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那老道必定有不尋常的舉動,你準備怎麼應付?」
「雇主有事手下服其勞,我納涼,你們辦事。」
奸詐。
包煙煙和元開喝了很多酒,兩人都有些醉眼朦朧,長夜漫漫,濁酒一壺,你我共影兒四個,共敘胡話。
「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是狐狸,你是什麼?」元開看包煙煙有兩個頭。
「我是虎姑婆,專吃狐狸。」包煙煙看元開是很誘人的大餐,如果他沒有狐臊味的話。
「騙人,你不是人就對了,你也是狐狸。」
「錯了,你應該說騙狐才對。我就是虎姑婆,吃人的虎姑婆,順便吃點狐狸塞牙縫。」
「那你吃我啊。」元開捋起袖子,將白女敕女敕的胳膊伸到包煙煙嘴邊。
潔白的貝齒生得如勻稱的珍珠,突然,珍珠生出倒刺,貝齒變成獠牙!只听得暗夜里傳來一聲悠長的慘叫……
包煙煙很解恨。
「天靈靈,地靈靈,四方神佛顯神靈……」
包煙煙的診所里,香燭點燃,煙霧彌漫,茅求穿著道袍,右手拿把桃木劍比劃,右手拿銅鈴搖晃,嘴里念念有詞,腳下四處游走。只見他走完一圈,放下手中的東西,從腰間的乾坤袋里模出一支毛筆,蘸上黑狗血在黃符紙上筆走龍蛇,畫完一道道鬼畫符。
「師父,大清早您就開壇做法,是不是搜索到狐妖的蹤跡,用千里搜魂術對付它?」闞雲趣用小人物看大人物的景仰眼光來看他的師父。
茅求不理他,一氣呵成畫完符紙,往徒弟手里一塞,吩咐他貼滿診所內的門框天花板,布下黃符收妖陣守株待兔。
「你們很吵耶。」被銅鈴聲吵醒的小玫實在在被窩里呆不下去了,剛才闞雲趣貼符紙還差點踩了他一腳。
「你醒了,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吃早飯?」闞雲趣熱切地問小玫。
「啊呀,你們搞什麼?」小玫迷蒙的雙眼瞬間放大,像被點了穴道一樣傻站著,臉上充滿驚恐的表情。
「哼!」茅求冷哼一聲,犀利的目光停在小玫臉上,呵道︰「大膽妖孽,還不現出原形!」
闞雲趣精神一振,配合師父的話手抄一把黃符紙滿天灑。
「救命啊——」小玫慘呼。
茅求揮舞桃木劍,直逼小玫!
「要死啦!你們把這里搞得這麼亂,人家昨天才打掃過,煙煙姐看見一定會罵的啦!」小玫捋起袖子,雙眼含著兩泡淚,在茅求師徒驚愕的注視下,三下五除二把黃符收妖陣破壞徹底,恢復成一塵不染窗明幾淨。
「師父,狐妖在哪兒?」從頭到尾,闞雲趣都沒見到狐妖一根毛。
「……看來……不在這里……」茅求怎麼好意思說,狐妖正在勤勞地打掃衛生呢。
老一套過時了,該換點新鮮花樣。
包煙煙和元開來診所時,殘局已被小玫收拾干淨,看不到一絲痕跡。
「師父,您怎麼有空看《聊齋》?」
「我在研究妖的心理。」茅求捧著書坐在診所門口的台階上,邊看邊曬太陽,武的不成改文的。
蒲松齡先生乃一代奇才,他的文章字字珠璣,分析透徹,在他筆下的鬼狐精怪,個個有血有肉,活靈活現,使讀者也恨不得遇上幾個多情的狐女,有義的妖怪。
「騙人的吧,那種瞎編的故事你也信?」闞雲趣生來就不是讀書的料,要不然他也不會中學畢業就死活不肯在念下去了。這一點包煙煙比他強,她可是念完大學考取了獸醫執照的。
「不懂就閉嘴。」茅求瞪他一眼,這徒弟就是教不出來,讓他看書就像要他命,所以那些法術咒語才學得七零八落,連只狐妖也打不過。
「茅師父對鬼狐精怪很感興趣吧。」包煙煙接話,「外邊太陽刺眼,不如您到閣樓上去研究,那兒清靜。」
她的本意其實是,不要擋在門口妨礙她的生意,已經有好幾個客人被他給嚇跑了。
「元開,你去門口候著,小玫你去閣樓為茅師父收拾一下。」
元開懶懶坐在椅子上沒有動,他宿醉未醒頭還疼著,沒力氣干活,小玫倒是手腳麻利忙活去了。
「不用,在這兒看書蠻好。」茅求不知包煙煙的深意,依舊坐在原處不想挪窩。
包煙煙沉下臉,給她表弟使了一個眼色。
闞雲趣接收到她不善的眼神,趕緊拉著他師父說︰「師父別看了,我們快點去找狐妖。」
「不急。」茅求如生根的鐵樹,他就要坐在門口擋客,閑雜人等多了不好辦事。
「我急啊,時間不多。」闞雲趣嚷嚷。
「心平氣和,你就是改不掉給毛躁的脾氣,這叫我如何放心把衣缽傳給你,我看還不如讓龍虎山一脈斷在我手里的好。」茅求合上書本,語氣很重。
闞雲趣不敢吱聲了,給他表姐一個無奈的眼神,讓她自己解決。
包煙煙似有所覺,今天她的生意是別想做了,那她就看看這老道要搞什麼鬼。
「茅師父覺得《聊齋》有何妙處?」她泡了一杯茶,坐下來奉陪。
「人有人性,妖有妖性,這妖就跟人一樣,有凶殘狡詐,也有善良樸實,其實妖比人慘得多,它們修煉的最終目的也是為了做人。」茅求發表他的大論,靜觀眾人反應。
闞雲趣和元開一改昏昏欲睡的表情,小玫在閣樓听不見,包煙煙置之一笑。
「人也慘,繁殖能力太強如今都人滿為患了。」這是諷刺。
茅求不知該如何接下話茬,本來他準備了長篇大論要好好感化這幾只妖怪,如今看來是生不逢時,沒有趕上蒲老先生那會兒的好時光,那時可是妖的黃金時代,不愁英雄無用武之地。
哎,他只能嘆氣,文的不成又改用武,能不能打贏他實在沒把握。暗地里,他捏緊了藏于袖中的桃木劍。
千鈞一發動全身,這時,包煙煙說了一句話。
「茅師父可有想過改行?」
茅求心中一動,手一松,他突然將臉埋于膝蓋上,雙肩聳動,不知他在干什麼。
「我師父很激動。」
「表姐你可能犯了他老人家的忌諱。」
「師父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大家快逃呀——」
闞雲趣負責現場解說,炒熱氣氛,他實在很適合去說書。
「閉上你的嘴!」
茅求、包煙煙、元開同時大聲呵斥他。
「茅師父哭了呀。」從閣樓下來的小玫,看見了驚奇的一幕,他心中疑惑,也不知道煙煙姐使了什麼手段,把老人家弄成了一個哭花臉的大花貓,瞧那花白的胡子上沾的鼻涕,可惡心了。
闞雲趣閉上嘴巴,受到嚴重打擊,想當初他太師父駕鶴仙去時師父都沒有哭,反而還開懷大笑,說太師父得道飛升乃一大幸事,今日卻為了他表姐一句不著邊際的話號啕大哭,真是有病。
「表姐,你要為你說的話負責。」
包煙煙踢了他一腳。
元開眉頭一皺,揉揉太陽穴,頭疼的癥狀沒減反而更嚴重了。
只見茅求抬起頭,索性放開嗓子大哭特哭,哭得眾人心驚肉跳。
逃啊,闞雲趣退進里間,熟門熟路找了兩團棉花塞耳朵,還覺得不夠,干脆躲進密不透風的雜物間,掀開昨晚他睡的被子蒙住頭,這才稍微舒服一點。
剩下三人的反應沒那麼夸張,包煙煙微蹙眉頭,元開雙手抱頭,小玫四肢環抱,由此可見這三人的高低劃分。
「煙煙深解我心,老道我心中苦悶,今日才得發泄一二,多謝。」哭聲漸止,茅求站起身,拿袖子擦去眼淚鼻涕,精神煥發。
我的妲己祖師爺呀,小玫感慨,老道發泄一二已經具有如此威力,全力發泄還不得讓他骨崩肉消,形神俱滅嗎?
我的神咧,包煙煙慶幸噪音折磨終于結束,今天煞星上門衰神降臨,不適宜開業。
靠,死老頭子號喪呀!元開的腦袋里鐘鼓齊鳴,好像捅了馬蜂窩,蟄得他頭大如斗。
「茅師父為何如此激動,是否我說錯了話?」
「不不不,是你一席話點醒了我。」茅求心中的郁結雲開霧散,今日之遇勝過以前數十年。
「我說了什麼?」包煙煙不記得自己有說過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豪言壯語,被茅求這麼一哭,她暫時失憶什麼也想不起來。
我說了什麼?她用力想。
「你問我是否想過改行。」茅求提示她。
「喔。」很平常呀,她都想改行了,不如拿著這些年的積蓄去周游世界,省得招惹些難纏的人物。
老道發神經,她糟池魚之殃,倒的哪一輩子的霉哦。
「姐,我師父他不哭了?」闞雲趣打開雜物間的門,探頭探腦張望,包煙煙無暇理會他。
「茅師父你要改行?」元開問。
「對,我想通了,與其在一條路上停滯不前,不如換條路另闢新天地。」茅求從袖中抽出桃木劍,哈哈一笑扔得遠遠的。糟了,也不知表姐施了什麼法,師父神經錯亂,竟把掙錢吃飯的家伙也扔了,那可是太太太……師父傳下來的宗主信物啊。
「手下留劍!」只見一道白光閃過,一眨眼,闞雲趣失了蹤影追劍而去。
茅求的笑容有點僵,他喜極忘形,扔了不該扔的東西,還好徒弟機靈,要不然他怎麼對得起列祖列宗啊。
對吧,亂扔東西是不對的,桃木劍雖不值錢至少可以劈了當柴燒,包煙煙就從不亂扔東西,要扔起碼也要確定東西再無利用價值。
「茅師父準備改行做什麼?」元開挺熱心,他看出這老道已無和他們為難之意,身心放松頭也不那麼疼了。
「賣燒餅!」茅求從懷里掏出一個用油紙包好的圓餅,高舉過頭,眼中充滿向往與熱切之光。
小玫「撲哧」笑出聲。
包煙煙不知道是該鼓勵還是打擊,本來做收妖的天師已經沒有多少市場,改行是明智的決定,既然要改行,就應該做點油水足的行當,賣燒餅能賺幾個錢?
「您就不再考慮一下?」為表弟著想,包煙煙好心勸一下,萬一以後表弟也跟他師父去賣燒餅,她舅舅家的果園誰來繼承呢?
「放心,我從小就吃燒餅做燒餅,手藝可好了。我六十多歲的人,除了收妖只會這個,我決定以後就賣燒餅了!」
包煙煙一直覺得凡人有一點不好,生命太短暫,衰老以後無法重新來過,所以很多人晚景淒涼。希望茅求的晚年生活過得美好,他願意賣燒餅隨便。表弟還年輕,陪他師父賣幾年燒餅再回家繼承果園也來得及。
「那我預祝茅師父生意興隆。」
「多虧你提醒我。」從內心來說茅求很是感激,本來他還在執著人妖之別,但包煙煙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的話點醒了他,令他茅塞頓開,這便如佛家所說的「醍醐灌頂」,很多想不開的事,經過別人提醒,一下就全明白了。
想他學道幾十年,苦苦執著于斬妖除魔,奈何世道不好,空有一身本領而無用武之地,到頭來須發皆白自己又得到什麼?為求得三餐溫飽,整日里裝神弄鬼,早已拋卻了清靜無為的真意,沉淪世俗泥足深陷。今日幡然醒悟,實乃幸事。
哎,包煙煙看出來了,一場惡戰已消弭于無形,全得歸功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