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剎血門與孟婆樓正式結盟,性情古怪的風無痕並未公開露面,只遣了近來名聲鵲起的慕容兄弟出任剎血門左右護法。得孟婆樓相助,剎血門膽子大增,原本欲擬將總舵後撤與楓晚山莊長期對峙的計劃也取消了,大有「就賴在你眼皮底下,瞧你能奈我何」的意味。
同期,傳出楓晚山莊少莊主孤身潛入剎血門總舵救出被慕容兄弟挾持的人質,楓晚山莊再無顧忌,其聲望也又上一層,吃過剎血門暗虧的其他大小門派紛紛投其麾下。
一時間,雙方都忙著調遣人馬,江湖形勢就如兩虎對峙,劍拔駑張。
這一切,原煙波渾然不覺。
風中已帶了些秋日的清冷之意,原先繁盛一時的長草尖端已顯黃綠,空氣中卻無絲毫肅殺之意,楓晚山莊平靜得不似處于江湖浪尖。
不欲殃及滁陽城的普通百姓,楓晚山莊的「大人」另選了城郊荒野為據點,山莊里只剩護衛和嬉戲不知世事的女眷。原煙波便混在她們之間,習字作畫,日子悠閑得不亦樂乎。
這日眾丫鬟正在涼亭中學字,遠遠便見一匹快馬奔來,她們只道是莊外又有什麼吩咐傳給留駐的護衛,也不在意。不料那馬卻直直朝亭子來了,馬上的人一抱拳,「原姑娘,少莊主吩咐小人接姑娘到城外據點,請姑娘盡快收拾行裝。」
「我?」原煙波愕然,「我去做什麼?」
「少莊主沒有明說,不過小人想少莊主是要姑娘親眼目睹剎血門被滅,解解恨吧?」
「剎血門就要完蛋了?這麼快?」
「原姑娘還不知道嗎?」那人露出一口白牙,「剎血門窩里反了,听聞他們的護法昨日鬧了他們的總舵,飛鴿傳書投靠咱們來了。」
她失神半晌,露出釋然的笑意,「確實該如此。」
「剎血門現在可亂啦,少莊主已讓前頭的人立即挑了他們的分部,圍攻總舵,就等著少莊主過去哪。與剎血門對峙了幾個月,這下可出口鳥氣了,可惜我武功不高,只好留在後面幫忙,不然……」
那人興奮地說著,大有欲罷不能之勢,原煙波當機立斷地截住他,「請回去稟報少莊主,便說他的好意我心領了,我一切托付給他便是。」
「這……」那人面有難色,「小人實在不敢違逆少莊主的吩咐。」
迸靈精怪的小玉也跳出來插嘴︰「去吧,說不準煙波你能有機會手刃仇人呢!再說了,兩個月不見少莊主了,你不想他嗎?」
這、這話何來之有?原煙波不禁瞠目結舌,其他丫鬟紛紛嗤笑出聲︰「小玉你別胡說八道了,煙波不是已經說過了,她與少莊主雖是單獨同行了幾日,但絕沒有什麼事情發生。」
「嘻嘻,煙波你真狠心,少莊主怎麼說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吧?」
「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少莊主是怎樣的人,煙波怎麼會對他有意呢?與他在一起只會如坐針氈吧!」
「對啦對啦,若換是莫管事救了我們的環兒,她一定以身相許!」
「你!」
被取笑的丫鬟飛紅了臉,追打起說這話的人來。一時間,涼亭里笑鬧成一團。
他……他是不是不小心听到了什麼不該听的話?送信的男人神情尷尬地呆立在那,可憐兮兮地望著原煙波,「原姑娘……」
「知道了,」她按著隱隱作痛的額頭,嘆氣,「我去。」
那人引著她走下涼亭,突然回頭悄聲道︰「原姑娘,其實我們少莊主雖然詭異了些,人還是不錯的。」
「……」
目光不經意間觸及秋日高遠的天空,胸口莫名地顫動了。
不得不承認,她其實是刻意想避開那個人的。何必再見呢?再過一段時日,她便可離開楓晚山莊,離開所謂的江湖,回鄉村野陌做她的小小畫師,偶爾坐著馬車雲游四方,也許還能收個小徒兒……這段經歷日後或許會成為她與小徒弟的談資,順便夸口說她與天下第一莊的少莊主可是過命之交。那時,小徒兒大概會認為她在吹牛吧,就如她常向師傅抱怨他口中的江湖都是騙人的一樣。
無論如何,實在不願再次經歷那種回首時、只能眼睜睜看著別人的背影逐漸遠離的感覺。她百無聊賴地想著,任馬車疾馳卻提不起興致揭開簾子瞧一瞧自己究竟被帶去何方。
奔馳了半日,馬車終于停了下來,昏昏欲睡的原煙波打著哈欠下得車來問︰「到了嗎?」
「正是,此處是滁陽城一個富商慷慨出借的別莊,姑娘你可直走左轉到東廂房先行休息。」送信的人一邊收拾馬具一邊說。
「哦哦。」她胡亂點頭,拎著包袱慢吞吞地挪步。直走……左轉還是右轉來著?東邊又是哪邊?正欲回身再問那人,卻發現身後的回廊也眼生得很。
「……我不玩了……」為什麼滁陽城的人都愛把房子建得像迷宮呢?她好想睡覺啊!
一氣之下,干脆推開旁邊一間看起來很氣派的房門,高幾上堆著的書顯示這是一間書房。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書堆後頭露出了一角軟榻!
真是天憐我也!原煙波拎著包袱直奔過去,天塌下來也不管了。
……
迷迷糊糊醒過來時,四周已不似白日時那般平靜,緊閉的窗外隱隱傳來喧鬧聲。她正欲起身,耳邊傳來的談話聲卻令她僵住了——
「……老夫與剎血門的門主交過手,他的功夫絕非他那些二流手下可比,恐怕我們之中沒有幾人能不顧忌他招數中的粘勁,那人得由幾位高手合力擒下才行。」
「不然,此人滑溜得很,恐怕不會與我們正面對決。但若不除此人,這門邪法還會流傳下來害人。」
「那……圍剿剎血門總舵那日,叫眾位弟兄留心這人,看到他就發信號于我等,免得他趁亂逃月兌。」
「游幫主所言雖是,但江湖上沒幾人識得那剎血門門主,就連我們幾個也只是數月前少莊主射羿那日與他照過一面而已……」
原煙波身子僵了半日,听到這些話,想想還是重新躺下為妙,不料被她枕在頭下的包袱卻不小心掉落在地。
「何人!」高幾外的人如臨大敵,當場便有人拔劍沖了進來。
今日真是多災多難,她嘆息著,小心翼翼地伸出頭去,無辜地笑道︰「莫管家,少莊主,真是好久不見了呀。」
「原姑娘!」莫遠詫異道︰「你怎麼會在書房?」屋內幾個看起來很德高望眾的江湖人士听聞眼前的女子便是楓晚山莊大費周折救出的貴客,不由多瞧了她幾眼,臉上皆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神色。
「說來話長……簡而言之,就是我走錯房間了。你們接著聊,我立刻走人。」原煙波擺出招牌的爽朗無害笑容,七手八腳地爬下軟榻拾起包袱。
眾人見她步履浮亂,顯然無功夫在身,想是外頭太過喧嘩,他們又專注于所談之事,才沒有發覺書房里間還有一人。
「原姑娘,可要我叫人送你?」莫遠客氣地問。
「不用不用,我出去問人便是。」原煙波一腳已踏出了門口,突然想到什麼又慢吞吞地回過頭來,「你們說許多人都不識得剎血門門主……」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了過來,凝重的氣氛中,還是莫遠開了口︰「怎樣?」
「呃……其實,我可以畫出他的相貌。」
屋內的人面面相覷,莫遠猶豫道︰「可是姑娘之前只見過他一面,況且……」況且那時她剛遭遇師傅被害的變故,心神大亂。
不信?她干脆解開包袱取出畫具,刷刷幾筆,抓起畫紙一亮。
「正是此人!」立時便有幾人驚呼出聲。
「佩服!原姑娘,想不到你技藝如此高超。」
「還好啦,」她模模鼻子,笑道︰「莫管事,你知我不辨顏色的。」
「是……」所以他一直以為她是個三流畫師。
「就如眼盲之人目力往往高出常人一般,我也很會認人的五官,哪怕是略作喬裝也好,紋理細微之處往往有跡可尋……」
左首一直未出聲的素袍男子聞言突然抬頭看了她一眼,她身子一僵,冷汗悄悄滑下了背脊,眼楮卻死死向著莫遠,不敢朝那人瞧上一眼。
「呃……你們繼續,我到那頭多畫幾張。」糟,說錯話了,趕緊抽身先。
伏在里間的案上,原煙波故作心無旁騖地揮筆猛畫。
「原姑娘。」一角素袍移到了案邊。
沒听見沒听見,我畫我畫我死命畫……
「原姑娘。」淡淡的嗓音卻令人不能忽略。
她手中的筆一頓,閃了閃眼,抬起頭來卻是一臉心無城府的笑容,「原來是少莊主呀。」
「……多謝。」
「少莊主指的是這畫像嗎?舉手之勞而已。」
修長指尖突然拂過額前散發,他第一次毫不顧忌地在她面前坦露面容,薄唇勾起意味深長的笑,「多謝你幫忙以及……某些事情。」
素袍飄然而去,原煙波呆了半晌,腳軟地一跤跌回椅中,喃喃︰「嚇我……還以為會被殺人滅口呢……」
第二日一早,正派精銳人馬立即開拔前往定安城。
對身份較低不知內里的各派弟子而言,最新鮮的事莫過于楓晚山莊少莊主身邊多了個女相男裝的小廝。那小廝似乎一點都不介意放自家主子在旁納涼,整日拎著畫筆四處游蕩,偶爾逮著個人就緊盯著人家一陣猛畫。
待到弄清了那人不是小廝,而是個小畫師之後,弟兄們就嘀咕起來了︰一個畫師跟著咱們干啥?莫不是也學滁陽城的那些奸商,偷畫了武林名宿的畫像去賣?畢竟她畫的少林慧覺大師那光頭可是光可鑒人……
待到次日瞧見她瞅著隨隊廚子又是一陣猛畫,以上猜測又被全部推翻。
原煙波半點都沒發覺自己成了別人的研究對象,仍是一味地吃了睡,睡醒了就畫,也不擔心會看到什麼不該看的畫面。反正每到一處她都被安頓得好好的,沖鋒陷陣是大人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