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戒天俯睇著眼前傷重倒地的男人,漠然的神情讀不出任何情緒,然則悄然收下的彎刀,已透露出他的立場。
忍著不適的刑無命,緩緩站起身,盡避步伐未穩,仍舊蹣跚走至刀戒天面前。
「呵,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你可知道,有時候我還真有點羨慕你……」
羨慕他擁有那女人傾其所有的愛慕,即便走火入魔,也不忘曾經愛戀過他的事實。
反觀痴傻的自己,到頭來終究走不進那女人無情冷硬的心,諷刺的只落得一次又一次被利用、最終與她一起入魔的下場。棋子,到底還是一顆棋子啊!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說清楚。」刀戒天眼眸再次眯起,冷聲質問。
「不了,也許你永遠都別知道比較好。」這秘密只需他一人知道就足夠。
「你——」
刑無命伸出手,打斷刀戒天,堅定地眸光坦然與其對視,然後說道︰「走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刀戒天同意的點點頭,暫且擱下心中疑竇,接著帶頭往中苑的方向飛躍過去。
他心里有著說不出的恐懼、不安與害怕,恨不得能夠馬上出現在雲若雪身邊守護著她,更恨自己這段時間對她的刻意疏離和冷漠,才讓雲碧瑤有機可乘。
如今他只求他們母子均安,盼還來得及阻止一切,否則他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一路上,盤踞心底唯一的念頭則是——他愛她啊,他還未親口告訴她一句——他愛她!
這一切究竟是如何發生的?
撲倒在地的雲若雪,困惑的眨眨眼,好半晌腦里一片空白,直到背上承受熱燙的一掌,痛得她蹙緊柳眉,喚回她有些迷散的神智。
近午,她和香菱在後院散完心,正準備回廳里用膳,豈知身後一道氣勢壓迫而來,毫無防備的二人來不及回頭,背上已被來人擊上一掌,雙雙撲跌倒地。
落地的時候,她用雙手護住肚月復,無奈施掌力道過于強勁,跌地時仍不慎撞傷肚子,動了胎氣。
她困難地翻身坐起,看見一旁頭撞上尖石,滿頭鮮血昏死過去的香菱。
「香菱,你怎麼了?快點醒醒啊!」咬牙忍住肚痛,伸手推著不省人事的丫鬟,驀地,月復間一記強力的抽疼,教雲若雪痛得申吟出聲,「嗯……」
她以手護著肚月復,蜷縮著身子,艱難地調整自己的呼吸,強忍一波波襲來的痛楚。
靶覺到下月復陣陣強烈的收縮,一股濕意自腿間漫開,染濕素白的裙擺,她害怕的伸手探去,那黏膩的觸感教她好奇的攤手一看,赫然發現染上一手的血水。
她的羊水破了!
前方持劍的綠衣女子,冷眼看著跌坐在地神色痛苦的雲若雪,睨了眼她被鮮血染紅的裙擺,艷紅唇瓣邪肆地勾起。
她緩慢拔劍出鞘,徐步走向面色慘白的女人。
雲若雪忍著痛,望著迎面走來的妖冷女子,不甚確定的喚道︰
「碧、碧瑤姐?」
她的模樣變得好嚇人,神情看似偏執又瘋狂,那狂亂的眼神,更加妖艷的五官,仿佛就像是武林人所言的走火入魔。等等,走火入魔?難道碧瑤姐她——
「哈哈哈哈!」猖狂邪魅的笑聲放肆而起,雲碧瑤略微挑眉,譏笑問道︰「怎麼?是不是很痛?」
「不要、不要過來。」雲若雪含淚搖著頭,手肘撐地,吃力的蹭著身子,讓自己退開步步逼近的銳利劍鋒。
她要撐住,一定要設法保孩兒平安。
「嘖,就這麼一刀殺了你似乎有點可惜呢,不如,就先從你這張令我生厭的臉蛋先劃上一刀好了。」雲碧瑤長劍一伸,冰涼的劍鋒,抵在雲若雪的下顎。
「為什麼?為什麼你就是不願放過我?我、我究竟是哪里做錯了,讓你這麼恨我?」雲若雪顫著聲開口,企圖轉移對方的注意。
這里是中苑的後庭院,應該會有人經過的,她必須爭取時間,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哪里做錯了?」雲碧瑤倏地睜大充滿恨意的眼,手中的力道加重,將劍鋒下的白頸劃出一道血痕,她恨恨的咬牙道︰「你,我就是恨你,恨你的天真,恨你不明白別人的辛苦,恨你輕而易舉就擁有我想要的!」
不論是容貌或是男人都一樣!
「我、我沒有……」
頸上的血口疼得她脖子微縮,而下月復淌出的羊水和血水,及頻率加劇的陣痛,正一點一滴抽離她的體溫和意識。
雲若雪感到自己正在失溫,早分不清臉上的濕意究竟是汗水或是淚水,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若再沒有人出現救她,不用等雲碧瑤殺她,自己最終也會因失血、失溫而死。
「你有!我恨你生了這張臉!我恨那男人愛的是你娶的也是你!」雲碧瑤狠戾的將劍尖往雲若雪頸上的傷口刺得更深,冷睇著艷紅血液自她的傷口流出,淌滿整個襟口,紅唇噘起快意的冷笑。
什麼!?碧瑤姐這麼說難不成是因為——「啊!」頸上加劇的疼痛,讓雲若雪痛叫出聲,卻沒阻止她問出領悟後的事實,「你……難道你也愛上天哥?」怎麼可能,為何她從來不曾發現過?
「哼,是又如何?我的確是愛慕他,早在第一次和他交手後就愛上了,我只是無法接受,他看上的竟會是你這樣的弱者!你可要清楚,這世上,唯有我這樣的女子才配得起他這樣不凡的男人!而你——」話聲停頓,額間烈焰火光閃過,睥睨的眼眸里紅光再現,殺機已起,「你不配繼續活著!不配擁有他的愛!」
被魔性操控的雲碧瑤,驀地揚起長劍,對著雲若雪驚駭瞠大的眼眸奮力落下。
「不要!」見大勢已去,雲若雪心灰意冷的合上眼,悔恨的淚水順著斂上的眼睫串串落下。孩兒,對不起,你要原諒娘,是娘沒能耐好好保護你。
「住手。」
鏘——剎那間,兩刀相交的聲音,在雲若雪耳邊響起,身畔又出現丈夫令她熟悉且安心的氣息。原先舉劍欲落得雲碧瑤,一時不察,手中長劍讓人以彎刀強勢截成兩段,人也被擊出數尺之遠。
「天哥!」熟悉的男聲,教雲若雪喜出望外。
她忙睜開眼,蒼白似雪的姣美臉蛋,如釋重負的漾開一記溫暖笑痕,她舉起雙臂,滿心歡喜的迎接男人展開的懷抱。
她知道,他一定不會讓他失望的。
「若雪!」刀戒天飛快來到妻子身邊,緊摟住她有些發冷的身子,黑瞳憂慮焦急的巡過全身浴血的她,先是看見她頸上被劃出血的劍傷,接著是染血的領口,最後定在她淌血的下半身時,眸眶倏然一紅。
他抖顫著嗓,不知是安撫自己還是安撫她的說著︰「若雪,你、你撐著點,蓮笙他們在後頭,馬上就到了,你別怕……你不會有事的,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她流了好多血,好多好多,眼子已經開始在失溫了。
「天哥……救、救孩子……快救孩子……啊……」話還未了,咻的一聲,一截凌厲斷刀,自她的後背穿透胸骨而出。
雲若雪先是愕然的瞪著眼前被濺了一身血紅、滿臉錯愕的刀戒天,從他駭然瞪大的黑瞳里,看見同樣錯愕的自己。接著,後知後覺的感到胸口撕心裂肺的疼痛,才恍然領悟到自己被後方重傷倒地的女人以利刀偷襲,穿身而過。
他臉上沾染的,是她胸前噴出的血,他的臉都被她的血給弄髒了……勉強撐著最後一絲意識、最後一點氣力,她顫抖的伸出手,覆上他剛硬緊繃的面容,溫柔地替他抹去臉上的血漬,豈知自己帶血的掌只是徒勞的愈抹愈多。
迷蒙的水瞳開始有些渙散失焦,教她快要識不清眼前男人的輪廓,直到男人眼眶滑下的水痕濕了她的掌,她放軟神情,唇瓣無奈的彎起一抹柔笑。
雲若雪無聲的掀了掀唇,試圖說些什麼,喉頭卻干澀得發不出聲響,她輕輕地、無奈地發出一聲喟嘆,終是心滿意足的合上眼,往前頹倒在刀戒天寬闊的胸懷里。
值了,能在死前得知他的真情,一切都值了。
她只是好舍不得,舍不得他們的夫妻情緣這麼短,舍不得沒能親眼看著孩子出世,舍不得還有好多好多話沒和他說開,舍不得還沒看夠他就合上眼。
刀戒天愕然摟著她軟倒的身軀,在感受不到她的氣息、她的心脈跳動時,木然的臉上淚水已然決堤。點滴淚水混著斑駁的血漬滑落,好似泣血。
緊抿的薄唇無比輕柔的吻上她的額心、她斂上的眼睫,最後在吻上她灰白的唇瓣時,終于忍不住的顫聲哽咽。
哀慟到深處,他倏地仰頭望天,嘶吼出痛徹心扉的一聲長嘯,恍如野獸哀鴻的悲鳴,撼動整個刀門山莊。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