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上簡單的粗布衣裙,馮妍芯剛踏進月牙莊的內院里,看著成群的繡娘手持繡線,在緞布上繡著飛禽走獸、五彩花卉,那神乎其技的工法,讓她看傻了眼。
月牙莊里果真是藏龍臥虎,瞧這些繡娘各個身懷絕技,隨便一個都能自創流派,看來月牙莊之所以聞名天下,並非無道理的。
「寒公子真是厲害,能網羅這麼多好手,月牙莊不愧為天下第一繡坊。」她揚唇贊美著。
「好說好說,所謂術業有專攻,既然要做,當然要做到最好的。好比馮記米行和馮記布莊,不也是全國第一嗎?」他謙虛回應。
她動作飛快的在院內巡視了一遍,菱唇微啟,要在這群繡娘里找出她要的那一位,著實不易,再者寒煦也說過她身份特殊,或許不在這里,如此一來,她的尋人任務,更是增加了些許困難度。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這公子姑娘的稱謂也頗繞口,若寒公子不介意,喚我妍芯便可。」她提議。
「有何不可?那妍芯姑娘喚我寒煦便是。」他對于稱謂,本就沒那麼在意。
看著他沉穩的俊顏,她柳眉輕挑,寒煦既是月牙莊的主子,處世自然圓融,交際手腕自是高明,他願意讓她加入月牙莊,便是篤定了她絕對找不出那位繡娘來,若是如此,她該換個方式才是。
「這些繡娘里,想必沒有我要找的人吧?」她掩唇輕笑,圓潤的水眸中,有著肯定。
「何以見得?」他不答反問。
「直覺。」她故作神秘的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她略顯俏皮的舉動,驀地牽動了他的心,褪去一身錦衣華服,眼前的馮妍芯,不過與一般繡娘無異,只是她脂粉未施的絕美麗容,仍掩飾不住她與生俱來的清靈氣質,這樣的女子,就算掩埋在一堆塵土中,仍會發光發熱,讓人佇足。
驚覺自己的心似乎有些動搖,他攬眉,平靜無波的俊容上,難得有了一抹焦慮,他從不讓過多的情感影響自己,對于馮妍芯,他給了太多破例,這並不是好現象。
「這得靠你自己去找尋了,往後你的工作地點就在這兒,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請教李大娘,所有的繡娘都由她指揮調度,當然也包括你。」他指著站在前頭,正對著一名繡娘叉腰怒罵的中年婦女。
原本想見她花容失色的表情,只見她柳眉輕抬,波瀾不驚的順勢望去,對于李大娘的行為,似乎不以為杵。
「月牙莊的繡娘眾多,是否有承襲哪一門派的針法?」
「這倒沒有,妍芯姑娘有何高見?」他不動聲色的問道。
「听聞數十年前,江南有戶人家,繡法堪稱一絕,獨樹一格,甚至還立了門派,有本繡譜傳于後世,只要能習得三分之一,便能行遍天下,不過傳說歸傳說,那本繡譜倒是沒人見過。」她輕柔一笑,替他解惑。
「你說的是‘瀟湘繡譜’吧?」他眸光輕斂,看不清他此時真正的情緒。
馮妍芯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平時見他總是微笑以對,怎麼她一談及有關繡譜的事,他的反應似乎就有那麼點不尋常?
「應該是,早些年听人說的,詳細名字我記不得了,只是若有幸能得此繡譜,我還真想看上一眼呢!」她忽略他深思的表情,自顧自的說著。
抹去一臉深思,他抬眸輕笑,眼底又染上原本的吟吟笑意。
「你的繡工早以堪稱一絕,又何需那本繡譜?再說那本繡譜早已不知去向,就讓它流于傳說,別再去深究了吧。」
他欲蓋彌彰的舉動,反倒引來她的狐疑,一般熱愛刺繡的人,不都會對那本傳說中的繡譜深感興趣嗎?寒煦的反應未免太過冷靜,甚至是冷靜到有點超乎情理。
明知道自己應該沉住氣,好多挖些‘不能說的秘密’,但一面對他那張從容的笑臉,她突然很想看看那張笑臉上是否會有其他的表情。
「你該不會是看過那本繡譜中?」她身子一欺,在他身旁低喃。
聞言,他心神一震,微揚的唇角微微僵凝,他一向善于隱瞞情緒,從未有人能看穿他的偽裝,除了陪在他身旁多年的丁宏之外,而馮妍芯則是第二個。
「你多慮了,若我真的看過那本繡譜,為何沒有使用傳說中巧奪天工的繡法?」
他駁回她的提問。
他言之鑿鑿,絲毫找不出任何破綻,如果她知道他為何極力隱瞞,又何需花心思在他身上挖掘秘密?越深入月牙莊,她就越來越無法自拔,尤其是眼前的男人,更是挑起了她的求知欲。
「好問題,寒煦,這也是我極欲想知道的。」她嫣然一笑,星眸微彎,像兩道新月般迷人。
她臉上自信的光芒,令人難以忽視,看他替自己招來了什麼麻煩,以為她不過是個養在深閨的名門閨秀,除了繡工一絕,知書達理之外,應當是個柔順的女子,豈料越和她相處,他才知道她是個極為不服輸的女子。
看來,他果真不該讓她走入月牙莊。
「等我看過了再告訴你。」他四兩拔千金的笑道。
這樣就想逃避她的問題?未免也太小看她了,她湊近他,嬌容上難得有著調皮的笑容,感覺到她的欺近,那誘人的淡淡馨香,有如鬼魅般的竄入他的鼻間,在他心里撩撥起一圈圈的漣漪。
「我猜,說不準這月牙莊,或許和那個瀟湘繡譜有些關聯也說不一定。」她逕自做了臆測。
語落,一只健臂用力圈住她的腰,她身子一僵,美眸迎上他深絲綢幽的黑眸,原本帶笑的俊容,此時全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那股駭人的森冷。
「記住,別再提起瀟湘繡譜的事情。」他冷著臉,頭一回在外人面前透露出另一面。
「因為你和它有關?」她不畏懼他的強勢,非要問個所以然來。
他俊眸微眯,手臂一收,將她摟至他胸前,看著她柔女敕的臉蛋,那雙靈眸,此時正直直的盯著他。
何以一個外表弱不禁風的女子,會有這樣剛強的一雙眼呢?
「沒有那樣東西!」他沉聲喝斥,濃眉皺得死緊。
馮妍芯被他的怒吼聲給嚇得怔愣住了,看著他神情復雜,眸中似乎壓抑著極大的痛楚,她柳眉輕蹙,手不自覺地輕輕覆上他緊鎖的眉。
驚覺她的觸踫,他微微一怔,不動聲色的看著她。
「為什麼你會流露出這樣哀傷的表情呢?」她幽幽低吟,卻一字不漏的傳進他的耳里。
她的嘆息,深深地烙印在他心里,那雙白皙的小手,正撫慰著他內心最深處的創傷,驚覺自己似乎泄露出太多情緒,他俊眸微斂,不想讓她窺探更多。
「馮姑娘,寒某從未見過那本繡譜,請你別做無謂的猜測。」他松開手,迅速向後退一大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那抹哀傷稍縱即逝,她還來不及捕捉,原本輕撫他眉頭的右手,就這麼停留在半空中,她輕咬下唇,心里沒來由的感到氣惱。明明他方才的表情不是那麼一回事,現在居然還極力撇清,收回還停留在半空中的手,她抬起小臉,明眸閃動著光輝。
「如果你真的沒見過,反應何以如此之大?」他的不尋常早已說明了一切。
「你多慮了,相傳和瀟湘繡譜扯上關系的人,都會引來無妄之災,為了你好,還是忘了這樣東西吧!」他揚起笑容,巧妙的解除了方才的僵持。
「你難道對那本繡譜一點也不好奇嗎?」她美眸晶燦,語氣有著探索意味。
望向她那雙聰慧的水眸,這女子心思細膩異于常人,就算他應答依舊小心翼翼,但難保她不會看穿什麼,這月牙莊說穿了,也沒什麼秘密可言,但他就是擔心她的安危,不想讓她深涉其中。
「月牙莊這十年來,早已打響了名號,就算那本繡譜天下無敵,到底也是別人的東西,我寒煦壓根不屑仿效他人。」他正氣凜然的話語,足以引來眾人的喝彩。
所以,她很給足面子的拍著手,瞧瞧這番說詞多麼的感動人心,不過真有人有那麼大的自制力,不會想瞧上一眼那本天下無敵的繡譜嗎?除非那人有看過,或者是,他根本就是創始人之一。
「寒大哥還真是有君子風度,說不看就不看,如果你哪天有機會得到那本繡譜,記得通知我一聲,我一點也不介意收下那本繡譜的。」她漾開笑容,眸底有著促狹。
他知道這妮子全然不相信他的話,無妨,既然他敢讓她待在這里,就不擔心讓她知道不該知道的事,因為她絕對不可能有跡可尋。
「你放心,你絕對不會有機會看到那本繡譜的。」他唇角輕揚,黑眸對上她那骨碌碌的雙眸。
「哦?你這麼有把握?」這倒稀奇。
「我一向不做沒把握的事,進了月牙莊,我就是你的主子,莊里的規矩,你自是要遵守。」他叮囑。
「那是當然。」進到別人的地盤,該守的規矩她絕對會遵守的。
「這院落你都可以自由出入,唯有後院是禁止通行的。」
「後院里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東西嗎?」她掩唇輕笑,話里有著七分玩笑、三分認真。
她在套他的話。
再怎麼說他也虛長她幾歲,若讓她牽著鼻子走,他又如何能成為月牙莊的主事者?
未免太小看他了。
「有。」他坦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