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沒事吧!」
有一個溫和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自怨自艾。她緩緩抬起頭,眼前的男子一身襦衫,樣貌如他的聲音一般溫和。只是臉色蒼白,略略枯瘦,神色中有著掩不住的疲憊。
「沒事。」引不起她興趣的男人,只想匆匆打發了。
男人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張了張嘴,就引起一連串的猛咳。連忙拿帕子捂住嘴,但仍仿佛要將肺都要咳出來似的。身子也因為承受不住隨著咳嗽而開始有些搖晃!
不會咳死在這里吧,那她不就成了犯罪嫌疑人,有理都說不清了?
想到這里,曲湘鸞連忙起身,扶住男人的手臂。好燙!這是她扶著他後的第一反應,這個男人怕是在發燒!她趕緊問道︰「你不會有事吧?」
男人又咳了幾聲,終于止住了。拿開捂在唇邊的手帕,上面有一抹猩紅。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卻仍是勉力回答她︰「多謝姑娘,我沒事!」
「真的沒事?」她不放心地問
「真的沒事!」
听到最想听到的保證,曲湘鸞立刻把手拿開,「沒事了就好,小女子先告退了。」也不待那男子反應過來,快速閃入林中,免得這男人掛了,算到自己頭上。
見她走開了,男人有些費力地坐在剛才她坐的那塊大石頭上,輕輕喘著氣,每呼吸一下,胸口便如針刺一般。苦笑著發現,這種的難受卻是緩和心靈疼痛的一種良方。借著這的折磨或許可以遺忘或者暫時遺忘!
早知道自古無情帝王家!為了爭奪那權力頂峰的皇位,可以無視父子,不論手足!案屠子,子弒父,兄弟相殘,這種故事其實听得多了。可是真到了自己身上,才發現當無法再明爭暗斗,只能靠刀兵相見來解決問題的時候,會突然明白眼前的敵人竟是自己血肉相連的兄弟,他們來搶奪的卻是自己必須捍衛的最敬重的皇帝四哥的寶座!手上沾的是自己哥哥的血,而剛剛濺在臉上的不知道是誰的生命的最後氣息!
連忙捧起溪里的水想洗去臉上仍殘留著的感覺,看到溪水中倒影的自己,卻引來干嘔不止。這一輩子永遠也不會忘記,這樣的自己曾親手終結了兄弟的生命!只因為他是十六爺謹王!是皇帝最信任的弟弟!
多事之秋容不得他感傷,一波未平時往往會一波另起。不然不會有那句民間俗語︰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所以當他看到一個身穿朝服的官員飛奔到他面前時,就知道又出事了。
那官員滿頭大汗,直到遠遠地看到了他,才仿佛看到了救世主般,奔到他面前來不及行禮就急急道︰「十六王爺,不好了,十三王爺和齊國公他們來了。」
丙然屋漏偏逢連夜雨,男人站起來,身子微微有些搖搖欲墜,握成拳頭的手指泛白,卻穩穩地向來時那個方向趕去。
待他走後,從林子里走出來一個人,也就是剛剛避到林中的曲湘鸞,看著男人離去的方向,習慣性地自言自語︰「十六王爺?謹王釋風揚?」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也?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乎。
案喪,子不改其道三年!
說的是父親死後,兒子至少三年內不能改變他的規矩。這是孝!而當今皇上在先皇殯天剛過百日就推出與先皇截然不同的新政,本來無論新政是否成功都容易授人以柄的,何況皇位本來就是個讓人覬覦的位置。所以,二王爺六王爺聯合了幾個國公在承天賽會開幕這一天準備以推行新政天怒人怨外加天災人禍等等為借口進行政變!天知道今年已經是新政實施的第二年了!也就因此今年的承天賽會就這麼給取消了,這才是天怒人怨!
事後對外宣稱這兩個王爺要閉門鑽研佛學,概不會客。可實際上這二人在政變的當天死在那場戰爭中了。相連的幾個國公郡王抄家的抄家,發配的發配,解決了這一派人馬,還有本來隔山觀虎的十三王爺在虎視眈眈!
由此可知,皇帝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曲湘鸞優雅地打了一個哈欠,哀怨地看著拉拉雜雜說了上面一堆宮廷秘史還意猶未盡的青梅竹馬,也就是釋文躍,小手揮了揮,「這麼精彩你就去刻印在咱們的水月集上吧!」
「那是要殺頭的!」真是的,平時印些張家長李家短哪家公子看上哪家丫頭還可以,這種東西哪能公布天下!說到自己心愛的水月集,釋文躍又開始悲痛起來,「最近天下太平得人神共憤,沒有小偷沒有強盜連采花賊都沒有,我怎麼寫東西啊?」
「也不是完全沒有啊!」
不相信她會有什麼好主意,釋文躍睨了她一眼,沒說話。
「有三個消息,」她豎起三個手指,一個一個地數給他看,「一,你釋文躍喜歡的是男人!二,其實我曲湘鸞喜歡的是女人!三,」停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麼,漫不經心地問,「你十六叔是個什麼樣的人?」
拒絕被她引開話題,釋文躍一臉委屈但是義正詞嚴︰「我們怎麼可以胡亂編寫來欺騙讀者,那是不道德的行為!」
「你確定都是亂編的?」淡淡地一眼掃過去。
釋文躍立刻抓住了她的雙手盯著她的雙眼故作嬌羞,「討厭!」
湘鸞也不甘示弱地回以顏色深情款款,「少給我廢話,回答我的問題!」
「你怎麼想到問他,他這個人嘛……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為了這天下鞠躬盡瘁,死而後矣!」說罷肯定地點了點頭最後得到結論,「這種人注定短命!」
「短命啊?也是!他似乎身體不好。」
「已經病倒了,我爹昨天還逼著我陪他一同去探望。就我看來恐怕是……」話沒有說完用搖搖頭表示不看好。
听著這樣的話,在腦中卻清晰地浮現出昨日溪邊大石上神色疲憊的溫文男子。那樣的一個人就要不久于人世了嗎?明明是一個引不起半點興趣的男人,卻在此刻頻頻想起他溪邊照水時的悲傷,還有那握拳時的勇氣。
不知道怎會如此,但她的性格從來都是想到就會做到,找點事情做總比空想來得快一點。既然老是想起這個男人,那心動不如行動。想到這里,曲湘鸞很有魄力地一拍桌子,「紅袖,穿上我的衣服到我房里彈琴去!」
紅袖已經很習慣這種李代桃疆的事了,認命地起身去做頂替主子的工作,一邊的綠杯不用主子吩咐便拿著手中尚未完成的女紅,走到庭院中的涼亭里望起風來。
曲湘鸞一個媚眼向釋文躍拋去,「不陪你了喔!」話音未落,人卻幾個起落飛身出了院牆之外——想來她從小學武那一身武藝只作翻牆離家之用!
一路上無心賞景,也渾然未覺把人家屋頂當路來走有什麼不對,平時人們要麼埋頭趕路,要麼注視前方好與人打招呼,哪里會沒事往天上看,否則就會看到一個女飛賊招搖餅市!
一路順風得不可思議,沿著民房走著直線很快到了謹王府。剛到謹王府的房頂就發現氣氛有些不對,這王府內外到處都有守衛,而且這些守衛都穿著黃色的衣褂。黃色的衣服不是誰都能穿的,這些人一看就知道是宮里的內衛。莫非皇上到了這里?無論皇上有沒有來,內衛中不乏高手,再在房上走太容易被發現。
想到這里,她趕忙從房頂上跳了下來。大模大樣地走在王府內,去見那個讓她莫名記掛的男人。
王府實在是大,出了這個院子到了另一個院子,再出了那另一個院子又到了另另一個院子很快就把她走得暈頭轉向分不清東西南北,一直到很久以後都還在懷疑這王府的格局其實是根據天干地支來排列的五行陣法。
但是現在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個那個……就是你!」她一把抓住路過的一個小廝,「你家王爺呢?」
實在想問她是誰,但看她一身華服又理所當然地抓住他問路。小廝當下將她歸類于王府貴客,畢恭畢敬地回答︰「王爺在房里歇著呢!」
但是他的回答顯然不能讓他以為的貴客滿意,當即拖著他就往外走,邊走還邊教訓︰「房里?哪間房里?在什麼地方?算了,看你的樣子也回答不清楚,直接帶我去!」
可憐的小廝愣愣地看見自己被拖走,很久很久才反應過來,然後很小聲地說了一句︰「那個……王爺住的鏡院……在相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