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回到家,接到律師的留言。
三天後,約在律師樓見面的容若,見到雲湛的專屬律師。
「容小姐,這里有幾份協議和文件,需要你簽字。」
協議?心不規律地跳了幾拍,容若伸手接過律師遞來的文件。
「首先是這個,雲先生已經簽過字了,你看看,如果同意,請也在下面簽名。」律師在一旁說明。
當「離婚協議書」幾個黑體字赫然躍進眼里時,即使心里已隱隱猜到,但她仍不禁怔了怔。
想不到,雲湛的動作竟比她還快!在心底輕哼了一聲,容若發現自己沒心情按照律師的話去仔細瀏覽上面的內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底部那個瀟灑的簽名上。
「你不是說還有其他文件嗎?」伸手將協議書推到一旁,她抬頭問道。
律師點頭,看著面前的一沓文件,說︰「一共有三份。其中,雲先生將他名下擁有的雲氏企業股票的20%轉贈給你,同時,還有他名下的一輛跑車,和一棟位于英格蘭郊外的別墅,都將屬于容小姐你。」說完,他把文件遞過去,交給容若。
皺著眉听完律師的話,容若瞟了一眼交到自己面前的一疊文件,禁不住質疑︰「這是什麼意思?離婚補償嗎?」她能想到的只有這個解釋。
伸手握住擺在旁邊的馬克杯,她淡淡一笑,「我不需要,也不接受。雖然在離婚協議里先簽字的一方是他,但是,我也並沒有反對,所以,也不需要他的補償。」
「我想你誤會了。」律師推了推眼鏡,「這原本是雲先生的遺囑,只不過在前天已經……」
「 啷!」
馬克杯在瓷盤里重重一震,淡褐色的液體濺了出來,也打斷了律師的話。
容若放在桌上的手收緊,她挑著眉,語氣里帶著一絲不可置信的驚慌︰「你剛才說什麼?什麼遺囑?」心底里涌起前所未有的慌亂,她呆呆地看著律師,腦中一片空白。
「雲先生在兩個月前立下遺囑。但是他隨後要求,倘若你回到國內,而遺囑尚未生效,那麼他將更改其內容,而這項財產繼承也改為一般性質的資產贈予,不受遺囑生效日的限定。所以,只要你現在簽字,辦理完相關手續,這些文件也就生效了。」
容若茫然地看著律師的嘴一張一合,拼命想抓住其中的重點,偏偏大腦因為那兩個敏感的字眼嗡嗡作響,讓她連靜下來思考都做不到。
好半晌,她才慢慢開口,問︰「他在兩個月前,立遺囑?」
「對。」
她停下來想了想,剛才似乎提到遺囑尚未生效,她又問,帶著小心翼翼︰「還未生效,就代表,他……沒事,對不對?」
「沒錯。」
「那他……現在怎麼樣?」
「這個問題,容小姐還是去問雲先生的家人……」
律師的話還未說完,容若已經站了起來,「對不起,我有急事,我們改天再約。」沒等回答,她徑自沖出去。
踏著匆忙的步伐走出律師樓,雖然確定雲湛沒事,但容若仍然覺得一陣頭暈目眩。
為什麼要立下遺囑?
走在陽光里,她卻覺得一陣陣的寒冷,害怕的感覺從未如此強烈過。
容若沒想到剛進醫院大門,便與高磊迎面遇上。
「雲湛他,怎麼樣了?」從佣人那里得不到她想要的詳細情況。
「你關心嗎?」
面對那道復雜中帶著冷然的目光,她抬起頭,心卻狠狠地往下沉。
走進加護病房,容若下意識地放輕腳步,在看見安靜地睡在病床上的人後,她停在原地,隔著一定的距離,連呼吸都不禁放輕。
床頭抬高了一個角度,雲湛半臥在雪白的病床上,消瘦的手背上插著點滴,從被單下伸出的管子連在一旁的儀器上,綠色的光點在屏幕上跳動,整個病房里除了規律的嘀嘀聲外,寂靜得讓容若感到害怕。
她一步一步走近,一直走到床頭,看著那張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輕輕蹲下來,握住他的手。
此刻,她很慶幸雲家有雄厚的背景,在屬于雲氏的醫院里,她得以進來這里,來到他身邊。
那只修長的手被她握住,沒有一絲生氣。她靠在床邊,靜靜等待他每天少有的清醒。
在這段安靜的時刻里,高磊之前的話重新回蕩在耳邊。
「還關心他嗎?」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經知道你的失憶是假的。」
「你以為上一次他為什麼會病發住院?你所謂的計劃和目的,他統統都清楚。」
「明知道你是要報復,卻還堅持要和你結婚,難道你想不通這是為什麼?」
「兩個月前他在辦公室昏迷,送來醫院,差點救不回來!他清醒後的第一件事,卻是找律師簽離婚協議書和立遺囑。當我們擔心得要死的時候,你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之後他又昏迷了三次,雖然次次都還算很幸運,但醫生說他的心力衰竭已經達到最嚴重的地步,如今連平躺下來都不能夠!對了,你一定還不知道,他在和你結婚的時候,就已經是二級心衰,可他卻不讓我們告訴你。」
「還有,當年他選擇了雲昕,是因為雲昕當時已經懷了孩子。」
……
「你為什麼沒跟我說過?」容若趴在床邊,喃喃低語。
雲昕懷孕……倘若她早知道,也許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低下頭,輕輕撫上雲湛的手背,容若暗自嘆氣。
「為什麼你有那麼多事,卻從來不肯說出來?」面對這樣的雲湛,她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無奈。
隱隱有輕微而熟悉的聲音傳進耳里,雲湛慢慢睜開眼。
看著自己被人握住的手,他吃力地動了動手指,引起床邊人的注意。
迅速將臉抬起來,對上那雙沉黑的眼眸,容若輕聲道︰「你醒了?」
無力地閉了閉眼,算是回答。雲湛盯著近在眼前的那張臉,眼底流動著復雜的情緒。
容若微微睜大了眼楮,身體不禁向前傾了些,不懂此刻雲湛在想些什麼,而她也只是靜靜地等著。
動了動沒有血色的薄唇,過了很久,像是積蓄了足夠的力氣,雲湛才開口,聲音低啞虛弱︰「你回來了。」
「嗯。」點點頭,因為他說的這句話,容若竟沒來由地眼底泛酸。不禁湊上前去,她問,「你……」
她想問他,感覺怎麼樣;她想說,如果沒力氣,不要多說話,因為她看得見他眉間濃重的疲憊和虛弱。
只是,她的話還沒說完,雲湛已經緊閉著眼楮開始急促地喘息,唇色迅速由白轉為暗紫,與此同時,床邊的儀器尖銳地叫囂起來。
容若立刻站起來,卻發現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是按下呼叫鈴。
看著醫生和護士魚貫涌入,她仍舊立在床邊。
「小姐,請你讓讓,不要妨礙我們急救。」
听到護士的話,容若想離開,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正被雲湛緊緊地握住。
之前無力的手此刻卻無比用力地捏著她的手掌,力量大得令她的骨頭暗暗生疼。只是,讓容若覺得吃驚的卻是,在護士叫她讓開之前,自己竟好像根本沒有察覺手上的痛。
伸出另一只手覆在那只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的手上,她默默跪坐在地毯上,她的頭頂上方,醫生護士迅速有序地救護著。
從掌中傳來的疼痛,她清楚地知道雲湛現在有多痛苦。床在顫動,在耳邊清晰的喘息聲,和儀器發出的刺耳的聲音中,她的視線努力穿過醫護人員之間的縫隙,捕捉到那抹失血的慘白。
這一刻,她終于知道,在這之前的兩個月里,高磊和雲昕承擔著多麼巨大的害怕。
等到一切終于恢復平靜,容若仍舊跪在地上,攤開手掌,手心里薄薄的汗水在燈光下隱隱發亮。
雲湛的手重新癱軟無力地搭回病床上,而在她的手背上,有深深的指痕。
看著重歸安寧的眉眼,容若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他再次醒來。而在這段時間內,她開始沉沉地陷入思考。
從美國飛回來的決定,與過去所有的怨恨無關。至于是否能夠原諒當年雲湛的選擇,這也是她在回來之前,並沒有去考慮的。如今雖然從高磊口中知道了太多從前並不知道的事,但,她仍然需要雲湛親自給她一個解釋。
回頭看了一眼仍在安睡的人,容若轉回窗前,望著天邊下沉的夕陽。
忽然間發覺,事實上,原諒與否,又有什麼重要?兩年前的事,無論有再多理由,再多無奈,它仍然是真實發生了,並且無法再改變的事實。
她承認,一直愛著這個曾經讓自己陷入生死邊緣的人,是她的悲哀。可是,即使悲哀,她仍不能停止對他的愛。那麼,在這種情況下,對當年的事能否釋懷,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究竟排到第幾,這些問題,突然變得失去了意義。
因為,無論答案如何,她都無法放開這份感情。
也許自己真的很沒用,她在心里暗暗笑道。就在剛才,當雲湛接受急救的時候,她看著他的痛苦,竟忽然想起曾經看到過的一句話。
我向上天祈求,只要能讓他活著,我願從此不再愛他。
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也能深刻地體會到說出這句話的女子的心情。只不過,如果換作是她,她會祈求,只要能讓雲湛平安地活著,她願忘記從前的一切,不再怨他。
雲湛再次醒來,已是第二天清晨。
睜開眼楮的同時,看到容若的臉,他的眼里閃過少許詫異,他沒想到,她竟然仍在這里。
從浴室拿了條熱毛巾,容若走到床邊,卻發現他微微皺眉。
「怎麼了?」從最初的以為他不舒服,到順著他的視線看到自己手上的淤青,容若無所謂地道︰「沒事。」
雲湛費力地伸手握住那只還殘留著他的指痕的手,動了動蒼白的薄唇,卻在下一秒被容若搶先說道︰「醫生叫你不要多說話。」
手指輕輕地在那些淤青上來回摩挲,他閉上眼楮,「對不起。」
容若靜靜坐下來,沒再開口,她不知道這三個字是為她的手,還是為了過去的事。只是,現在的雲湛,需要的是充分的休息和平靜,所以,所有的疑問和解釋,她都讓它們留到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