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奈何橋上,清瀲托腮望著橋上緩緩移動的鬼魂,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正在給鬼魂勺發湯水的孟婆聞聲,回頭看了她一眼,「清瀲丫頭,你怎麼又來了,最近你們那邊不是很忙嗎?」
「忙又怎樣?我的電腦爆了,現在什麼事都干不了,維修部的人正在修呢。」清瀲無精打采地答。
「又壞了?你那個什麼腦怎麼總壞呀。」滿臉皺紋的孟婆根本搞不懂什麼是電腦,手上忙著,嘴里還不忘安慰清瀲,「不過那也無妨,上次不是很快就修好了嗎?你何必唉聲嘆氣呢。」
「我不是哀怨這個,他們修得越慢我越高興,這樣我就可以多模一會魚了。孟婆你們這里真好,地方又開闊工作又清閑,就連魂靈都很有品位。哪像我們那又亂又忙,電線里面被拉長的鬼魂真叫人不忍目睹。」剛剛晃悠來時看到熟悉的古色古香的牌樓,她簡直懷念得要哭,就連那門匾上不倫不類的「閻王殿A棟」幾個字也因為是用蒼勁的篆體刻的而顯得高雅非常。進來後,再看一看這古樸的奈何橋,聞一聞黃泉清冷的水汽,她就越發不想回辦公室。
孟婆慈愛地點點她腦門,「既然喜歡老地方,當初為何又要考過去?我看你是玩性大,嘗膩了鮮的就想回來偷懶。」
橋上的魂靈此時已所剩無幾,孟婆放下勺子,感傷地嘆了口氣,「現在喜歡傳統服務的鬼魂已經越來越少了,若不是閻王爺執意保留,閻王殿A棟早就不存在了,老婆子我也早該退休了。」
「婆婆你說什麼話呢!幾千年的傳統怎麼會說沒就沒,你不知人間最近開始流行復古嗎?我保證這里很快又會熱鬧起來的。」見孟婆傷感,原本情緒低落的清瀲立刻綻開她超級宇宙無敵霹靂可愛的招牌笑容,很哥們地拍拍孟婆瘦弱的老骨頭,「不打擾你工作了,我去探望一下鬼差爺爺,好久沒見他,惦掛得很。」
她一躍而起,茶色的馬尾在頭上一蕩一蕩,時尚可愛的氣息在這片荒野上顯得十分突兀,引得不少路過鬼魂紛紛側目。孟婆老眼望著她蹦蹦跳跳跑開的背影,微不可聞地又嘆了口氣。這丫頭還是這般活潑性子,其實她自己根本就沒發覺她現在的現代打扮與她的氣質有多適合,偏生還口口聲聲說討厭現代。
清瀲一路哼著小曲,荒野上飄浮的鬼霧對她辨認方向毫無影響,片刻一座雄偉的高塔就在前方霧中隱隱浮現。
她在塔前停步仰望,照例又在心里贊嘆了一番︰啊,這飛檐,這峭壁,多麼有歷史氣息,荒野中神秘的高塔又多麼有氣氛,這才是地府該有的淒怨詭異!B棟亂閃的綠光真是太沒營養了,又不是人類無聊的科幻片!
贊嘆完畢,她心滿意足地跨進門,在小小的門房里找到了正在打鼾的老鬼差。他似乎已睡了好一段時間了,胡子上的蜘蛛網隨著他一翕一合的大嘴上下起伏。
不是吧?清瀲大為佩服,看來鬼差爺爺模魚的功力又上了一層樓。也怪不得他,自從建了網上資料庫後,這座老舊的寶塔已鮮有鬼差上門了。
她也不叫醒老鬼差,背著手在塔座里溜了一圈瞥見陰暗的木梯,不由心念一動。她記得以前在A棟工作時,鬼差爺爺已經很會模魚了,她還趁他打盹時溜到塔上玩過。
她飛快瞥了老鬼差一眼,閃身到木梯底下,腳上的運動鞋踩在階梯上悄無聲息。
寶塔每一層存放著一個朝代的史籍,越往上年代越久,她上次是爬到第幾層了?唉,太久之前的事,記不得了。
清瀲不知爬了幾層,在某一層下意識停下。塔層上其實空空如也,不見什麼紙質的書冊,除了旋轉向上的木梯外就是在每一層壁上都鑿有的拱門,從中透進的光線明暗不一,隨著時間而變換。
在A棟B棟都混過的清瀲自然知道其中奧妙,她正要走進這一層的拱門,突然想到什麼又退了回來。
她把眼鏡摘下掛在門釘上,施了個法術改變發型服裝,這才放心地跨入拱門內。
「哎喲!」落腳點沒選好,原本想跌到牛車的稻草上免去皮肉之苦卻差點從上面滾下,清瀲連忙抓住車轅。
跋車的農夫聞聲回頭,不由瞠目結舌,「姑娘你……」
話音未落,那個突然出現在他車上的女子又突然憑空消失了。農婦冒出一身冷汗,手中的鞭子哆嗦了半晌才猛地抽下去,「有鬼啊!」
野道上立時上演牛車賽馬車的奇觀,直至牛消失在滾滾黃沙中,地上才慢慢爬起一個人。
「呸呸呸!」她一連吐出幾口沙子,一邊還不住抱怨,「早知道要摔在地上還吃沙子,干脆就直接挑一塊空地降落了,至少不用吃沙子……這什麼牛啊這麼猛,西班牙斗牛?」
與悄無聲息又舒舒服服落進稻草堆中的預計相差甚遠,被人發現又不能用法術,清瀲情急之下唯有滾到車下「消失」,才落得這般狼狽。
她用力拍了好久才勉強把衣服弄干淨,整理一下頭發,清瀲信步向不遠處的城門走去。
人世間還是那樣熱鬧,集市上叫賣聲此起彼伏,一攤攤胭脂水粉、銀簪玉佩上的小販熱情洋溢地招徠生意。清瀲混在人群中邊走邊看,興致盎然。眼角瞟見一間茶館前圍著圈人,她湊上去一瞧,原來是個說書的。
「各位父老鄉親,這三國我們且評到此,欲知下文,且听明日分解。以下本人要論的是本城趣事,各位可知本城最有名的是哪三人?」
說書的大叔故意停下來,裝模作樣地捻捻唇上那撇老鼠須,待到眾人七嘴八舌答了,才點點頭,「不錯不錯,正是王員外、王小姐、公孫公子三人。話說王員外本是城中第一大戶,其名下的‘逢祥玉行’想必家中有女眷的都甚為了解。可這公孫公子一來,便與王員外斗了個旗鼓相當。這本非奇事,畢竟為商是各顯神通,奇的是這王員外的小姐平日大門不出,也未見過公孫公子,竟鬧著要嫁與他,還差了媒婆上門求親。諸位想這會是何故?」
「公孫公子長得很俊嗎?」
「依我看這是王員外的妙計,招了公孫公子做女婿,把兩家玉行合並了,既沒了對手又做大了生意,可謂一石二鳥。不過如此犧牲自己女兒的名譽,王員外正是不負了他的名——‘王喜富’啊!」
「但不是听說公孫公子的玉行被人盯上了麼,還是江湖上有名的大盜‘一枝紅’,據說還與王員外有關。王員外若真想要這女婿,又怎會請人拆公孫公子牆角?我看真是王小姐迷上人家了……」
眾人七嘴八舌,清瀲卻瞠目結舌︰這不是所謂的「八卦」嗎?沒想到古代竟也如此,看來人類八卦的本性是與生俱來的。
頗感無聊,她擠出人群,另外找好玩花樣。牆根處有幾人在表演雜技,觀者卻寥寥,清瀲走上前看。一套刀法還沒舞到一半,舞刀的大漢卻收了刀,拿出一個銅盤找她要錢。
「呃……」清瀲暗叫不妙,來時忘了變點錢在身上,現在不能用法術了,從哪弄錢?她硬著頭皮裝出一副義正詞嚴的樣子,「你這套刀還沒舞完呢,如何就伸手要錢了?我不看了!」
「這是規矩,你想白看嗎?」大漢雙目圓睜。開玩笑,他們就是因為頻頻收錢生意才這般冷清的,這幾日本地人已知悉他們強要錢的習性,好不容易來了個傻小妞,又是穿著綢綾衣服的主兒,怎可輕易放過。
被大漢一吼,清瀲不由縮頭,欺善怕惡的個性立即顯露出來。她隨手扯住一個路人,萬分驚喜地喊︰「大哥,原來你在這!我還以為和你走失了呢,快給我銅錢賞這位好漢!」
一邊眨巴著大眼,希望這位路人甲接收到她的可愛電力英雄救美一把。
被她扯住的白衣男子「刷」地展開折扇,細長眼眸從扇子上方斜睨她,「這位姑娘你在說些什麼……為何如此看我,可是患了眼疾?」
清瀲眼皮開始抽筋,可還是拉緊了男子的衣擺不放,一邊賠著笑臉一邊小聲哀求︰「這位公子可否借小女子幾個銅錢?小女子錢袋不慎被偷……」
「姑娘你確定借了會還嗎……咦?」白衣男子突然湊上臉來,扇子仍擋住下半部臉,細長的眼直盯著她不放。
「干什麼?」清瀲下意識退後。
男子眸光一閃,突然爽快地說︰「沒問題,不就是幾枚銅錢嘛。妹妹你隨我來,大哥給你買香粉去。」
「 當。」幾枚銅錢落進大漢等候已久的銅盤里,清瀲還未反應過來,就被白衣男子一把扯走了。
這,這是什麼劇情發展?難不成這人現在才突然發現她是個超級無敵可愛的美少女,怎麼態度一下子轉變這麼快?她困惑撓頭,腳也不由自主地被帶著小跑起來。
直到僻靜處男子才停下,他轉身放開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手中的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搖擺。
清瀲被他看得發毛,吞吞口水彎眼堆起招牌笑容,「多謝公子好心搭救,公子既說‘不就是幾枚銅錢’,必視錢財為身外之物,小女子唯有謝過。若公子無事,小女子先行告退。」嗚,好久沒這麼文縐縐說話了,舌頭都快要打結了。
男子忽然一笑,眼眸更顯細長,「你既非人,又非王家小姐所差,是誤闖人世的小妖嗎?」
清瀲寒毛齊豎︰他、他怎麼知道她不是人?
她仔細打量那男子,白淨臉皮,長眸細鼻,薄薄的嘴唇噙笑,一身衣物好似富家公子,可氣息卻好生奇怪,人味佔了八成,剩下的兩成她卻看不出來。
見她一臉疑惑,男子好心為她解答︰「你這等小妖自然看不出我的真身,我本是不足歲的狐妖,因吃了千年靈芝得以化為人形。」
清瀲恍然,難怪她看不出來,若是自然成精的異物她早該能察覺到,但若是這種特殊情況的化人就非要透妖鏡不可了。很不巧,因為考慮到古代沒有眼鏡,透妖鏡在她來時被掛在了門釘上。
「你既能化作人形了,為何不找座山繼續修煉?」一般情況下,會混在人間的大都是一些小妖小魔,只能附身在人身上,尚不能化為人。修煉到化人境界的妖魅早就趕緊隱進不帶人氣的深山中,吸取日月精華以期早日跳出六道輪回了。這只狐妖即使是吃了靈芝,但若不繼續修行,壽命也不過千年,死後魂魄仍屬地府管轄。
狐妖撇撇嘴,「成仙有何樂趣,還不若這俗塵凡世龍蛇混雜,勾心斗角,倒還對我胃口。先前我未化人形,又不屑附于人身,因此一直躲在荒郊野嶺之中,如今機緣巧合得了人身,自然要好好玩個夠本。我看你無甚法力,這附人之術倒使得不錯,方才我差點看漏了眼。」
「嘿嘿。」清瀲干笑,心下暗道︰你當然要看漏眼了,地府的鬼差又豈是只會附人身的小妖可比?可惜我在人間施不了法術,不然嚇死你!
怕男子看出端倪,她不願久留,「既然如此,狐妖大哥你慢慢玩吧,小妹我有事先走了。」
她躬身後退,冷不防又被男子抓住。清瀲不解抬頭,正好捕捉到他眼中異光一閃。
男子又是一笑,「自從那妖婆來後,這城里的小妖小敝都被嚇跑了,我已經好久沒看到同類了。你想必也是見人間好玩才進城的吧,何不跟著我,省得初來乍到吃了虧。」
清瀲咋舌,這狐妖也未免太過良善了吧?可鬼才相信他!她客客氣氣找了個借口︰「可小妹身無分文,不好意思叨擾大哥。」看他在認出她非人之前死活不肯借她幾枚銅板,定是只吝嗇的狐狸。
「原先我不知你是否王家小姐差來的,怕著了道防著你。既知你是後輩,身上又無邪氣,我自不會在乎一點小錢。你安心到舍下住著,吃食花銷由我負責。」狐妖似是看出她的心思,出言解釋。
王家小姐?這稱呼好生耳熟,但清瀲不想節外生枝,一味推辭︰「大哥好意小妹心領,小妹實在是另有要事。」開玩笑,誰不知道狐狸是天下最狡猾的動物,若不小心被他賣了,地府那幫家伙會笑掉大牙的。
狐妖竟然臉一板,豎眉道︰「休再多言!莫忘了你還欠我三枚銅錢呢,要麼現在還我錢,要麼跟我走!」
清瀲不可思議地瞪大眼楮︰哪有人變臉這麼快的,剛剛不知是誰說「不在乎一點小錢」的?她挺胸要正欲嚴詞抗議,被男子眯眼一瞪又不由得軟了下來,到嘴邊的話語自動變成了︰「那、那小妹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嗚嗚,有時真恨自己怕惡的個性。
男子神色稍緩,示意清瀲跟上來,突又停步回頭,「在下公孫玄,你呢?」
鮑孫玄?清瀲立時忘了哀怨,「就是人稱公孫公子、與王員外是對頭、被王小姐逼婚那個公孫玄?」
「原來我這麼有名啊。」公孫玄適時「刷」地揚開扇子,裝模作樣地搖了幾下。
「噗!」清瀲噴笑出聲,原本只是懷念古代的人間才跑來玩玩,沒想到一來就踫到城里最有名的人,啊不,是妖,看起來還很臭屁,這一趟倒是不愁沒有熱鬧瞧了。
「我叫清瀲。」她笑眯眯道,突然有了興致探究這只狐妖為何一定要留她。
這……這是人嗎?天啊,他兩頰的肥肉都要掛下來了,肚皮上的布料根本遮掩不住那隱約可見的三層肉,更可怕的是他竟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沖過來,活月兌月兌就像一顆重型肉彈……肉還一顫一顫那種!
一踏進公孫玄的宅子,清瀲就被一個屁顛屁顛沖上來的管事模樣的人嚇了一跳。那人滿頭大汗地遞給公孫玄一張帖子,「少爺少爺,在玉行里又發現了一枝紅的帖子!」
「知道了。」相比他的大驚小敝,公孫玄就悠閑得多,隨手接過帖子不看一眼就塞進袖子,還好心地替管事扇了幾下風。
「謝謝少爺。」胖管事感激道,突然發覺不對,又急道,「少爺,一枝紅可是一連三天送帖,所寫時間就是今晚了,我們難道不報官嗎?」
「報官?」公孫玄哼了一聲,「我問你,三天前初見帖時你不是風風火火去了官府嗎,結果如何?」
「這……」師爺受了銀子和和氣氣地說會嚴加防範,可到如今都不見動靜。
「王員外早就在官府打點過了,人家可是蹺著腿等我們被偷哪,你就別浪費賞銀了。」
避事答不出話來,一雙眉皺得能夾死蒼蠅,亦步亦趨地跟著公孫玄進廳。公孫玄在大廳坐定,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又問︰「這幾日生意如何?」
避事臉色稍霽,「不知為何,自收到一枝紅的盜帖後,店里生意大好,那些太太小姐們都舍了逢祥玉行往我們這跑,似是對那一枝紅頗感興趣,一直向我打听,還做了幾樁大買賣。」
「那是自然,一枝紅是個大帥哥的消息早就放出去了嘛。」公孫玄喃喃自語,見管事不解盯著他,連忙掩飾一咳,「差點忘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貴客清瀲姑娘。清瀲姑娘,這是府中朱管事。」
「噗!咳……你好,‘豬’管事。」清瀲以袖掩口,終于體會到什麼叫人如其名了。
「清瀲姑娘好。」朱管事哪知她想些什麼,打了招呼後轉而對公孫玄道,「少爺,清瀲姑娘今日可是要留宿府中?我這就吩咐人收拾客房。」
「去吧。」公孫玄隨意揮揮手,待管事退下後他以扇遮臉湊到清瀲耳邊,「你也覺得他很像供桌上的神豬吧?偷偷告訴你,每次朱管事大張旗鼓要祭拜祖先時,我都想告訴他其實只要他往供桌上一躺就行了。」
「哈哈哈!」清瀲終于忍不住笑出聲,這只狐狸真是太搞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