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妍悠悠的醒來,覺得身邊好像有什麼聲響,使她心中涌起一股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十分熟悉的恐懼感;這感覺已經有好多年都沒來拜訪她了,即使知道造成恐懼的始作俑者已經不可能再出現危害她,這感覺仍令她極不舒服。
害怕的坐起身來睜開眼楮,她先是注意到自己身上穿著一件過大的男性襯衫,而衣服下一絲不掛,這種奇怪的情形令她更加不安,連忙打量起這個新環境。
這是個奇怪的地方,第一眼她就如此認定;所有在房間里的東西單獨看起來都沒什麼不對,可是整體給人的感覺卻和她所認知的時代有些格格不入。這時,那吵醒她的聲音又響起,她馬上害怕的轉頭注視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
她看見一只狗正趴在壁爐旁取暖,它體積龐大又位于光源附近,教人想忽視也難;確定了聲音來源後,她又游目四顧,肯定房內除了她和那只狗以外,沒有別的生物存在,于是又將目光移至那只狗身上。
它一直目不轉楮的盯著她看,見她的目光轉向它,便站起身來,搖著尾巴向她靠近,銀灰色的雙眼中含著友善與好奇,其中夾雜著幾分羞怯;她一眼就喜歡上它了,因此禁不住伸手撫模它柔軟的毛皮。
于妍記得她在書上看過這種長得很像狼的狗,好像是叫哈斯奇,又叫阿拉斯加雪橇犬;它一身銀灰色的毛皮真美,看來十分保暖,而由它親近的眼神,可以肯定它的個性十分溫和。
這只狗已經完全接納她了,她得意的想著;伸出手去撫模它的下巴,感覺它濕濕暖暖的舌頭不住的舌忝她的手心,那種酥酥麻麻的感覺令她癢得笑出聲。
大狗索性一地在她床邊的地上坐下,頭靠在床沿;她不住的撫模它,它看似十分舒服的眯起雙眼,不時的張口喘氣,她看著、看著滿意的笑了。
記起方才這房間帶給她的奇怪感覺,于妍重新打量起這新環境。
房內的家具一應俱全,但式樣未免也太復古了些,即使以她這外行人的眼光看去也可以了解這些家具,舉凡椅子、壁櫥、書桌和床,無一不是價值不菲;她看得出這些家具的制造者肯定在制作它們以前都曾精心設計過,不只設計出精美的外觀,也十分細心的考慮到使用者的習慣與方便性。
按古的家具上通常會有極繁復的雕刻裝飾,然而在這些風格獨特的家具上,雕刻的花紋卻十分簡單,看上去有種樸實的粗獷美感。
為了要模這些家具,她踏下床來,冰冷的地板立時引起她的注意,那並不是磁磚鋪成的地面,比較像是把某種石材磨平後鋪成,但仍保存了原有的粗糙感。現在還有人用石頭鋪地板嗎?她忍不住開始猜測屋子內的主人是什麼樣的人。
床邊擺著一雙毛皮拖鞋,顯然是留給她的,她穿上拖鞋,向家具走近,而大狗搖搖尾巴,安靜的跟在她身後。
模到家具上雕刻的紋路,那平滑異常的感覺令她十分驚訝;如此簡單的花紋能雕得如此完美,由此可見這個人的技巧有多麼高明了;光是撫模,就能感受到它們所蘊含的強烈生命力,令人十分震撼。
腰間傳來一陣磨擦,是那只大狗;它似乎不甘被忽視,正以期盼引她注意的眼光看著她。
應它「要求」,于妍不顧地板的冰冷,跪坐下來,雙手環住大狗的頸項。
對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大狗只是靜靜站著,並不反抗,彷佛被她抱著是理所當然的事。
「你一定很幸福對不對?你的主人好像是個好人。」她輕聲細語地道。
「不可以坐在地板上,你會著涼的!」一個極富磁性的男低音突地響起。
她嚇了一跳,連忙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大狗也輕輕掙開她的環抱,高興的迎向它的主人。
那是個很高大的男人,並不是弱不禁風型的,這一點可以從衣服被撐起的線條得到證明,由那線條可以得知他衣服下隱藏了一副壯碩的好體魄。她猜屋內的家具是屋主所制的;他渾身必定布滿糾結的肌肉,而這大概得拜他每天制作家具所賜。
他有一頭黑發、寬大的額頭、方正的臉;豐厚的唇顯示出他深藏的豐富情感,濃濃的一字眉予人一種嚴厲的感覺,這人不能算是英俊,但五官透出的剛毅感覺,使人不得不承認他比一般男人更加有陽剛氣息,而他身上散發出一股桀驁不馴、氣勢非凡的威嚴,她相信沒有人能在見到他後,還能不被他的氣勢懾服。
打量得正高興的她,並沒注意到他一雙深藍色的眼正閃著不贊同的光芒。
這女人是怎麼了?他皺起眉不悅的想。看她的樣子像是在打量他,這讓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待價而沽的商品一般,十分不舒服。而對他方才所說的話,很明顯的,她不是沒听見,就是不懂;他很武斷的認定是後者,因為就算是再沒常識的人也看得出這女人是個東方人。
他忍不住嘆口氣,對自己為什麼撿回這個麻煩的女人而不解,也許是為了不忍看她在雪地里凍死吧!雖然他不能否認在初發現她時,她的美麗著實令他驚艷萬分,甚至令他心動,然而他一向心軟,不如外表給人的感覺——粗獷冷漠,所以不管她美麗與否,他都會對她伸出援手。
看她對他仍沒反應,他只好認命的嘆口氣,走向床頭拿起披在上面的一件大衣蓋在她縴弱的肩上,試圖扶她起身;既然語言不通,那麼用做的總比用說的快吧!
「對不起,我想你一定以為我不懂英文,但是我懂一點點,只要你說話速度不太快的話。」見他似乎誤解自己沉默的意思,于妍這才想起還沒對人家的話作回應呢!她慢慢的以英文解釋。謝天謝地,她的英文程度還可以做些簡單的溝通。
听見她口中說出標準的英文,他有些驚訝的揚起一邊的眉毛,但並不開口,扶她坐在床沿,然後轉身添加壁爐里的柴火。
對于他的沉默,她有點不解。她的英文程度應該不至于差到教人听不懂的地步吧?于是她努力的再嘗試一次。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她小心翼翼的再問。
「杰魯。」他並不想說出他那一長串的名字,不知怎的,他希望在她面前自己只是個普通人。
「杰魯。」她跟著重復一遍,像只學話的鸚鵡。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她怪腔怪調的念出,杰魯忍不住想笑,肩膀微微抖動。
「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嗎?」感覺到他的笑意,她不覺發窘,連忙再發問,引他換個話題。
「你要不要坐到壁爐前?這里比較暖和。」他沒有理會她的問題,逕自說道。
于妍的確覺得有點冷,所以也就服從他的提議,坐在爐火前的躺椅上。
「你真的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她不習慣沉默的人,想引他多說一些話,何況他的聲音滿好听的。
「你的名字?」他在她膝上蓋好毛毯,並細心的調整,不讓冷空氣跑進去,然後才被動似的問她。
「謝謝。」她被這窩心的體貼動作所感動,不禁開口道謝;由他笨拙的動作和天生的氣勢看來,他並不習慣這樣服侍一個人,然而此刻如此對她,令她大為感動。
听見她道謝,他連忙輕咳幾聲,轉過身去以掩飾此時突然漲紅的臉。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過了好半晌,杰魯才鎮定下來,故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禮貌的提醒她。
「我叫于妍。」她一時反應不過來,愣了一下才回答。
杰魯挑眉,這名字的發音在他听來十分奇怪,但他仍決定好風度的不予置評。
言「你可以叫我莉茵,那是我的英文名字。」見他對自己的中文名字毫無反應,于妍在心中責怪自己的粗心,連忙補充一句。
情「莉茵。」杰魯點點頭表示了解,心里著實為自己不用去學那個古怪的發音就能叫她的名字而感到慶幸。
不他難道不知道自己松了口氣的表情很明顯嗎?于妍看著他的表情,為這有趣的轉變大笑出聲。
說她燦爛的笑容讓杰魯忍不住看痴了。
獨「莉茵,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麼在這樣一個大雪的夜里,你會一個人衣著單薄的倒在雪地里嗎?」顧慮到她的理解能力,這次他特別放慢了說話的速度。
家「雪?你在說什麼?」于妍覺得有點暈眩,那股奇怪的感覺又浮上心頭,莫非是她听錯了嗎?
「現在是一月,下雪的季節,你怎麼會一個人跑出來?」杰魯更加放慢了速度。
于妍臉色頓時慘白。她沒听錯,「現在」正是冬天,但是她記得「現在」應該是夏天,而她本來是和靜妮一起,正在飛往歐洲的途中……
「我……昏睡了半年嗎?」
「不,只有幾天。」杰魯不解的皺眉看她,「你有急事待辦?」
「沒有。」她直覺的搖頭,試圖為這荒謬的時間差距找到合乎邏輯的解釋。
她思前想後,回憶起飛機上的一切;她們先是遇上亂流,然後……不!她不願再想起那幅人間煉獄圖,但,為何只有她幸免于難,莫非是那道光的緣故?
錯不了,必定是那道莫名其妙的光作怪,才會讓她置身于如此詭異的情況中。
于妍腦中的思緒飛快運轉,試圖理出個頭緒,然而此時有個念頭突然閃進腦中,那是以前她斥為無稽之談的念頭,但如今身邊一切的一切,在在向她證明這個稀奇古怪的念頭已經成真;她感到一股寒意遍及全身,不由得發起抖來。
懊死的!杰魯皺著眉,她是不是又發燒了?他根本忘了她前些天才由嚇死人的熱度中退燒,瞧她嬌弱得好像一踫就會碎掉似的,身體那麼虛弱,他實在不該讓她起床那麼久的;而且天曉得在他進門以前,不知她就那樣只穿著一件男用襯衫站在冰冷的地板上有多久了,杰魯不禁咒罵自己的粗心。
他連忙走向躺椅,將仍在發抖的于妍小心翼翼的抱起,就彷佛此刻他懷中抱的是塊易碎的玻璃似的。
若是平時的于妍知道杰魯現在對她的感覺,以及他待她的那種態度,肯定會大大的加以嘲弄一番,並刻意做出像是在雪地里奔跑的事以證明自己的強壯。然而此刻于妍根本無暇顧及此事,也沒有注意到他小心翼翼的態度,現在她滿腦子想的都是方才閃過的那個念頭。
于妍伸出顫抖的雙手抓住他的衣襟,她必須要問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現在是西元幾年?」發顫的雙唇使得她的聲音幾乎模糊得無法听清楚,但他仍听見了。
杰魯顯然認為這個問題很奇怪,因為他正以狐疑的眼光看著她。
「請你告訴我,現在是西元幾年?」她急切的重復一次問題。
噢,她覺得她快要哭出來了!
「現在是一八五○年。」他最後還是決定回答這個問題,雖然他已經開始懷疑這女人的精神是不是有毛病。
于妍覺得腦中突然一片空白。
她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一副受了驚嚇的茫然表情?
他剛才已經模過她的額頭,她的高燒的確已經退了,怎麼臉色還是那麼蒼白?看她的樣子好像是傻了,該不會是連日的高燒把她的腦子燒壞了吧?
不會的!杰魯立即搖頭推翻這個想法,她剛剛的表現不是很正常嗎?
路克此時也靠近兩人,擔心的注視著發愣的于妍,它自喉間發出幾聲低吠。
「你也在擔心嗎?」杰魯模模它的頭,回想起發現她的情景。
那是個下著大雪的夜晚,路克反常的十分焦躁,像是知道會有什麼事發生似的,頻頻做出想引他到森林去的動作;若不是看它那麼堅持,在那種天氣里,杰魯是根本不想出門的。而到達森林後,一人一狗立時被崖邊所發出的一道奇異光芒所吸引,且逐漸朝發光的來源走去。
真要談是誰發現她的,那就是路克的功勞了。在大雪紛飛的夜里,若不是路克邊扒著雪邊叫,杰魯也不會看見半埋在雪里、幾乎已凍得半死的她。也因為是路克自雪堆中發現她,它自那天起就自命為她的保護者,盡責的守在她身邊寸步不離,就連漢娜來照顧她時,它都在一旁虎視眈眈的。
她看起來已經冷靜許多,那雙美目閃爍著思考的光芒,這發現令杰魯驚異,因為他認為一般女人是不會思考的,但她似乎不同,而且太過不同了些。
他注意到她的皮膚是淡淡的蜂蜜色,不如西方女人的白皙,但這無損于她的美麗,只是頭發……看到那頭短短的黑發,杰魯忍不住皺眉。在他發現她的時候,就是因為那短發和她身上的長褲,使他一度認為她是個年輕俊美的東方男人;要不是漢娜剛好替他送些民生用品來,發現她是女子且幫她更衣,否則等他親自幫她更衣時,這女人的名節恐怕就要毀在他手中了,到時不管願不願意,他都得娶她為妻。
杰魯不得不對自己承認,和這女人結婚的念頭很吸引他,她看來是那麼的與眾不同又那麼美,和她結婚一定很有趣!他第一次這麼想得到一個女人。
「喂!」于妍終于回過神來,出聲喚回他的神智。
「什麼?」杰魯連忙將注意力轉回她身上。
听見于妍又開口說話,路克高興的搖搖尾巴,伸出舌頭舌忝她的手,讓她忍不住地露出笑容;而看見這幅景象,杰魯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妒意。
「我是從台灣來的。」她想來想去,決定還是將自己的來歷據實以告比較好,雖然要他相信可能很難。
「台灣?沒听過。」杰魯好不容易才忍住要把路克趕出房外的沖動,使他可以專心與于妍交談。
對他的回答,于妍並不覺得意外,畢竟在這個年代,外國人很少知道這個地方。
「它是一個很小的島,在中國附近。」即使如此,她仍盡力解釋。
「中國?你是指大清帝國嗎?」杰魯對這個國家的印象倒是很深刻,因為清廷的官員既傲慢又無禮,總以為全世界的人都該臣服于他們的腳下,目中無人。
「大清帝國嗎?」于妍沉吟著,想著該怎麼解釋才好。
「就是那個有美麗的絲綢和瓷器的國家,官員的頭發總是編成長辮子的。」誤認她的沉默是因為听不懂,杰魯連忙向她比手劃腳的解釋。
「我知道。」看他那副滑稽樣,于妍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她連忙搖手示意叫他別再比了。
杰魯倒是不覺得自己的動作有什麼好笑的,但是他還是很喜歡看于妍笑得像陽光一般的臉,是那麼天真無邪又無憂無慮。
「我的臉上有什麼嗎?」于妍抬眼看見杰魯盯著她看,不解的模模自己的臉。
「沒有。」你真美!杰魯真想這樣告訴她,然而木訥的本性使他說不出口。
于妍點點頭,對他臉上的怪異表情也不加追究,此時的她只關心該如何解釋自己的來歷。「我想我們對時代的認知有些差距。」她慢慢的說,一邊在腦海中搜尋可用的詞匯。
「我來自不同的時代;在我的時代里,位于中國大陸的國家是中共,而我居住的小島台灣則屬于一個叫中華民國的國家。」于妍迎向他狐疑的目光,正如她所預料,看來他不相信她所說的話。
不會吧?他撿到了一個瘋婆子嗎?亦或是連日的高燒,燒壞了眼前這個小女人的腦子?杰魯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深深的惋惜。
「我沒有瘋!我真的來自西元一九九九年。」看見他的表情,于妍無奈的嘆口氣。如果換作以往,她早就不耐煩的大叫大嚷起來,哪還能如此冷靜,然而現在的情況非比尋常,意氣用事非但無濟于事,還可能令杰魯益發堅信她是個瘋子。
傷腦筋,他該如何反應呢?目前應該以盡量不刺激她的方式為原則吧!杰魯一念及此,趕忙小心翼翼的點頭,生怕只要自己稍一不慎便會加重她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