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
推開「藍夜」的玻璃門,門框上懸掛著的風鈴隨風擺動,聲音清脆悅耳。
一進門,容若便感覺到一道特殊的目光緊緊地跟隨著自己,明明幽遠沉靜,卻又似乎灼熱無比。眼角的余光瞟到角落里的黑色身影,心不可抑止地突地一跳——終于來了!
心里混雜著興奮、期待,還有一些被刻意壓抑的類似于久別重逢的渴望,容若微笑地迎上已經從吧台里走出的何以純。
「生意不錯嘛!看來,我當初入伙的決定算是正確了。」掃視一遍全場,目光從那個在她眼中已是全部焦點和中心的身影上掠過,卻未做任何停頓。
「雲湛來了。」何以純以眼神示意,同時心里帶著深深的憂慮。
如果說,容若前兩天說過的話是真的,如果說,她當時對她的計劃只是不贊成,那麼,今天當她看見一早便進來的雲湛,或者應該說是,當她看見現在的雲湛時,她決定,要盡力阻止容若,盡力勸她放棄所謂的「報復」。
「容容,雲湛他……」
「他說了要找我嗎?」
「嗯。」一坐下來,雲湛就向她道明了目的。只是,她認為有必要把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先告訴容若。
「原來他……」
「那我過去了。」沒讓何以純繼續說下去,或者應該說是已經沒心思听下去,容若懷著復雜的心情向角落走去,「讓我和他單獨談。」臨走時,她又微笑著丟下一句,成功地阻止了何以純即將跟上的腳步。
看著她的背影,何以純開始擔心。
那日容若的眼神,她不會忘記。做了多年的朋友,她當然也了解,對于決定了的事,這個外表柔弱溫順的女子,其實是會堅持到底的。只是……這對于現在的雲湛來說,她認為,並不公平。
雲湛坐在安靜的角落,看著正向自己走來的女子。微見凌亂的波浪卷及背長發,精致無瑕的妝容,如湖水般清澈寧靜的眼神,以及嘴角的一抹恰到好處的輕笑。
明明還是容若,卻讓他明顯地感覺到了和從前的不同。原本包裹在她周圍的柔順溫和的氣息,此刻已經被另一種氣質所取代,不論眼神或是笑容,都仿佛淡到極點,卻又有著別樣的懾人的魅力。
這樣的容若,又讓他想起當日在崖頂,當他選擇了雲昕後的她。
然而,不論是當時還是現在的她,都讓他的心泛起鈍鈍的疼痛。
雲湛看著她走近,直到她在自己面前站定,開口。
「請問,是你要見我?」容若問,帶著禮貌的微笑。
「是。」應著,一種奇怪的感覺在雲湛心里泛開。
「我們以前,認識?」盯著眼前俊美的臉,美麗的眼里仿佛滿是探尋和思索。
「你……」雲湛盯牢眼前充滿疑惑的臉,眉心漸漸聚攏,不好的感覺從心底升上,引來心口一陣微痛。
「我是雲湛。」聲音有些低啞,他緊緊盯著她,等著反應。
「雲湛……」低柔的聲音從容若口中逸出,緩慢,卻帶著明顯的陌生。
「對不起。」轉到餐桌對面坐下,容若抱歉地看著臉色逐漸泛白的人,「也許我們以前真的認識。但是,我記不起來了。醫生說,因為腦部缺氧太久,所以導致喪失記憶。當初,我是被人從海里救上來的,後來逐漸恢復了很多記憶,卻完全記不起為什麼自己會在海里。專家說,也許是選擇性失憶,是為了忘記某段自己不願再想起的記憶,才會記不起來的。我問過很多朋友,她們也不知道當初發生了什麼。你……和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我想,或許你能幫我想起什麼。」說完,容若稍微湊上前去,期待地等著雲湛的回應。
失憶?選擇性?不願想起的記憶?眼前是陣陣昏暈,心口的疼痛正愈演愈烈,而雲湛卻忍不住苦笑。
原來,自己竟傷她這麼深……深到讓她刻意忘記曾經發生的一切,連他這個人,也忘得一干二淨!
「你怎麼了?」雲湛灰敗的臉色讓容若有些不安,直覺伸手觸踫他按住胸口的手,手底的一片冰涼讓她暗暗心驚。
「不舒服嗎?」仍坐在原位沒有移動,容若盡量表現得平常,只是輕聲問道。另一手卻緊緊抓住靠椅扶手,雲湛的狀況,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沒事。」輕輕搖頭,從那只讓他有些眷戀不舍的溫暖的手中抽回手,雲湛重新看著她,「是的,我知道。你失去的記憶,我都知道。將來,我會告訴你的。」不再去看那雙眼里透出的讓他心痛的疏離眼神,他拿出手機,按下快捷鍵。
半分鐘後,司機進來。
「回公司。」低聲吩咐完,雲湛閉上眼等待司機拿出折疊靠在椅後輪椅。然後,少有的,在司機的幫助下,移身坐上輪椅,離開。
而這段時間中,他沒再回頭去看容若一眼,自然,也沒看見她眼中來不及掩飾的震驚和點點心痛。
誰能告訴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當雲湛依靠著司機的扶助,坐上刺目的輪椅;當他那雙仍舊修長卻虛弱的雙腿被覆上毛毯;當臉色蒼白的他低垂眼睫,從她面前經過,被推出咖啡廳時,容若覺得,自己的心似乎正被什麼東西不斷地撕扯著,狠狠的,一下一下,疼痛而慌亂。
雲湛離開後很久,她仍呆呆地坐在原位,看著對面那張曾被他坐過的椅子。
直到,一只溫暖的手,撫上她的肩。
「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抬起頭,容若抓住何以純的手,眼里盡是疑惑和痛楚。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搖頭,何以純輕輕擁住她單薄的肩膀,「自從那件事後,只是听說雲湛受傷入院,之後,我也再沒見過他。再加上,平時我和他沒有交集,所以,我也是今早看到他時,才知道他……」
「是因為那次嗎?」容若輕聲低喃。當日,在她墜崖前,確實看見雲湛中槍倒地,卻沒想到竟會傷得那麼重!
「……容容,」何以純蹲下來,和容若平視,表情認真,「現在,你還要進行你的計劃嗎?」在看到現在的雲湛後,她真的不想讓容若對他實施報復。
眼神微黯,容若沒有回答,只有一絲茫然和無措,在她的臉上閃現。
「你說什麼?」
「容若失憶?」
雲家客廳內,高磊和雲昕都為這突來的消息感到詫異。
「怎麼會這樣?」雲昕皺著眉,看向輪椅里的雲湛。原本為容若的重新出現而感到高興的心,正一點一點沉下去。
「她……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忘了綁架的事。」雲湛一臉疲憊地靠在椅背里。幾乎整個下午,只要一想起那雙充滿陌生和疑惑的眼楮,他的心便開始隱隱抽痛。
「那麼,你……」高磊觀察著雲湛的表情,認為事情似乎沒有這麼簡單。
「……我也屬于她不願再想起的記憶。」輕扯嘴角,雲湛的聲音有些沙啞。
不願再想起,所以忘記……容若忘了他,因為,不願再想起他。
他在容若的眼里,成了徹底的陌生人……
「你是說……容若……也不記得你了?」秀氣的眉緊緊地皺在一起,雲昕不敢去想,雲湛現在的心情如何。
「湛,回房休息吧。」高磊握了握妻子的手,示意她別問了。然後站起來,走到雲湛身後。從傍晚回到家,就發現他的氣色很不好,如今更是滿臉倦意。
雲湛微閉上眼,任由高磊將他推向臥室。雖然從下午開始,腰部受過傷的地方,刺痛感就在不斷向背部擴散,但不時浮現在眼前的容若的臉,還有上午她說過的話,使他沒心思去注意那些疼痛。而即使是現在,他也不想休息,只不過是希望一個人靜下來慢慢思考。
雲昕咬著唇,默默地看著雲湛俊美蒼白的側臉,有些黯然。就在他們快要進入臥室時,突然叫住他︰「湛!你愛她,對吧?」
說完,她盯著停下的輪椅,和那雙搭在扶手上的、因為她的話而瞬間握緊的手指。
雲湛沒有回答,輪椅進入臥室,厚重的門被掩上。
而事實上,雲昕也沒想要听他的回答。她突然問出了放在心里兩年的,早已不算是問題的問題,只是希望提醒習慣了壓抑和漠然的雲湛,不論如今的容若怎麼樣,只要他愛她,一切就可以重新開始。她不想看到因為容若的失憶,雲湛再度錯過自己心愛的人。
也許,忘記了以前的事,對他們兩個人來說,反而是件好事。
獨坐在窗前,一道白天在人前從不曾顯現的悲哀在雲湛黝黑如深潭的眸中滑過。
雲昕的意思,他明白。雖然心痛,他卻也從沒想過放棄。
雲昕的問題,問得肯定。所以,他沒有回答。
他愛她,一直都是。
只是,她已經把他從記憶里徹底清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