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關系究竟算什麼?
早上,何宇墨在這間闊別一年,卻仍然感到熟悉的屋里醒來,腦中第一個浮現的就是這樣的問題。
看看時間,太早了,倩羽肯定還沒睡醒,她只要睡死了,即使天皇老子來叫也沒用。
餅去每一次他都是用盡了方法才能讓她起床的,思及此,何宇墨一笑,走入浴室盥洗。
洗過臉、刮過胡子,他模模自己的頭發,嗯,顏色褪了一點,是該找個時間去補染了。
對于自己的發色,他其實沒有特別堅持,不過他知道從以前開始,就有個人愛極了他的頭發,甚至在歡愛中還數度將手指探進他的發間翻攪,像是要將他的一切都據為己有似的。
是的,她喜歡他,這點何宇墨一直是肯定的。
可她卻是處在一知半解狀態,那天他們發生關系後,她居然跑來告訴他——
「我不知道,我還要仔細想想……」
好,既然她要想,那他們就慢慢耗,耗到哪天她想好為止——本來他是抱著這樣的打算的。
可公司卻在一個月後提出要他到國外支援的事,而這也是他一直以來爭取的機會;而這個女人——
何宇墨不懂,她怎可以做到那樣毫無戀棧的對他放手?
「是喔!如果你已經決定了,就去吧!」
沒人知道那一刻他身上的溫度有多冷,他沉下臉。「對你而言,我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吧?」
「你在說什麼?」那句話何宇墨是在唇齒間喃念的,因為太小聲,以致任倩羽壓根沒听見。
「沒事。」那樣的吐露真心也許在他的一生就只有這麼一次,何宇墨別開頭,不再看她。
出國的決定盡避一直都存在,但在某一方面,他其實也期待這件事可以成為他們之間的一個契機,他驕傲地不讓自己流露出渴望這一切的態度,他盼望能听見她的真心話,即使是言語上的挽留都好,只要她說句要他留下,那他就不會離開。
然而,她並沒那麼說!
「我一去不回,你也無所謂?」當時他是這麼問她的,而那已是他所能開口的最大底限。
任倩羽像有些被嚇到。「你會一去不回嗎?」
「也許。」
說吧!即使只是一句話、一個字都好,他多希望她會叫他不要走、叫他留下來、說她喜歡他……無論是什麼樣的言語都可以,只要能讓他確認自己在她心目中的重要性……
可一如那天她沒回答他的問題一樣,這次任倩羽還是沒有給予他任何答案。
「oK,我知道了。」于是他走了。
罷離開台灣的那個月,來到異鄉,何宇墨是真的打算就這樣算了——他喜歡她是千真萬確的,可那又怎樣?還不到愛啊!
她是那樣的平凡無奇,他可以遇上一個,那麼遇上第二個、第三個又有什麼困難?太簡單了,他心想。
可伴隨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忽然發覺事情似乎不如他以為的那麼容易——他太習慣偽裝,太習慣以自己好的那一面示人,結果根深柢固的完全忘了示弱的感覺,明明想要吐露真心,可他的自尊始終在那里絆著,不上不下,卡得他一陣難過……
直到那一刻何宇墨才真正察覺,原來不是每個人都可以!
就在那個時間點上,他遇見了她,變成了一種必須,必須看到她,她的眼中必須有著他的存在……為什麼?她又是哪里好了?何宇墨沒有答案。
只是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習慣了有她陪伴的日子,習慣了她不以有色眼鏡來望著他,甚至承接了他向來不欲人知的那一面。
她笨笨的臉、傻傻的反應,每回想來總令他感到輕松;明明該是抱著挑撥她的心態,想不到最後本末倒置,被撩撥的人竟是他自己……
是的,真正中了毒、愛上癮的人——是他!
停止思考,何宇墨打開任倩羽的房門,毫不意外的看到她還在睡。
早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縫隙篩落,照拂在她貌不驚人的臉上,他靜靜的看著,這一些年的回憶逐步爬上心頭,勾引出一種無奈、嘆息,還有隱含一絲不甘心的微痛。
一年前,他在離開台灣時已徹底的品嘗了那一切,甚至為此而差點放逐自己,相較之下,現在的感覺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如今他已回來,只盼自己付出的感情能連本帶利的收回,只因他已覺悟。「早一點投降吧!倩羽。」
在她熟睡的臉上留下一吻,他將那些私人物品收拾干淨,臨走前瞥了一眼那個仍然藏有他物品的化妝,唇角一勾,關上了房門。
***
他真的走了!
包含衣櫃里本來屬于他的位置也清出來了,趁著她熟睡時,他竟一件都不剩的搬走了所有原本不該在這空間里的東西。
真好,省得她還要浪費力氣整理,不是嗎?
任倩羽苦笑,拉開化妝上的抽屜,屬于那人的盥洗用品依然好好的保存著,盡避隔了一年,東西早已過期,可她還是不曾移動。
她把那些保養品拿起來,下面墊著一張早已發皺的紙,那是一紙風景明信片,屬于外國景致,上頭有那人龍飛鳳舞的字跡,寫著哪天、哪個時間、哪班飛機他將要抵達國門,這是一年來他跟她唯一的聯系,就在他將回台之際。
「這個混蛋……」任倩羽罵道,再度將那紙明信片揉成一團;她本來是要扔進垃圾桶的,可最後,一如她這一年來的反覆掙扎,終究還是沒有成功。
就這樣,兩個月過去了。
任倩羽的工作是編輯,在T大大傳系畢業後曾在報社任職一段時間,專跑生活和流行;後來轉職傳恆出版社,現在在他們旗下第三編輯部出版的女性雜志負責有關彩妝部分。
懊雜志每月發行一次,除了剛發刊後的三、四天,她的生活可說是籠罩在忙碌中,每天都累得不得好死——
「倩羽,K家的業務打電話來,說要和你商量下個月要刊的口紅單元。」
「上個月刊載的‘掰掰熊貓眼’單元很受歡迎,總編問你下個月的企畫出來沒……」
「D家對這次的圖說和位置不太滿意……」
「好好好,我知道」、「快了、快了」,除了這兩個答案外,任倩羽幾乎找不出空閑多做回答。
好不容易雜志出刊,總編大人請吃飯,晚上下了班,大伙來到以往常報到的美式餐廳,一坐下,叫了酒,為期一個月的地獄暫時宣告過去。
「cheers!」
酒杯相踫發出清脆聲響,好不容易月兌離截稿日,任倩羽臉上的表情卻一點都不像往日那般光亮。
一旁素來與她交好的美編範聿珩見了很不解。「難得老大請客,你干嘛擺那副晚娘臉?」
「不行啊?」任倩羽堵回去,確實,她很不爽,超不爽。「兩個月沒有了。」
「月經嗎?」
「才不是咧!」「喀」一聲,任倩羽恨恨的放下酒杯,「之前一年人在國外就算了,這次是兩個月;而且之前連一封問好的mail沒有,結果一下飛機就跑到我那里……那小子會不會太過分?」是把她家當旅館嗎?
「所以咧?嘴上說不爽,結果人一回來,床也上了,東西也吃了,還像只小狽似的巴上去的人又是誰?你倒是很有個性啊!」哼!沒志氣。
「噗!」任倩羽一口酒差些吞不下去,像是听到胸口被利箭刺中的聲音。
範聿珩向來有副人見人怕的毒舌,而他的評語還真是一針見血!
她小小聲的說︰「我有在反省了……」
唉!想想自己還真孬,這一年分明氣得死去活來,想像了各式各樣的報復行徑,卻在見到他人的那一剎那統統灰飛煙滅,完全做不出任何預期內的反應……
沒辦法,隔了一年,她不否認自己其實……一直很想念他。
很因為想、很想他,所以她才會感到生氣;明明她是這樣的思念他,他卻可以一聲不吭,毫無聯絡,這是怎樣?
氣到後來她已是變成了一種不甘心,甚至是賭氣;所以這兩個月來,她一通電話也沒撥給他,而他好樣的,居然也沒任何聯系……可惡!
「聿珩,我想去聯誼。」她想找新的春天了。
範聿珩听了她的決定,只是涼涼的揚揚風,「好啊、去啊!只是干嘛對著我說?我能找來的對象可都是gaY喔!」
任倩羽白他一眼,她只是在碎碎念好嗎?「好奇怪,我跟他明明只是難友關系,說斷就可以斷,我卻一直斷不了……」
「是因為你喜歡他吧?」範聿珩直言。
任倩羽听了努努嘴,沒承認也沒否認。
何宇墨說了喜歡她,自那次之後,她一直想、一直想,她不否認自己的心情是偏向「喜歡」那一邊,可在那個當下,她想了太多,連不必要的也想了——何宇墨有太多好條件,她不想自己只是膚淺的因為那些外在因素而受到吸引,所以希望再多一點時間可以好好思考。
可就在一個月後,他竟宣布他要離開的消息!
她根本就措手不及,甚至不知自己該怎樣反應,只能任由他離去;是直到他走了,她才在少了他的生活中明白了她喜歡他,就算一開始是受到外表吸引又怎樣?
如果個性差勁,她也不會一次次為了他而心動。
她覺得原先想了一堆有關自己的事好愚蠢,可卻已錯失了告訴他的機會。
自回憶中回到現實,她無力的靠在範聿珩肩上,有種欲哭無淚的fu。「我本來已經放棄了說……」
畢竟整整一年不聯絡,連白痴都知道這代表什麼了,可他一回國又跑到她家,做出那些近乎愛情似的行為,而她也不受控制的應允了他。「你覺得……他是不是還喜歡我?」
範聿珩替她撥去垂在臉頰的發絲,動作很自然。「這問題你問錯對象了吧?」
「也對。」任倩羽「哈」一聲笑出來,曉得自己這只是一種求神問卜的心態,純粹問心安的。「謝謝你喔!範大師。」大概是喝了酒,她的行為變得大膽,直接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
嘖。「別壞了我的行情。」
兩人情如姊妹,打打鬧鬧的畫面十分親昵,編輯部的人早就對他們曖昧而無任何雜質的舉動司空見慣,但外人卻不一樣!
就在不遠處有個人看到了這一幕,當下沉了臉,這人就是何宇墨!
在同一間美式餐廳,他就坐在任倩羽後方,今天是新公司替他辦的歡迎會——
因為在這兩個月間,他向前一間公司提出辭呈,並跳槽到現在這間「宇宙企畫公司」。
這個舉動看似突然,卻一直都在他的計畫之內,畢竟歷經了一年的調職,何宇墨知道這間公司已無法再給予他任何刺激,而他也找到了令自己更加感興趣的地方。
「宇宙」也是在一年前那件建築公司的企畫案中第一次讓他嘗到敗績的公司,盡避後來爭取回來,可他們異想天開的企畫確實充滿活力,而那正是何宇墨一直以來所欠缺的最大部分。
所以這兩個月就在他交接前一份工作,並適應新公司的情況之下過去。
而這段時日,他的手機一次也沒接到某個女人的來電,尤其現在,他竟在這里看見她親昵的靠在另一個男人的肩膀上,甚至……那樣大方、自然的送上一吻!
有沒有搞錯?她是他的啊!
「東西不好吃嗎?」他的臉色怪怪的,阿浩——他在「宇宙」的新同事之一——自他的叉下救回快要被他攪爛的沙拉,「這里可是你自己選的,不好吃也不許抱怨啊!」
何宇墨沒回話,只一逕望著某人所在的方向,目光一沉。「假設你現在有個對象,那人明明喜歡你,但你向她告白了,她卻又說要好好想一想,甚至你離開她也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你會怎麼辦?」
「啊?」這是哪門子的猜謎啊?一旁同為企畫員的小陳搖搖頭。「宇墨,你這問題沒頭沒腦的……不過若是我的話,天涯何處無芳草,不如再找一個,多簡單。」
何宇墨好氣又好笑的看著自己的新同事,「宇宙」不比他之前待的公司大,今天這場飯局美其名是歡迎會,與會的新同事不過兩人。
何宇墨以冷冷的目光看過去,而被他狠瞪的小陳則是一臉莫名,「我說的不對嗎?」
沒人理他,阿浩則是想了想,「或許她是對自己的心情沒自信吧?如果是我,大概會一直黏著她黏到她不得不在乎我為止,最好到那種我一不見,她就開始心驚膽跳的程度……」
何豐墨回答。「嗯,我也是這麼想的。」要知道在這個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愛,而是習慣。
所以這次他回國就是抱持要她習慣自己一直到不可拔除的程度,可現在……他瞥向那一桌,看著那合該是喜歡自己的女人卻和另一名男子親密依偎,而她一旁的其他同事也擺出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小陳看見他的表情,覺得好害怕。「呃,你一定要這樣笑嗎?」
是嗎?他笑了嗎?何宇墨沒覺察到自己臉上的表情,只再度微笑,可這一次已換回他平日那種溫和無害的笑法。
這並不難,只要把自己抽離便行。
他這樣的笑可是瞞騙了眾人,唯獨任倩羽見了總擺出一副不甚喜歡的模樣,只因她知道那不是他的真心。
問題是她呢?她的真心又在哪里?
「我很確定,她是喜歡我的。」
誰是「她」?
阿浩和小陳對看一狠,只覺得一頭霧水。
何宇墨見狀,淡淡嘖了一聲,算了,既然都已開了口,不如把自己內心的想法全部說出。
大伙兒听著,沒人說話;只有啃著豬肋排,弄得一手醬汁的阿浩不解的問︰「既然這樣,你再告白一次不就得了?」
兩個男人皆一愣,小陳率先笑出來。「哈哈哈,這的確是阿浩會有的答案,真是簡單明了;宇墨,你也學著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