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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夫 第6章(2)

見她面色潮紅,臉頰發燙,兩只眼含羞帶怯可又堅定倔強的直視著他,他無法再說服自己听錯了,顯然地,她是說了那些話。

她以妻子的身份要求他回家?她無法忍受他在其他女人那兒留宿?

對她來說,他不就只是個收留她待在伊東家,並按時給她娘家家用的男人而已嗎?怎麼現在她對他的要求越來越多,甚至要他回家過夜?

妻子……她是以妻子的身份待在伊東家的嗎?比起妻子,難道她不覺得自己更像是抵押品?

她對他有愛嗎?哼,他不信,他不信在這種情況下,她還能愛他!

「誰允許你以妻子的身份自居了?」他驟然發怒,大步欺近她,猛地攫起她的手臂質問︰「你憑什麼自認是我的妻子?」

憐被他抓得很痛,原本拿在手上、裝著衣物的盒子也砰地掉在地上。要不是盒子外綁了帶子,恐怕所有衣物都會因此掉出來。

「我是以西園寺家女兒的身份嫁到伊東家的,我是你的妻子,到死都是!」她想自己大概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然絕不敢這樣跟他對杠。

「是誰給了你這種膽子?」他惡狠狠的瞪著她,像是頭想吞噬獵物的巨獸般大吼,「是誰讓你自覺夠格成為我的妻子?」

她鼓起勇氣,直視他的眼楮,話音有些顫抖,「不管你承不承認,都不會改變我的想法。」

伊東長政必須說,他被她嚇到了,但他不能表現出來,不能被發現。為了掩飾,他得表現得更絕情、更冷酷才行。

「別作夢了,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有家不回?」他冷然一笑,「是你,因為你在,所以我不想回去。」

聞言,憐心頭一縮,感覺像是有人劃開她的胸膛,狠狠掐住她的心髒。

她的心好痛,痛得快不能呼吸了……

「不準再來煩我。」說著,他一把抓起她的手,將她往門口拖。

門一開,他幾乎是把她丟了出去。

「快滾。」撂下近乎殘忍的兩個字,他砰地一聲關上門。

東京近郊,西園寺男爵宅邸。

帶著伊東長政的親筆書信及兩千圓,今泉伸一來到西園寺家拜會。

今泉伸一是個「騙子」,最擅長以不同的身份施行詐術訛騙他人,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年近五十的他早就金盆洗手,改邪歸正。

但是不久前,伊東長政透過管道跟他搭上線,並以一萬圓的酬勞要他「幫一個忙」。當時基于好奇,他答應會一會有著「橫濱之梟」稱號的男人。

他們在一個龍蛇混雜的小茶鋪見面,伊東長政當時單刀赴會,膽識著實教他吃驚。

踫面後,伊東長政一點都不拐彎抹角,直接切入主題詢問他願不願意「重出江湖」,並化名平岡孝明,以造船公司副社長的名義前往東京拜訪其岳父大人。

那一天,伊東長政跟他說了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故事,而他在听了那個故事後,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

于是,他穿上伊東長政為他準備的西服,變身為關東造船公司副社長平岡孝明,來到了西園寺的宅邸——

此刻,他被邀請到西園寺家用來招待客人的偏廳候著,不多久,西園寺登二郎便一臉愉悅的走進來。

「西園寺男爵,您好,在下是平岡孝明。」為表慎重及尊重,他起身一欠。

早從佣人那兒得知他是受伊東長政所托送錢來的,西國寺登二郎難掩一臉的笑意道︰「別拘束,請坐。」

「謝謝男爵。」他又禮貌的再次欠身才坐下。

「听佣人說,平岡先生是受我愛婿所托前來的,是嗎?」上個月拿到一千圓家用的西園寺登二郎,正期待著這個月也有一千圓可拿。

「是的。」他從皮革公文包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西園寺登二郎,「這是伊東先生托我交給男爵的。」

接過信封,西園寺登二郎迫不及待的打開,里面竟裝有一封書信及兩千圓。他先是一驚,隨即眉開眼笑地展開書信,信上只是一些簡短的問候字句及署名,沒有其他特別內容。

「男爵,令千金真是好福氣,可以嫁給伊東先生這樣的好夫婿。」

「可不是嗎?」西園寺登二郎難掩喜色,「平岡先生跟我的愛婿是熟識的朋友吧?」

他點頭微笑,「當然。」

「那麼你一定知道小女在伊東家的狀況了?」西園寺登二郎試探地問︰「她很得寵吧?」

「一點都沒錯。」

「真是太好了……」西園寺登二郎的唇角不斷上揚,就像看見不斷往上攀升的家用數字般欣喜不已。上個月是一千圓,這個月是兩千圓,下個月呢?該不會是三千圓吧?他從沒見過面的女婿伊東長政到底是怎麼賺錢的?如此雄厚的財力實在少見。

「平岡先生,可以冒昧跟你打听一點事嗎?」

「男爵請說。」

「是這樣的……」西園寺登二郎睇著他,「我還沒機會跟女婿見上一面,所以想跟你打听一下他的事……我這個女婿到底是做什麼的?」

「買賣。」平岡孝明的臉上帶著淡淡笑意,輕描淡寫地說︰「伊東先生將日本的生絲、藝品及特有的物產出口到國外,再從國外引進藥品、機器跟一些新奇先進的東西回來……」

「這一買一賣可以賺那麼多錢嗎?」西園寺登二郎好奇的問。

「伊東先生生財有道,錢滾錢、利滾利,確實是賺了不少,尤其是最近……」

「最近?」

「是的。最近他向我們關東造船訂制的兩艘蒸汽輪船才剛竣工,就有人跟他租下,說真的,光是租金就夠他維持一大家子的生活。」

「閣下是造船公司的人?」

「是的,我是關東造船的副社長,社長正是家兄平岡孝太。」

知道對方來頭不小,西園寺登二郎表現得更加熱情有禮了。

「真是失敬,我不知道平岡先生是這麼不得了的人物……」

「男爵此言真是教在下惶恐。」他蹙眉一笑,謙虛地表示,「跟男爵相比,我算什麼呢?」

「快別這麼客氣了。」西園寺登二郎話鋒一轉,「平岡先生,租賃船只有如此豐厚的利潤嗎?」

「絕對有。」他說,「在橫濱港擁有自己船只的日本人其實很少,大多數商人會向外國人租賃船只載運貨物,伊東先生現時有擁四艘船,要是全租出去,光是收取租金就……」

「造一艘船要多少錢?」等不及他說完,西園寺登二郎急著詢問。

他一笑,「那得看大小,像伊東先生訂的那種蒸汽輪船,一艘約莫要花上十來萬。」

西園寺登二郎一听,頓時蹙起眉,「要這麼多錢?」

「男爵難道也想訂制船只?」他問。

「不瞞你說,前幾年我做了一些買賣,幾乎把老本都賠光……」西園寺登二郎老實地吐露詳情,「如果我也能當上船主,就不必擔心坐吃山空了。」

「這倒是……」平岡孝明微皺眉頭,若有所思,「其實要當船主不難,冒昧問一下男爵你現今有多少資金?」

「大約八萬圓……」

「是嗎?」平岡孝明神情嚴肅,暗自思忖著。須臾,他徑自從公文包里拿出一迭資料,其中有不少的照片。「男爵,請你過目一下。」他將資料及照片遞給了西園寺登二郎,「這是敞公司幾近完工階段的一艘汽輪,跟伊東先生擁有的那一艘是同等級。」

西園寺登二郎拿起照片,一張張的細看著。照片上的汽輪從外表看來已然完工,從船上仍在施工的工人跟船身比例來看,確實是艘大船。

「我這次到東京來,其實是來拜訪買主的。」他說︰「東京有不少商人跟敝公司接洽,于是家兄便派我前來與買主洽談。」

「這一艘船近期就能下水嗎?」

「是的。」平岡孝明點頭,「現在只剩下船艙部分的木工工事未完成,約莫再一個月時間就能交船下水。」

「這樣啊……」西園寺登二郎一臉認真的思量著。

「男爵,你有興趣當船主嗎?」他試探地問︰「因為男爵是伊東先生的丈人,我或許可以情商家兄給男爵一個方便。」

聞言,西園寺登二郎眼楮一亮,「平岡先生是說……」

「是這樣的,因為擔心買家反悔,關東造船通常在開工時就會請買主付一筆訂金,然後在工事達半完成階段時,買家再付清八成的款項。除了像伊東先生這種財力雄厚的客人,才會在一開始就付清款項。」

「你的意思是……」西園寺登二郎仍不解。

「我的意思是男爵現下有八萬資金,約莫是七成數目,雖然還余下三、四萬圓,但只要男爵能在一個月內籌齊尾款,當船主的夢想便能實現。」

「三、四萬?這……」西園寺登二郎面有難色。

「男爵的宅子雖是舊了點,但交給銀行當抵押品應該就能籌到這樣的數目吧?」

「抵押房子?」

「男爵不必擔心,只要船一租出去,很快就能清償借貸了。」

「唔……」想起那從沒見過面卻十分富裕的女婿,竟擁有四艘汽輪可供自用及出租,西園寺登二郎對買船一事真的十分心動。

不過,抵押房子這種事非同小可,他還是有點猶豫。

「听說男爵在戊辰戰爭時追擊幕府殘黨非常英勇果敢,應該不至于在這種事情上反倒畏縮起來吧?」

西園寺登二郎眉心一擰,「當然不會,我只是……」

「男爵。」平岡孝明直視著他說︰「沒有野心及企圖心的男人,是成不了事的。」

迎上他的目光,西園寺登二郎猛然一震。

成不了事的男人?不,他西園寺登二郎是何許人也,怎會是成不了事的窩囊廢?之前投資失敗導致慘賠,讓他成了許多人的笑柄,而這次顯然是他翻身的機會,他是該好好把握。他的女婿事業有成、投資有方,跟著女婿的腳步就不會有錯。

于是他神情堅定,毅然決然地道︰「平岡先生,請把船賣給我吧。」

化名平岡孝明的今泉伸一微頓,兩只眼直勾勾的注視著他,淺淺一笑,伸出手,說︰「男爵,我們成交。」

像是擔心只要稍有遲疑就會錯失良機般,西園寺登二郎急忙伸手與之交握。滿腦子發財夢的他,仿佛已預見自己坐在家里等著收錢的景象,笑得開懷又自滿。

但他沒看見的是「平岡孝明」眼底閃過一抹狡點的亮光。

傍晚,氣溫慢慢下降了。橫濱的冬天雖不下雪,但平均溫度卻只有五、六度。

憐蜷縮著身子,悄悄躲在東洋商事附近,兩只眼楮死死地盯著公司大門,一刻也不願移開。

在伊東長政要她「滾」之後,她並沒有乖乖的滾,她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把她的「丈夫」勸回家。

但為了他的面子,她不好在公司里跟他有任何爭執,只好打定主意跟著他,準備在他前往一柳的途中攔阻。

天色漸暗時,身著黑色燕尾服、身上披著大衣的伊東長政,跟秘書鈴木一前一後步出公司,並坐上了在外面等候的兩輛人力車。

人力車一走,憐便拼了命的緊跟在後,她氣喘吁吁的尾隨著他跟鈴木,來到了外國人居住的關內。

這時,夜幕已低垂,黑暗籠罩著大地,關內卻是燈火通明。跟日本人的住所不同,這里的房子全是西式建築,風格多樣且精彩,都有門牌以便識別,相當的方便。

路上到處是穿梭來往的馬車及外國人,當然也有不少日本臉孔,但跟日本色彩濃厚的元町不同,此地出沒的日本人,不論男女,多是穿著洋服。男士們身著正式的西裝,頭戴毛呢帽子,女士們則穿著能充分展現窈窕玲瓏身形的洋裝。

衣著樸素的她走在路上,就像是哪戶人家帶出來的女佣般,並未引起太多的注意。也因為未引起注意,所以她才能順利的一路尾隨人力車,來到這關內三十九號。

門牌三十九號、正在舉行宴會的這幢白色大洋房,正是法蘭西使館。

看著伊東長政跟鈴木進到使館後,憐便在距離使館十余公尺處,覓了個可以稍稍休息的地方坐下。雖然有段距離,但她還是可以听見從使館內傳來的樂聲,那是她從沒听過的音樂,優雅而悠揚。

這是個她完全不熟悉也無法融入的世界,她相信,若當初嫁到橫濱來的是姐姐西園寺愛的話,一定是完全不同的光景吧。

姐姐熱中社交活動,經常參加一些舞會或餐會,而且也善于跳舞,若他娶的是姐姐,必然會帶著長袖善舞的妻子出席這樣的場合應酬。

思及此,她不禁想起他今天對她說的那些話,在他眼里,她是不夠格當他妻子的女人,更是個令丈夫不想回家的妻子……

對她來說,這真是莫大的打擊及挫折,她寧可被姐姐掌上一百個耳光,也不想听見他說的那番話。

然而,這一切都不是她能掌控或改變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而為。所以她不會放棄,就算今天勸不了他回家,明天、後天、大後天,她還是會跟著他、守著他,甚至是纏著他,直到他能感受到她的心意,相信她是真心且全心全意想成為他的妻子。

不管他對她有多壞,她都相信他不是個無情的人。雖然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麼目的娶「西園寺家的女兒」,也不懂他為什麼對她如此冷漠絕情,但……她願意等,等他回頭眷顧她。

時間一晃,兩個鐘頭過去了,參加宴會的賓客們陸陸續續離開使館,搭著人力車或馬車離去,可她始終沒看見伊東長政的身影。

漸漸地,使館內安靜下來,路上也不似稍早那般熱鬧,等著等著,她不禁懷疑他是否還在使館內,幸好就在此時,鈴木走出來了。

憐心想鈴木還在,那就表示他也還在。于是,她稍稍安下心。

丙然,不一會兒伊東長政出現了,他跟一個身材魁梧的外國人在門口簡短交談幾句後握手道別,接著便轉身走向在外面等候的鈴木跟人力車。

這時,一個男人鬼祟的走過憐面前,朝著使館方向前去,不知為何,她下意識的多看了對方一眼,發現那個男人手上竟抓著一把槍。

她心頭一驚,直覺可能危及伊東長政,想也不想地起身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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