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了!
上一次師姐露出這個表情,正是師姐夫羽昶歡出事的時候,這證明……師姐正在生氣,生很大的氣。
苞誰?
……她嗎?
蘇清妙眼角余光掃過肩膀上的傷——這個包紮的手法她再熟悉不過。
「他呢?」枕邊還留有熟悉的氣息,他該是剛走不久。
怎麼不好好休養?他的傷一點也不比她輕。
鄔亦菲冷笑,「他去外面『修身養性』。」
臨咦?
見她露出迷惑的神情,鄔亦菲在床畔坐下。
「他一見你就有氣,又舍不得傷你,只好避開。」
蘇清妙默然。
他可不要再傷害自己才是。
鄔亦菲冷冷地盯著她細微的表情變化,說︰「原來你也知道在乎,原來你還知道疼。」
「師姐……」听出她話中隱忍的怒氣,蘇清妙不禁心中一緊,道︰「我也只是累了。」
這些年,她真的受夠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她怎能不把握?況且,也許真的是壓抑太久了,本性一流露竟是有些收不住,索性想著一口氣斷個徹底,便劃下第三劍。
鄔亦菲的神色卻是罕有的失落,「這些年,我們都在努力,努力幫你忘卻,沒想到最後,依舊是你用自己的方法做了斷。」
「不是的!」她忙不迭解釋,「師姐和二師兄還有大哥,你們……沒有你們,我斷不會是今日的蘇清妙。」
今日的蘇清妙,三劍刺的都是自己,若是從前的文湘芸,刺出的絕對不只是三劍,而且物件會是別人。
鄔亦菲嘆息,「清妙,要我來說,你斷的是自己的心病。」
蘇清妙一怔。
她緩緩道︰「這些年來,你看起來平靜度日、溫和待人,事實上從沒有忘記過當初的一切吧。尹蔚藍是你的符,鎮住你自以為的魔性。而事實上……」她掃了門外一眼,「只要一涉及到他的事,你卻是半點自制也無,全憑沖動行事。」
相生相克,相依相偎,說的可不就是這一對。
「師姐,也許殘忍嗜血真的是我與生俱來的本性……」緩緩抹上自己的肩頭,那里以後只會留下丑陋的疤痕了吧,她竟只能想到這種極端的辦法。
「清妙,你還不懂嗎?」
她抬眼望著自家師姐。
「這些年來,你懸壺濟世,治病救人,我知道你並不認為這是什麼善事,只是隨心所欲,想做便做了,師父也正是看中你這一點才傳你岐黃之術,師父知道我為人冷漠,無極又太過善感,所以唯有你適合從醫。」
頓了下,鄔亦菲嘆息道。「你做的每一件都是正大光明的好事,為何卻始終認定自己本性非善?至少在我看來,你比那些將仁善掛在嘴邊卻盡是作好犯科之人好上太多,難道這不是你的本性,難道這迪這還不足以說明你天生不是個惡人嗎?」
「我……」
「清妙,人有本性,可善惡又絕非這麼簡單說得清的,你從未害過人,又談什麼魔性?月魔殿中,便沒有好人了?」
蘇清妙啞然。
鄔亦菲皺皺鼻子,「要我說,那個尹蔚藍若和你對換身世,才根本是十個你也拉不回來的魔頭,這種人就算坐上正道武林領袖的寶座,也決計不會如你一般一心一意為人著想而不自知。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她蘇清妙又何嘗不是尹蔚藍的鎮魔符?
「師姐,你這樣說就太讓人傷心了,我是做了什麼得罪你的事,你要這樣詆毀我?」
略顯慵懶的聲音自門口傳來,鄔亦菲卻是頭也不回,「詆毀?只有涉世未深的小泵娘才會當你尹大莊主是好人。」
尹蔚藍無奈,「師姐這是遷怒。」就算是事實吧,平時鄔亦菲也下會說出來。
分明和自己一樣因為清妙的傷而心情惡劣,偏偏又不忍心責怪正主兒,只能找別人發泄。
鄔亦菲狠狠地瞪了床上之人一眼,蘇清妙無辜地眨了眨眼楮,然後恢復成息事寧人的笑,「師姐夫還好嗎?」
「好得很,敢情恢復了記憶還跟我裝瘋賣傻,翅膀都長得這麼硬了,哪里會不好。」她一語雙關諷刺。
雖說清妙是好意,但當初算計了她卻是事實,誰知她根本還來不及教訓她,她就自己弄得一身是傷。害她怒也不是,不怒又心中惱火。
「見著你我就有氣,我走了。」既然舍不得對重傷的寶貝師妹發脾氣,只有回去尋自家相公晦氣了。
鄔亦菲一走,屋內又陷入尷尬的沉默。
蘇清妙偷瞄了尹蔚藍的左肩。衣服下想必也是一圈圈的縴帶吧。
「怎麼不說話?我以為你有很多話要跟我說。」
面對他的凝視,她竟有些心虛,「大哥……該好好休息。」
「休息?」尹蔚藍在床邊坐下,輕撫她頸邊露出一角的繃帶,「是啊,是該好好休息了。」
「大哥?」她注意到他的失神,「大哥,我說的是你。」
「我?」
「你的傷勢不輕,怎麼不好好躺著?」
他輕擁她靠坐在床頭,「我也是剛剛起來。」
「不行。」蘇清妙醫者的執著立刻卯了上來,「這樣的傷,至少要臥床三天等傷口結疤。」
「三天?」尹蔚藍的下巴抵著她的頭頂,她看不到他的表情,深沉的聲音從上方飄下來,「原來正常人要躺上三天啊。」
他習武,身子強健,只躺了一天半,而她……
「大哥,你在說什麼?」
「清妙,你知道你昏迷了幾天嗎?」
「幾天?不是一夜?」蘇清妙暗叫不妙。怪不得頭暈得厲害,原來她睡了很久啊——怪不得大哥與師姐的臉色那麼臭。
尹蔚藍的手臂改纏上她的腰際,肩上的傷,他終是不敢觸踫。
「五天。」
「啊?」
「你高燒三日,昏迷五日。」
雖然知道自己傷得有些嚴重,但是親耳听到,蘇清妙還是嚇了一跳。
這……這麼久?
他的聲音深沉中透著些許沙啞,「你說一般人要臥床三日,但自己卻昏迷五日不醒,你認為這說明什麼?」
「說明我比一般人……厲害?」
「咳!」尹蔚藍乾咳,手勁微微加緊,語氣透著危險,「你說什麼?我竟然沒听清楚。當然,也可能是你的論斷有誤……」
「不可能!」她對自己的醫術有著絕對的自信。
「哦?那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說明我身體比一般人虛弱……」蘇清妙認栽。
「親親娘子,為夫有沒有告訴過你,身體虛弱的人該怎麼做?比如不該腦門發熱地拿著利器在自己身上亂劃?」
「你現在說了……我以後不會啦!」她又不是有病,誰不怕疼啊!
「乖。」尹蔚藍低頭在她額上印上一吻。
蘇清妙偷覦了他一會,終於忍不住道︰「大哥也答應過我的……」
尹蔚藍似乎僵了一下,隨即苦笑,「你還在乎嗎?」
「我當然在乎!」她知道這次的事傷他頗深,的傷還是其次,最重的這是心里的傷。想著,她不禁有些自責。自己當時全憑一股沖動、也沒想到那麼多、更沒想到會給他帶來這樣大的打擊。
她一直以為大哥是沒有弱點的,閑散的外表下是一顆縝密的心,似乎什麼事都能做到最好。沒想到,他唯一的弱點竟是她,
額頭被使勁點了一下,蘇清妙回神,見尹蔚藍已經月兌鞋躺下。
「你若在乎,便該記取這教訓,再也不要胡思亂想。」
「我……」她一時語塞,只得悶悶地道……「我沒有。」
兩人肩上都有傷,所以只能仰臥,蘇清妙時不時側頭去看尹蔚藍,終究什麼也沒有說。
他倆自幼相伴,向來是無話不談的,朋友、兄妹,到最後成為情人,較之尋常夫妻更多了知己的情份在里面,在一起時自然得不分彼此,像這樣尷尬的時刻也當真罕見。
當她最後一次張口又放棄時,尹蔚藍卻道︰「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啊?蘇清妙嚇了一跳。她還以為他睡著了。
「我……我……」她鮮少有這樣混亂的時刻,「大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氣?」
大哥若是向她發火,她心里還好受些,可偏他不言不語、不冷不熱,讓她抓不著頭緒,放不下心。
尹蔚藍的沉默讓她有些無措,好半晌,他才開口道。「你要听真話?」
她嘆息,「好吧,我換個問法,你有多氣我?」氣到後半輩子都要這樣不冷不熱地對待她了嗎?
他凝視她,深吸一口氣,然後一字一句道︰「我恨不得根本不曾遇到你。」
心跳幾乎漏了一拍,她仰首,他的目光一片澄澈——不是氣話。
蘇清妙心頭隱隱抽痛,比肩膀上的傷還疼。
「如果不是曉劍山莊,你可能會過得更好。」
她搖頭,竟一時說不出話,只能死命搖頭。
如果那樣,她就要錯過他了!
如果她之前所經歷的一切都是遇見大哥的代價,再來一次,她亦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可是……我又自私的想,」尹蔚藍輕嘆一聲,「那樣,你就不是我的湘兒了啊。」
他未低頭,卻準確地拭去她的淚珠。她不是個愛掉淚的人,幾乎每一次都是為他而掉。若他們不曾相遇,能換得她一世無憂、一世無淚,他願意,無論自己會多痛苦,他都願意。
前世的孽緣,今生的宿命。
「清妙,我記得你最愛听我常哼的那小曲。」
她略微思索,然後「嗯」了一聲。
尹蔚藍並未再多問,只是與她掌心交握,「別忘了。」
蘇清妙忍著鼻頭的酸意,用力點了點頭,「嗯!」
「累了就睡吧,我在這。」他輕柔地為她掖了掖被子。
「大哥。」她的聲音很輕,輕到幾乎只是動了動唇,可是尹蔚藍終是听見了。
她說——
「對不起。」
他握緊她的柔荑,唇畔揚起滿足的笑容。
連姻緣,
與君相約共百年,
若誰九十七歲死,
奈何橋上等三年……
尹蔚藍沒說的是,若真到那天,他絕對一刻都不會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