「但是生活還是要過,不能為他們放棄我自己的生活。而且如果我不繼承領土,換作其他人統治的話,只會讓農民們更加活不下去,倒不如由我管理,酌情征稅,如此人民既可溫飽,也不會怨聲載道。」杰魯說出自己的想法。
「你現在快樂嗎?」于妍深深的被他的話感動。
「是的,現在的我非常快樂。」他深情的望著她。
于妍會意,一張俏臉登時飛紅。
「你對我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嗎?」他舊話重提。
「我——」她欲言又止。
「這麼為難嗎?」他誤解她的意思,禁不住苦笑。
「不是的。」于妍極力搖頭否認,急欲澄清。
「如果是我一廂情願的自作多情,請你明說。」他不想做個不知進退的人。
「不是的!不是、不是……」于妍拼命搖頭,淚水奪眶而出。
她承認自己的確愛上他了,否則怎會如此心痛?既害怕不說出真相會使他誤解,更害怕秘密一旦說出,那雙藍眸中的款款深情將被極端的輕視和惡意的嘲諷所取代,果真如此,她將會心碎而死;然而說出事實的真相已成為必然,她再也無法逃避。
「請你安靜的听我說一個故事。」她閉上眼楮坐直身體,刻意的和他保持距離,生怕一睜開眼,會泄露出心中滿溢的哀愁。
即使閉上眼,她臉上哀傷的表情仍令杰魯十分心疼。
「很久以前有個小女孩,她原本有個幸福的家庭,有愛她的爸爸媽媽;只是,在她七歲那年,一切全變了。」她必須停下來讓自己喘口氣,否則那股壓在心頭濃濃的恐懼恐怕會令她窒息。
「那天晚上,她最親愛的媽媽不在家……」她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那麼遙遠,就像是從天際傳來的一樣。「而她親愛的父親喝得爛醉,闖進她的房內強暴了她。」她咽下喉中欲嘔的感覺。
「後來她才知道她的父母狠狠吵了一架,母親離家出走;此後五年,她完全沒有再見到她的母親,而在這五年中,她的爸爸——」她覺得喉頭有硬塊梗著,她努力的吞咽了一下口水,繼續說︰「她的爸爸從未停止對她的強暴,以各種你所能想像的方式,而且是每個晚上。每當入夜時分;她就恐懼得無法入睡,但她甚至小得不知怎麼逃。」她開始覺得那聲音不再是自己的,反而比較像是陌生人在說話。
「最後,她的導師發現她懷孕了,這件事才沸沸揚揚的渲染開來,而在事情被公布的同時,她的父親因受不了外界的指責而自殺,至于她的母親由媒體得知這件事以後才終于出面帶走她,帶她去墮胎,為她改名。」她覺得自己有些虛月兌,但仍堅持的說完。
「往後數年,她做了好幾年的惡夢,受盡鎊種指指點點、同學的排斥、輕視的嘲笑,也看過很多心理醫生,好不容易才可以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抬頭挺胸的過活。」她停頓了一下,迎接她的是令人難堪的死寂,回想起那段日子里受的屈辱,緊閉的眼皮下,淚水終于無法遏止的流下。
「那女孩就是——」于妍努力的以幾乎無法控制的聲音說出最後一句話。
一只溫暖的手輕按住她的唇,阻止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另一只手則緊握住她冰冷的雙手。「你為什麼不睜眼看我?」他十分溫柔的問,生怕驚嚇到她。沒想到她竟然經歷這種事,他真恨不得能親自手刃那個狼心狗肺的父親,然而這股怒氣他無法發泄,因為此刻更重要的事是安慰已如同驚弓之鳥的她,現在只要他表現出一絲怒氣都會嚇著她。
于妍不敢睜眼,生怕看見的景象會完全粉碎自己那顆已支離破碎的心,她怕再受傷,她十分清楚自己絕對無法承受他的轉變。
「我有那麼丑嗎?」他故意打趣道。
于妍搖搖頭,困難的睜開眼楮。
「如果我遇到那個女孩,我會告訴她,她其實是個十分美麗可人的女孩。」杰魯將她的雙手拉至心口貼住,十分誠懇的說︰「我還會告訴她,我看到的是一個十分完美的女孩,而我只相信我所見到的,我會告訴她我愛她,這份愛不會因為任何事而改變,而且我敢說這世界上不會有人比我更愛她。」他不再隱藏藍眸中的柔情。
在她模糊的視線中,她並沒有看見她所預料在他身上會流露的憎惡,這已使于妍心存感激,再加上他說的一番話,令她的眼淚就像斷線的珍珠般,一顆顆地滴落在覆住她唇上的那只溫暖大手上。
「那女孩是你,是不是?你一定很辛苦吧,要一個人背負這種事。」他深情的目光中含著憐惜。
她再也忍不住,撲向他懷中放聲大哭,彷佛要哭掉這幾年來的恐懼委屈及傷痛。
他則溫柔的擁她在懷,輕輕的、安撫的拍著她的背,「我就這麼不能讓你相信嗎?在你眼中,我是那麼膚淺的人嗎?」
于妍抬起紅腫的雙眼看他,搖搖頭。
「嗯!眼楮腫成這樣實在不好看。」他乘機對她評頭論足。
听到他說出這種話,她忍不住掄起拳頭捶打他;杰魯也不甚在意,只是加重了手臂的力道,使兩人的距離更加貼近。
「不要啦!好髒喔!」她不好意思的指指方才「不小心」擦在他上衣的一灘濕。
「喂!這可是你自己弄的呢!」他有些啼笑皆非。
「好嘛!幫你擦啊!」她濃濃的鼻音中滿是不懷好意。
于妍拿起床單就往杰魯的上衣一陣亂抹,杰魯則笑著閃躲,混亂中,杰魯抓住她的雙手,並將她壓倒在床上,嘗試以自己的身體壓住她亂扭的嬌軀。
「別再動了。」他忍不住輕聲命令;在他眼中,雙手被壓在頭頂上方的于妍是極富誘惑力的,再加上她不經意的扭動,更撩起他體內深沉的。
察覺到杰魯逐漸僵硬的身體及眼中流露的,于妍下意識的停下一切動作。
丙然,她還是害怕的,杰魯心想,倏地令自己離開她的身體,他不想強迫她,不是他不想要她,而是他希望能先幫她克服這方面的恐懼。
「天亮了,你要再睡一會兒嗎?」他看看窗外透進的曙光,想起兩人自深夜起就沒合眼的事情。
「杰魯,你對我沒興趣嗎?」雖然在她內心深處仍對「那件事」心懷恐懼,因此對他的「君子行為」多少有些心懷感激;即便如此,她仍忍不住懷疑自己的魅力。
「你還沒準備好,不是嗎?我不想強迫你。」杰魯淡淡的說。
听見他直率的回答,于妍不覺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