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幾次他感覺到行進的動作停頓下來,一開始他不明白是什麼原因,後來才知道那是因為女人跌倒了,累得幾乎走不動了,卻仍是咬著牙一次又一次的爬起。
跌倒、爬起、前進、又跌倒、又爬起、又前進……
笨蛋!真的是徹頭徹尾、無可救藥的笨蛋!
丟下他自己想辦法逃吧,不要再管他了!他多想這麼對著她咆哮。可惡,他絕對不承認自己是在心軟、是在不舍,他不過是不屑讓一介女流出手相救而已。
他氣得很想臭罵這笨蛋女人一頓,無奈喉頭發干,連出聲的本事也沒有。渾渾噩噩又過了好些時候,直到再睜開眼已是天明,而自己則置身在一處岩洞里。
金鳥升起,刺眼奪目的金光灑入洞內,照得一室光亮。
武大狼畏光的眨了眨眼讓眼瞳適應光線,接著撐坐起身,感到傷口似乎沒那麼痛了,納悶的低頭查看才發現自己袒胸露背打著赤膊,而胸上的箭傷已被包扎過了。
全身警覺的繃起,雙眼快速搜尋過四周,匆匆撩過地上燃盡猶冒著煙灰的干柴堆,然後是架在上頭顯然已經烘干的單衣和鐵灰色外袍。
那是他的衣服……
他的視線最後落在洞口邊,發現那個渾身狼狽抱著木棍打盹兒的縴瘦身影。
緊張的情緒卸下,武大狼濃眉微挑,薄唇勾勒出一個暗自竊喜的笑容。
「笨女人……」淡淡輕斥出聲,口氣卻是夾著無奈和心疼。
耙情她那防衛的姿態,是怕夜里島上荒野的豺狼虎豹進襲擊他們不成?
武大狼起身稍微活動一下筋骨,確認箭傷已無礙,他放輕足音走至上官卿卿身畔蹲下,覷著她眉頭緊蹙睡得不甚安穩的骯髒花臉,不禁放軟了神情。
「沒事弄得這麼髒,像只花貓似的。」他抬手輕抹去她臉上的髒漬,指尖在她眼下的淚痣停留了片刻,灰瞳略暗,粗啞的嗓音低喃︰「還是一只有淚痣的漂亮花貓。」
抽走上官卿卿懷中防身的木棍,傾身將她攔腰抱起,武大狼正打算帶她回自己方才躺的石床讓她睡得舒服些,盡避動作小心翼翼仍將懷中的女人給驚醒。
「唔。」眼睫輕顫,上官卿卿緩緩張開眼,迷蒙的視線先看到一堵肌理分明的結實胸膛,然後是喉結,再來是男人帶著胡渣的方正下顎,眼前這幅活色生香的強健男體,讓她三魂七魄全數回位,頓時沒了睡意的驚喊出聲,「啊!」
遭上官卿卿精神抖擻的這麼一喊,武大狼雙眼略眯,皮笑肉不笑的咬牙道︰「不錯嘛,很有精神,還以為你睡死了。」
要死了!這麼扯嗓鬼叫是要震破他的耳膜嗎?虧在這之前對她還有那麼點心生憐惜,如今不費吹灰之力就抹煞掉了。
「你、你快放我下來啦!」上官卿卿赧紅這臉望向別處,逼自己目不斜視。
昨夜為了替一身濕衣的他療傷,顧慮到夜深露重受傷體弱的他容易受寒,她顧不得女兒家的矜持,便月兌下他的衣衫為他烘衣,然後又以拾來的干草替他御寒。
人命關天她根本沒留心太多,如今他卻果著胸膛若無其事的抱著她,怎麼都教她難為情,不知是他身上散發的體溫太過炙熱,還是那陽剛猛健的氣息太過逼人,她甚至覺得有些頭昏腦脹,全身發熱發燙。
武大狼置若罔聞的撇撇嘴,直到石床邊才將上官卿卿放下,接著又折回柴堆旁取下衣袍。
磨磨蹭蹭套好單衣,手里卻還拎著鐵灰色的外袍遲遲不見穿上,武大狼飛快瞟了眼衣衫破碎單薄的上官卿卿,半晌,他再踱回石床邊,睇著面色莫名紅潤的她,終于啟口,「對了,有件事我一直忘了跟你說。」
「……什麼?」上官卿卿小臉戒備的問著,雙手一邊交互摩擦著手臂。
奇怪,怎麼一離開他的懷抱就開始覺得冷?
手中衣袍一抖,披上上官卿卿仿佛畏冷而蜷縮的身子,武大狼蹲,神情凝重的瞅著她,字字鏗鏘的說著,「謝謝。不管如何,謝謝你為我做的所有一切。」
活了二十六年,這輩子除了當年在林里撿到他的義父,以刀門里出生入死的頭兒和幾位伙伴,就是眼前這始終不肯放棄對他死纏爛打的女人,這般對他關心、這般無怨無悔的對他好。
印象中,幾乎他們每一次的見面,都是從打鬧開始,一言不合結束,無論是比武招親、玄武大街和在船上都是,他沒有一次對她認真,她則沒有一次對他放棄。
凶悍、撒潑、無理取鬧,或許都是過去對她的印象,不過現在似乎有那麼一點不同了。也許,他是該花點心思厘清心底那說不出來的悸動是什麼了。
「嘎?」並非預期中的冷嘲熱諷奚落調侃,上官卿卿小臉愣然一呆。他何時也懂得對她這般客氣了?
上官卿卿很快收回錯愕,無聲的掀掀唇瓣,挨不過武大狼十分認真嚴肅的凝視,索性撇開雙眼,倔強的改口說道︰「我只是順便而已……對!就是順便!」
她打死不會輕易的再向他招認自己的心思。怎麼辦,她的臉好像更熱更燙了。
「好吧,隨你。」武大狼不置可否的聳聳肩,繼續交代︰「昨晚你沒什麼休息,你先在這睡一會兒,我出去探探路找些吃的,順便再撿些干柴回來。」
出了洞口,他刻意又停下步伐,側過身痞痞問了一次,「真的只是順便?」
「你快出去啦!」上官卿卿羞惱的抓起灰袍蓋頭,忿忿丟下一句便轉身面壁。
武大狼見狀好笑的搖搖頭,這才邁步走出岩洞。
真是個愛逞強的女人,一點都不可愛吶!
這女人,真的很愛逞強,也實在很不可愛!
她受了寒,而且正在發燒。
餅午,武大狼扛著干柴和獵到的野味回到岩洞,就發現這一事實。
只見上官卿卿整個身子蜷縮成一團,窩在他那件灰袍里瑟瑟發抖,口齒不清的囈語。武大狼上前扯下灰袍,睇著渾身悸動,意識不清的上官卿卿,他忖了忖,伸手探了下她的額,額上傳來的熱燙溫度,讓他雙眉深蹙面色沉了下來。
額溫太燙,看樣子這燒八成發了好一陣子。陰郁的眼瞳憂心的掃過她汗濕的臉龐和單薄的身子,卻在睇著她一身殘破的紫衣時恍然大悟。
上岸後,是她替他療傷、替他烤干了衣服,那她自己呢?難不成她為了照顧他,任由自己濕著身子就窩在洞口替他守了一夜?
這……這天殺的笨女人!笨死了!她一個人又是這麼硬撐了多久?武大狼心里雖這麼氣她,卻更氣沒有及時發現她異狀的自己。
「上官卿卿,醒來,我是武大狼。」武大狼搖了搖渾噩的她,試圖讓她清醒些。
「冷……好冷……」上官卿卿雙眼緊閉逕自發抖,臉牙齒都在打顫,完全識不清人。
武大狼動作快速的把身上僅剩的單衣也扒下來,覆在她身上,「你忍者些,我去生火!」
武大狼熟練快速的生起火維持洞內的暖熱溫度,接著重新拾起地上散亂的干草鋪上石床,讓上官卿卿暫且保暖身子。
片刻過後,武大狼伸手又探了探上官卿卿的額際,不降反升的溫度令他雙眉紋路凝得更深。不行,高燒不退,再這樣下去,她這條小命早晚不保。
「我好冷……」
望了會兒她痛苦糾結的小臉,又睇向她一身因高燒而汗濕的衣服,武大狼凝眉猶豫半晌,內心天人交戰著,最後索性牙一咬,動手解下上官卿卿一身的濕衣,跟著躺上床,一把將她摟緊懷里,然後閉上眼,逼自己心無旁騖的運氣替她祛寒。
「先說好,我這絕對不是在趁人之危。」他咕噥道,這話卻說得十分心虛。
「唔。」仿佛感受到身下溫暖的熱源,迷糊中的上官卿卿更偎近身下結實溫熱的身軀,無意識的來回磨蹭,不時還發出舒服的喟嘆。
兩人赤身相依相偎,女人凹凸玲瓏的曼妙身軀毫無縫隙的緊貼男人。那胸前的柔軟、那不可盈握的腰肢、那豐女敕的大腿、那如絲般滑順細致的玉膚……
老天爺啊!他不是聖人,他是正常的男人!
這種折磨太痛苦、太殘忍、太慘無人道……也太銷魂了!
他之前究竟是憑哪一點認為這女人身材平板沒料的?明明這樣的婀娜身段,已經足夠撩拔得他氣血翻涌、血脈賁張了。不如就趁此良機,和這女人先這樣這樣,接著那樣那樣,最後再……
「停!武大狼,不準再想!」啪一聲,武大狼出手摑了自己一掌,強迫自己拉回心猿意馬的荒誕婬思。
為了不再這樣這樣、那樣那樣的胡思亂想下去,唯有逼自己裝作無情草木,目不斜視的盯著上方岩壁,娓娓背出生硬乏味的孫子兵法︰「孫子曰︰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
「武大狼……」
女人的一句睡語呢噥,嚇得武大狼聲音戛然而止,險些三魂掉了七魄。
低頭覷了眼,確定她是在說夢話,武大狼沒好氣的白了一眼,繼續背著︰「……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用戰也勝,久則鈍兵挫銳,攻城則力屈,久暴師則國用不足。」
「……不要……不要丟下我。」女人咕噥的嗓音繼續。
這女人還真是不安分,連睡夢中都能這麼多話。武大狼無奈的緩下聲,別具深意的又瞟了上官卿卿一眼,大掌安撫的輕拍她的背,語氣溫柔的保證,「不會了。」
他又慎重的追加一句,「以後都不會了。」
須臾,男人咬文嚼字的吟誦聲又起,「夫鈍兵挫銳,屈力殫貨,則諸侯乘其弊而起,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故兵聞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夫兵久而國利者,未之有也……」
「武大狼……我喜歡你……喜歡……」上官卿卿說著,晶瑩的淚順著斂上的眼睫滑落。
乍聞她睡夢中的告白,武大狼驚愕的虎軀一震,半晌,他詫異的挑起眉,又低頭望著她潮紅的嫣然臉蛋和眼角來不及干去的珠淚。
「是嗎?」他悠悠問出聲,伸指抹去那道淚痕。唉,就說這不是個好現象了……深深瞅著她沉睡的容顏許久,武大狼收回凝望的視線,若有所思的望著頂上岩壁,這回卻沒繼續背誦。
長久,他揚唇淺笑,很無奈卻也心甘情願的淡淡拋出一句,「……真巧,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