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輪到方本心下廚。
雖然海汪洋樂得精進廚藝,但方本心堅持有時也該換她一展身手。他抓住了她的胃,她當然不能落後,這樣才公平。
「我不介意當出得了廳堂,入得了廚房的角色。」
他站在切蘿卜切得很專心的她身旁正色道,右掌環上她的腰,這親密的接觸讓她差點切斷自己的手指頭。
「別搶我的工作好嗎?也別用正經的語氣做著不正經的舉動。」她慢慢地移開那令她非常害羞的大掌。
「你什麼時候才能習慣呢?」
海汪洋不再踫觸她,但他的氣息熱呼呼地吹在她耳畔,引發她一陣輕顫。
他哪里嚴肅、哪里淡漠了,交往前後根本有嚴重的反差!
「女、女生對這種事很難立刻習慣吧。」怎麼問她如此令人害羞的問題?女人又不像男人是感官動物,一切親昵的接觸都稱作本能,無法克制。
「這樣啊,我以為女人會很高興有人幫忙分攤家務事。」家庭需要所有成員共同維持,而不是讓主婦忙得暈頭轉向,分身乏術,他始終這麼認為。
「……」她……又誤解了。
如果可以,方本心很想拜托他把話說明白點,別老是讓她想歪,她都快懷疑自己是不是只能聯想到齷齪事。
「相信我,女人都很開心有人幫忙家務,完全不會有習慣上的問題。」是她接收問題時會出現障礙。「不過,請留點分量給我。」當少女乃女乃非她的命格,訓練到短短時間內就能變出一桌拿手好菜多令人驕傲。
「很高興你是個喜歡分工合作的女人。」他和她會合作無間。
「所以,別把該是我的工作搶走。」輪到她做菜,就請他安分當大爺。
「讓我幫你忙。」幫忙不算搶。
海汪洋挽起衣袖,打開水龍頭清洗雙手,準備當助手。
只見方本心放下手中的菜刀,幽怨地瞅著他。
「好吧,我認輸。」關上水龍頭,他擦干雙手,離開暫時易主的廚房,認命地回到客廳,不待吩咐便乖乖打開電視,看電視去。
作戰成功!方本心輕笑,重整心情,繼續料理食材。
坐在客廳里的海汪洋不時听到廚房里傳來「呀,忘記放鹽巴」、「嗯?我好像搞錯順序了」、「放糖還是放味精才對」等等自言自語和物品掉落或踫撞的聲音。
「需要我幫忙,請喊我一聲。」他好心地提醒。
「知道了,有需要不會跟你客氣。」雖這麼說,方本心卻始終不曾下達支持命令。
喧鬧結束,當廚房歸于平靜,飄出香味時,海汪洋知道廚師大功告成了。
必掉電視,他邁向餐桌,照舊替她拉開椅子後,自行在對座坐定。
「好自動,都不需要我搖著鈴喊放飯。」方本心月兌掉圍裙,洗淨雙手後盛來兩碗飯,在餐桌前坐下,笑咪咪地道。
「辛苦了。」海汪洋柔聲道,接過她遞來的飯碗。
當他煮飯,她道謝;當她煮飯,他也總是不忘說聲辛苦。
「禮尚往來羅。」算算,他下廚的次數比她多很多呢。
望著她的笑顏,他忽然問︰「和我在一起很無趣吧?」
「怎麼了?」她失笑。
「我不會講甜言蜜語。」
「嗯。」是這樣嗎?她倒是常常被他說出口的話逗得臉紅心跳,他真是太謙虛了。
「我們最常約會的地點永遠是育幼院或這張餐桌上。」
「嗯。」這兩個地方沒什麼不好,她很享受,因為這兩個地方的氛圍都是溫馨的,有家的味道。
「我……不是時下的美型男。」
「嗯。」帥哥是比較養眼沒錯,但老了皮膚一樣會皺,落差太大,像他這般耐看更好。
「我的個性……很怪。」
「嗯。」比起有的男人表里不一,他的那點個性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每听她一次附和的回答,海汪洋的心就下墜一分,說到後來,他幾乎不敢再出聲。
她,也是這麼認為的,是嗎?
「今天的你好反常喔,該不會以前你都戴著面具跟我相處吧?那個擇善固執,偶爾帶點強勢,努力經營事業,不管遇到任何事都淡然處之的人上哪兒去啦?」方本心伸出長期握著畫筆而磨出了些小繭的右手,撫平海汪洋蹙起的眉心,力道溫柔。
「人……都會有弱點……」他反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印上他的唇。
他怕她和他相處的時間越長,會越感到厭煩,因為,他不是個完美的人。
他怕她在看清他的缺點後,毫不猶豫地離他遠去。
他怕他在擁有她之後,無法承受沒有她的日子。
死亡和失去她,何者令他恐懼,他無須懷疑。
什麼時候把感情傾注得如此危險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她是他的渴望!
「但是,人會更加堅強,也是因為弱點。」方本心羞紅著臉,順勢撫模了一會兒他的臉龐後,抽回被他輕握的手。
若沒有弱點,人們永遠學不會堅強。
她的弱點絕對不比他少,可是,她不希望一輩子背著升華不成堅強的脆弱。
因為,總有一天,懷抱這份脆弱的她會摔得渾身粉碎,難以拼湊。
「到現在為止,我和你在一起從不覺得無趣,未來我就不敢保證了。」
他想開口,她又打斷了他。
「未來我的右腿如果突然能夠健步如飛,我想,我可能會去找個更完美的男人喔。」
她的心意,他若再不懂,請讓她撬開他的腦袋。
要一個矜持的女人說出這席話得醞釀很久,給她點面子,謝謝。
血液是熱的,海汪洋切切實實體會到了,滿身奔竄的熱度正在證明了它。
「我……餓了。」心靈獲得飽足,襯得生理更顯饑餓。
方本心瞬間紅了臉。這是言情小說里的男主角會說出的台詞啊,他想吃的究竟是什麼呀?
「那就趕緊吃吃看我新學的紅蘿卜燒肉。」莫名心慌意亂的她手滑了好幾次才成功夾起一塊紅蘿卜,正要放到海汪洋的碗中,他的臉已經靠過來,將紅蘿卜吃進嘴里。
這……他們又又又不是新婚夫妻!
「好吃。」紅蘿卜煮得熟透,卻不失特有的甜味。「你也嘗嘗。」海汪洋夾了一塊喂進她嘴里。
他的舉動羞得她頭頂冒煙,卻完全沒有抗拒。
她是不是太純情了,這般再平常不過的互動,竟然讓她心頭小鹿亂撞,還撞得七葷八素。
「好吃吧?」他問。
「還可以。」她羞赧地點點頭。
海汪洋笑得眼楮微眯,開始吃起桌上的每道菜。
每吃一口,他便輕輕頜首表示贊賞,仿佛全天下最美味的食物全都搜羅在他眼前。
幸福,好近。
注視著對面的男人,方本心涌起希望與他相處到老的念頭,這樣是不是太沖動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愛他,並且珍惜這份初戀,所以,她必須努力。
「我問你喔。」
「嗯?」
「找個時間正式見見我爸媽,可以嗎?不是鄰居間的問候,而是表明你和我之間的關系。」
海汪洋拿筷子的手明顯頓了一下。
「你選蚌時間,我都能夠配合。」離上次和她雙親見面也有好些日子了,交往後的招呼確實不能失禮。
「那,我再跟你說確定的日期。」
「好。」
「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嗎?」方本心歉然地微笑,「不然,等吃飽再問也沒關系啦。」打擾他用餐,她感到很抱歉。
「你問吧。」有個問題擱在心上,想必她吃起飯來也不好受。
她在他碗里猛添菜,以示歉意。
「汪洋,」他的名字早已從她口中吐出好幾回,但第一次喊他時的悸動,她記憶猶新。「我們是不是早就見過面了?」
嘴里的飯菜來不及吞下,海汪洋的身軀忽然僵直,拿著筷子的手握得更緊,仿佛再給他一點刺激,筷子就會被硬生生折斷。
「我好像還沒跟你說過,以前我是住在台北,後來我爸媽因為職務調動的關系,所以全家才搬來台中。」
海汪洋沉默無語,視線緊盯著餐桌的桌面。
他為什麼不說話?生氣了嗎?
「抱歉、抱歉,我知道我這番話有點蠢,同樣住在台北又不表示一定踫過面,台北說起來還挺大的。」
她搔搔頭,猶豫著是否該說下去。
「唉,坦白說,我常常作一個夢,夢中的我發生車禍,倒在地上幾乎無法動彈,可是我很想知道撞我的凶手是誰,拼了命也想要看清楚對方。本來凶手的臉很模糊,沒想到前幾天……凶手的臉變得清晰無比。」
他一定覺得這種事非常怪力亂神吧?難怪臉色越來越陰沉。
飯桌上真不該談論這種話題,她後悔了。
「我真是的,發什麼神經,講些這麼古怪的事,對不起、對不起!」雖然她一直很想將困擾多年的夢境向他傾訴,以為他會認真地給她一點建議或安撫。「哎呀,菜都涼了,趕快吃吧。」她埋頭努力吃起飯來。
沒有跟著動筷,沉默已久的海汪洋放下碗箸,抬起眼看向方本心,雙唇緊抿,像是心中極為猶豫、掙扎。
「本心,那個凶手,你看清楚了嗎?」他的嗓音十分低啞。
「……嗯。」她頓了頓,點點頭。
「你……認識嗎?」
她再點頭。
「可以告訴我,你看到了誰?」海汪洋的手心已然汗濕。
方本心抬頭看著他,「那只是夢啦,無憑無據,說來可笑,別提了。」
「告訴我,我想知道。」
「不可以當作沒這回事嗎?」即使開頭由她而起,她仍企圖臨陣逃月兌,但他堅定的眼神逼她硬著頭皮面對,「你不會想知道的,甚至……會後悔知道的……」沒有人在別人的夢里成了凶手,心里不起疙瘩。
她的這番說詞,若他再不明白,「遲鈍」這個詞已不足以形容他。
「你看到的凶手,是我?」
「這很荒唐我知道,所以我說那只是夢嘛,可能是我太常想到你,無意間就把你投射到我的夢里了。」雖然替他安排這樣的角色很不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