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愛在眼眸交會的一刻 第一章

下月復疼痛好一陣子了,但是蘇倩因為忙、因為懶、因為種種不是理由的理由,所以遲未就醫。她以為這疼痛總會過去,她以為只要不加以理會,這疼痛就會自然消失。女人嘛,總有一些小毛病。

揮去額頭上的汗水,她發現簡單的柔軟體操無法止疼,下月復的疼痛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有加劇的跡象;咬咬牙,她決定先洗個澡,或許躺一下會好些。就算她想看醫生,現在也已經晚上十一點多,除非是掛急診,但是她這小毛病需要掛急診嗎?

邊褪下衣服,邊走進浴室,不知道洗完澡之後,衛世恆會不會已經回來;想到衛世恆,她心中真是愛恨交加。搞不懂那一種情緒多些。

三十五歲的衛世恆是個建築師,是個現代雅痞,交游廣闊,個性海派、粗獷,崇尚自由,高薪的好職業,加上瀟灑、倜儻的外表,使他有條件可以活得憫意、活得無拘無束,就好像他和她之間的關系。

他們是情侶。

他們是室友。

他們是朋友。

但是不分享婚姻關系。

打開水龍頭,她先拿蓮蓬頭將自己的身體沖濕,然後拿起沐浴乳,飛快的朝身體胡亂的涂抹一陣;她發現自己因為疼痛而變得頭昏目眩,手腳有些發軟,這不是好現象,她一直是個健康的女人啊!

她才剛過二十九歲的生日,她成熟、練達、優雅、大方、美麗,她是個走在路上會令女人羨慕、嫉妒,男人則多看一眼的女人。天生衣架子的身材,加上高貴的氣質,她的確有她的本錢。

但是一般人認為健康才是一個人真正的本錢,而這會……她的身體出了什麼毛病?

躺下吧……

洗好澡後她就可以躺下,如果真的無法承受,她可以打衛世恆的大哥大,可以叫他回來送她到醫院去,這點小事,他應該做得到!

忽然感到大腿之間有一股暖流流過,她詫異的低下頭一看,雪白的浴白中竟是一攤鮮紅的血!她的手開始發顫,而血並沒有停止往下流,她發現浴白中的那攤血正在擴大、漫延著……

蘇倩喘著氣,疼痛並不會讓她害怕︰令她恐懼的是這汨汨流出的血,這表示地的身體出了狀況……

包加迅速的沖去身上的泡沫,順便沖去那血,她從不知道自己可以流出那麼多血,她必須止住這血,她必須上醫院。

匆匆的裹上浴袍,赤著腳走出浴室,她發現血還是流著,透過厚厚的衛生紙,滴在臥室雪白的地毯上。她告訴自己不能慌,她決不能慌。

床單剛送洗回來,而地毯反正已經沾了血,所以她拿起無線電的電話話筒,雙腿一軟的滑落地毯上,按著衛世恆的大哥大號碼……

當話筒那端傳來機械化的「因為你撥的號碼無法收到訊號,所以無法接通」時,蘇倩憤然的按掉話筒上的電源,她不想再試第二次。

就是不想!

除了衛世恆,她還有家人、還有妹妹,她可以找他們,但是既然和她生活在一起的人是衛世恆,為什麼在她需要一雙援手時,她卻得向家人求救?這不公平、不合理!而且她不要家人為她操心,她是個成熟的女人,她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

扶著床頭的矮櫃,她強撐的站起了身。沒有時間換衣服,抓起皮包,她決定直接上醫院;皮包里有提款卡、信用卡,錢並不是問題,她只要上醫院,只要請醫生幫她治療,不會有問題……

跌跌撞撞的走向客廳,在恍憾中,她不知道自己在無意之中踫掉了什麼,只听到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她回頭一看。是她和衛世恆約合照。

她和他在日本狄斯耐樂園里的合照,兩個大人哭得像個孩子似的……

眨了眨眼楮,蘇倩硬是不讓眼淚掉下來,她只是堅強的打開大門,走了出去。

★★★

「你必須開刀。」

「天啊!」蘇倩本能的驚呼一聲。

躺在急診室的外科手術台上,她只知道自己開始全身發冷。開刀?她想都沒有想過,開刀……她得了什麼病嗎?流血就要開刀?這……

「醫生……」蘇倩發現自己的牙齒在打顫,但是她又不能不問。「為什麼要開刀?」

「你的左邊卵巢蓄膿,因為已經相當嚴重了,所以才會造成你這次的大出血,也就是你這陣子經常下月復痛的原囚,你拖太久了!」

卵巢蓄膿?

蘇倩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的卵巢會出毛病。她或許是個新時代女性,但是對自己生理上的一些狀況並不是很在意,也不清楚。感冒、頭痛、肚子痛,她知道買康得六百、吃顆阿匹斯靈就算了,但是卵巢蓄膿……

「必須開刀拿掉你左邊的卵巢,而且不能再拖,必須馬上開刀。」

「我還能生育嗎?」她正色的問。

張立群不能取笑病人,不管病人問的問題有多無知、多可笑,他都必須以專業醫生的立場去回答;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具備醫學常識,即使是眼前這個受過高等教育,看似有氣質又靈秀的女人。

「只是拿掉你左邊的卵巢,你還是有生育的能力的。」他告訴她。

蘇倩看了看這間冰冷的手術室,她從來沒有躺在手術台上的經驗,要開刀就要先麻醉,她會不省人事,她會什麼事都不知道,萬一她再也醒不過來呢?

「要有人簽手術同意書。」張立群看著她,聲音中不自覺的帶著一份關心。

「我——」

「誰陪你來的?」

「我自己來的。」

張立群的眉頭皺了下。他知道這是一個多元化、多采多姿的社會,什麼樣的人都有,什麼樣的關系都存在,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這個叫蘇倩的女人應該是個「正常」的女人。

即使身穿一件沾了血的浴袍,即使只是一雙拖鞋,即使一頭長發亂得像糾結的海草,她還是個漂亮出眾的女人!氣質和眼神是騙不了人的,她或許是個獨居的女人,或許她的家人不在台北。

「你得找個人簽字。」他無奈的重復。

雖然她可以請這個醫生再幫她打衛世恆的大哥大,但是她怕衛世恆的大哥大還沒有開機,說不定他和他那票建築界的哥兒們玩得正起勁……

女人決不是男人生命中的全部!

男人要女人,但是也要事業、要朋友、要其他的一切,而女人……往往不會是排在第一位。

「醫生,你可以幫我簽字嗎?」蘇倩知道這要求不合理,而且百分之九十九會被拒絕,但是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她就要試。

「我?」張立群一楞,他沒有踫到過這種情形,從來沒有過。

「是你要幫我動手術的嗎?」

「是我……」

「所以找的生死就操在你的手上?」

「這個手術……」

「所以由你來簽並不過分,如果你怕手術失敗,如果你怕日後有什麼醫療糾紛,我可以另外再簽一份同意書,表示是我把自己交由你全權負責,你不必負任何的責任,這樣可以嗎?」她和他打著商目星,而且說得合情合理,相信他沒有理由拒絕。

「蘇小姐,沒有過這種例子……」

「凡事都有第一次!」

「你沒有家人或是……男性朋友什麼的?一定有人可以幫你簽這同意書。」他委婉的說。

「如果沒有人可以幫我簽字,你是不是要眼睜睜的看著我失血而死?」她反間

一個淡淡的笑意在張立群的嘴角漾開來。三十八歲的他什麼場面沒有見過?什麼樣的病人沒有處理過?但是像蘇倩這樣的女人。他還是頭一次踫到,她和其他的女人真的不同。

「你不要嚇自己,我不會讓你失血而死。」

「那就幫我簽字!」她不想讓家人知道。而且抱著一種想懲罰衛世恆的心態,她也不積極的去找他。

「蘇小姐,醫院有醫院的規定……」

「我好痛!」她打斷他,身體倦縮在一起;不是她在演戲,不是她想利用他的同情心,而是她真的痛。

「那就找人來簽字!」他也急。

「你知不知道救命要緊?」她瞪著他,有些口不擇言,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死腦筋,難道有人簽字比幫她開刀還重要?

張立群雙手往白色制服的口袋里一插,在他成熟、內斂、好看的臉上寫著掙扎和矛盾;不是怕對自己的技術沒有信心,而是……而是他憑什麼去簽她的手術同意書?他不怕什麼醫療糾紛,而是他如果幫她簽了字,好像他和她之間……

「蘇小姐,我知道救命要緊。但是我真的很難破這個例,我必須向醫院交代,我不能無緣無故的幫你……」

「如果我是你的女朋友呢?」

「你——」

「如果我是你的……親密朋友呢?」蘇倩不是個大膽、前衛、新潮的女人,但在此性命交關的時候,她也顧不了那麼許多了。「醫生,我的命要緊,我相信你的面子不會比一條命重要,是不是?」

張立群不知道自己笑了,但是他的臉上的確帶著笑意,他發現自己無法拒絕這個女人。

「你說的對,我的面子或是別人怎麼想都比不上你的一條命。」他看著她,深深的凝視著。

「所以可以馬上幫我動手術了?」她有些擔憂的問,這種感覺真的很恐怖。

「是的!」他伸手招來護士和麻醉師。

「我——」她突然拉住他的手。「我——不會死去吧?這個手術的危險性

「我保證你不會死。」

「真的?」

「真的!」他堅定的反握住她的手,說不上是什麼原因,也毫無道理的,他發現自己竟對這個女人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情愫。「我保證你會再見到我!」

這女人令他印象深刻。

★★★

衛世恆是在凌晨兩點多回到家里的。最先引起他注意的是客廳地上的碎玻璃,他和蘇倩合照的照片伴隨著碎玻璃,靜靜的躺在地上;本以為是她對他的晚歸砸東西泄憤,但是一想到這不是她的個性,所以他急忙朝臥室走。

雪白地毯上的血跡令人悚目驚心;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就因為他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他才著急。整個屋子都找遍了,就是沒有蘇倩的影子,看現場,又不像是發生什麼打斗或是什麼意外的樣子,本能的想撥蘇倩父母汞的電話,但是凌晨兩點多……

抓起車鑰匙,他決定直奔附近的大醫院,至少去踫踫運氣,至少去找找看,總不能坐在家里干著急或是發呆,他無法讓自己去忍受那種焦慮。

沖進「國泰」的急診室,他先在人群之中搜尋,希望看到蘇倩,但是又不希望看到蘇倩,他的心就在一種未知的焦急之中煎熬……

沒有在人群中看到他所愛的人,他只好到掛號處去詢問,這一問,當他知道有個叫蘇倩的女人正在開刀時,他差點一口氣換不過來。

蘇倩開刀?

他往急診室的長椅上一坐。會是同名同姓的女人嗎?但是二十九歲,住在仁愛路的蘇倩……不可能有那麼多的蘇倩,加上最近她直嚷著下月復痛,他也催過她去看醫生,但是她一直沒去,他也就不積極的逼她,會不會……

眼前他只能等。

除了等,他什麼辦法都用不上。

眼楮直楞楞的看著手術室門上的燈,他不知道里面躺的是不是蘇倩,問掛號處的小姐,也不知道病患是因為什麼病開刀。一連串的問號令他頭疼,而他這個平日指揮若定、十足自信的男人,這會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他從來不知道會有這樣煎熬的一刻,一顆心懸在半空中,不知道何時會墜落,墜落何處……

手術室的門開了。

彼不得理智,衛世恆不分青紅皂白的沖了上去,抓著醫生的手就問︰

「是蘇倩嗎?」他急吼吼的口氣。

「你是……」張立群拿下口罩,摘著手術用的手套,看著眼前這個焦急不堪的男人。

「我是她的——」衛世恆一下子還真的不知道要怎麼答。「男朋友。」

張立群一個並不意外的表情。這個男人配蘇倩配得過,但是配得上蘇倩的男人可不只他一個!張立群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這個念頭就是這樣的爬上他的腦海中。

「哦。」張立群平淡的一句。

「她——」

「左邊卵巢蓄膿,引起大量出血,必須開刀把蓄膿的卵巢割除。」他解釋著。

「有這麼嚴重……」衛世恆喃喃的說。

「一般人都不是很注意自己的身體,以為小病、小痛的沒有什麼關系,往往拖到受不了才想到要找醫生時,已經是嚴重到不是吃藥、打針就能解決的。」張立群說著一般人的通病。

「那現在……」

「她現在在恢復室里等麻藥退掉,可能要再一、兩個小時才能推出來,我現在去替她安排病房。」張立群很沉穩的表情,看著蘇倩的男朋友。

「手術成功嗎?」

「到目前為止是。」

「蘇倩……她還能生育吧……」

「右邊的卵巢沒有受到感染,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張立群就醫生的立場回答

衛世恆點點頭,算是寬心。「蘇倩……喜歡小孩。」

「很少女人不喜歡小孩的。」張立群漫應一句。

「我可以進去看她嗎?」

「不能。」張立群搖搖頭。「你必須等她推出來,里面有護士照顧她的,而且我……我會再去看她的,你不用擔心。」

「我沒有想到會……」衛世恆自責的表情。

張立群並不想苛責這個男人;同樣身為男人,自然是該站在同一陣線上,但是當自己的女朋友出了狀況,必須開刀,自己卻不在女朋友的身邊時,手術同意書反而要另一個算是陌生的男人來簽……

總有些說不過去,他不知道這個男人是怎麼找到這里來的,但遠水救不了近

「手術同意書……」衛世恆有些納悶,這才想到。

「我簽的。」

「你?」衛世恆驚訝不已。他還是第一次听說醫生替病人簽手術同意書這回事,這並不怎麼合情合理,說出去也難叫人相信,除非……蘇倩本來就認識這個大夫,但他不曾听她提過這個名牌上寫著「張立群」的男人。

「當時並沒有多余的時間讓我猶豫或是考慮,因為蘇小姐……不想麻煩任何人,所以找……只好簽了。」張立群有些含糊的說。

「謝謝你……」衛世恆這會能說什麼?是他不在她的身邊,是他在蘇倩不舒服的時候還和一群朋友在唱歌、喝酒、鬼扯。

「身為醫生,救回一條命比什麼都重要。」

「我了解。」

「我想你需要一杯咖啡。」看到這個男人臉上的憔悴和自責、縴悔,張立群有些不忍。有很多事的發生,並不是任何人的錯,而且事後再怪任何人也于事無補。「她很快就會醒的。」

「不知道她……」衛世恆靶了靶自己的頭發。「不知道她會不會原諒我……

「她的病痛不是你的錯。」

「但是我應該在她的身邊。」

「我想……她會諒解的,畢竟現在的男女都大獨立了。誰應該在誰的身邊呢?」張立群一個世故的笑。

衛世恆品味這句話,久久沒有回過神。

★★★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醒過來的,但是在她有了意識之後,她只覺得口干舌燥,全身酸痛,好像被一群牛在她身上踐踏過似的。她不能動,似乎只要一牽動,她全身的骨頭就會散了似的……

她知道自己開過刀,她清楚在她失去意識前的每一件事,當麻藥進入她的血管中,她就突然的什麼都不知道了,這種感覺……如果她沒有醒過來,這種死法倒也痛快,什麼苦都沒有。

她的眼楮有些吃力的在房中搜尋著。看了看窗外,天色有些昏黃,不知道現在是清晨或是黃昏,她一點概念都沒有。但至少,她可以再看到每一個清晨和黃昏,她沒有和這個世界說再見。

開門聲傳來,她慢慢的轉頭看去。

只見衛世恆拿了些收據單進來。在他帥氣的臉上寫著疲倦、憂慮和擔心,看到她已經醒來,他兩個大步的就來到了她的病床邊。

「蘇倩……」他們向來都是連名帶姓的叫著彼此,沒有匿名,也沒有嗯心的什麼寶貝或是親愛的。

「我以為……」她的聲音沙啞、干澀。「我以為我一睜開眼楮就會看到你……」

「我去補辦一些手續。」他的聲音也失去了磁性。

「出院後。我再和你算這些醫藥費……」

「蘇倩……」他沒有暴跳如雷,沒有火冒三丈,只是用一種哀傷的眼神看她。「這是懲罰嗎?這是為了要給我一個教訓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很平靜的看他,雖然疼痛依舊,但她承受得了。

「就算是朋友,幫你出個醫藥費也沒有什麼,更何況我們不只是朋友。」

蘇倩看著他,她沒有說話,只是望著他。

「你為什麼不打大哥大給我?」

「收不到訊號,所以無法接通。」她有些機械化的答,學著從大哥大里听來,千篇一律的聲音。

「我們一群人在一家地下室的PUB喝酒,所以——我的大哥大一直關著……」

「現在說這些做什麼?」她插嘴。

「蘇倩……」腳勾過一張椅子,放到了她的病床邊,他沉重的坐下,抓著她的雙手。「對不起,我應該在你的身邊的,我應該……」

「這不是你的錯。」

「我應該催你看醫生的。」他有些懊惱的說:「你的疼痛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如果我有放在心上,如果我有強迫你去看醫生,今天或許不會……你可能丟掉一條小命的,你知不知道?」

「衛世恆,事情已經過去了。」輪到她反過來安慰他。「我沒事了,是我自己不注意自己的健康。你真的沒有錯,即使你一天二十四小時的守在我的身邊,這件事還是一樣會發生,更何況你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時的守著我,不要自責。」

他模著她蒼白的臉頰、蒼白的嘴唇,心里一陣一陣如刀割般的疼痛。

「本來想連絡玉薇,但又怕她會搞得雞飛狗跳,所以……」她輕松的說。

「你太冒險了,自己一個人上醫院急診,萬一這個大夫不替你簽手術同意書呢?」

「他簽了不是嗎?」

「蘇倩,你……」他知道現在不是吃飛醋的時候,但是他不能不問。「你認識這個大夫嗎?」

「不認識。」

「那他——」

「他是醫生,醫生以救人一命為最大的職責,我的情況算挺危急的,如果不立刻開刀,我可能會因為大量出血而一命嗚呼,在我不到你替我簽手術同意書,我又不想驚動我家人的情況下,他只好簽了,就是這樣。」她忍著疼痛,說出事情經過。

說來說去,都要怪他,如果他早一點回家,不要和那群建築界的朋友再去喝酒、聊天,今天蘇倩就不必一個人熬過這一切。

「蘇倩……」他握緊了她的手,同她承諾:「我以後一定早回家,我會早點回家陪你。」

「拜托,不要因為——」

「我是說真的……」

「不!」她搶白,雖然身體虛弱,但是她的語氣堅決無比。「衛世恆,我不要你因為內疚而勉強你自己,我們為什麼選擇同居?是因為我們都是只要自由、獨立,不要束縛、牽絆的人,如果你勉強自己早回來,到時候我們相看兩相厭……」

「蘇倩……」他有些啼笑皆非。「‘相看兩相厭’?蘇倩,我們還不至于無話可說,也還沒有到老夫老妻的地步。離‘相看兩相厭’……好像還早了些。」

「衛世恆,我不是今天才認識你,也不是今天才了解你,你有你的生活圈子,你有你的哥兒們、朋友,你不是那種死守著一個女人的男人。」她很平穩的說,毫不意氣用事。「我的身體會復原,我也不是天天要開刀,你不必再滿心的愧疚,我不怪你。」

「你——不要這麼理智好不好?」

「當然會有些埋怨,當我怕得要命、當我要挨這一刀的時候,你不在我的身邊,但……」她堅強的笑笑。「這不是任何人的錯,你只是剛好不在,就算你在,也只是多了一個人幫我簽字,送我到醫院,其他的,你也幫不上忙。」

衛世恆不知道蘇倩是真的不怪他,還是只是在說一些場面話。

「真的不通知你家人?」

「刀已經開了,過兩天再通知他們,就說……就說我是盲腸炎開刀好了。」她早就想好了。

「盲腸炎……」他一愣。

「除非你有更好的理由。」

衛世恆搖搖頭,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體認到也真正承認——女人,的確是有強過男人的一面。

★★★

蘇玉薇站在離她家不遠的巷口,有些心浮氣躁的朝馬路邊張望著。她看過表,離她和李棋約定的時間已經晚了十分鐘,她這個人可是有個性的人,等人最多只等十五分鐘,一分鐘也不多等。

二十三歲,念大四哲學系的她,是一個活潑、熱情、開朗的女孩,她和一般趕時髦、追求流行、大膽新潮的女孩不同,她有一種清新、健康、爽快、不做作的氣質,非常的討人喜歡。

已經過了十四分鐘……

就在蘇玉薇伸手準備要招計程車時,李棋那輛淺灰色的BMW已經在她的面前煞住車。

按了一、兩聲喇叭,但是蘇玉薇並沒有用正眼看他,她若無其事的看著路面,直到她听到了車門打開的聲音,然後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到了她的面前。

「對不起!」李棋認錯。「我只遲了十四分又十三秒……」

「算得真準!」她仰起頭,瞄了他一眼,有些不以為然。

「臨時一個客戶來……」

「所以我等一下也是應該的?」她馬上接口。蘇玉薇是一個優點多過缺點的人,但是她也有刁鑽、使性子的時候。「反正我只是一個無所事事的大學生?」

「你明知道我沒有這麼想。」他的語氣不疾不緩,這種情形又不是第一次。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十場電影?」他故作無奈狀,而心里明明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會不會太便宜了你?」她有些遲疑。

「十四分十三秒換十場電影,現在一場電影票價要二百元,蘇玉薇,你賺到了。」他分析給他听,態度從容、灑月兌。

「好吧……」她一副她是萬般無奈的模樣。「看在你追了我姊姊六、七年的份上,我勉強答應。」

李棋拿起了原本插在襯衫口袋上的太陽眼鏡,不動聲色的戴上;他不想讓蘇玉薇看到他慍怒的眼神,六、七年了!每個人,相信包括蘇倩自己,都以為他追的人是姊姊,其實……

第一次見到蘇玉薇,她只有十七歲,還在念高一,是蘇倩的寶貝妹妹。那一次是到蘇家包水餃,他大四,馬上要畢業去服兵役。當他第一眼見到清湯掛面,高高瘦瘦的蘇玉薇時,馬上被她那清新、俏皮、自然、純真的氣質給吸引,六、七年過去了,她依然是那個甜美的女孩。

也依然……不懂他的心。

這六、七年,他服完兵役,進入社會,接掌了家族的事業,專門代理一些歐洲古董、水晶和十八世紀的家具。他成熟了!他精明了!他小有成就了!但唯一不變的是他對她的感覺。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始終不敢表達,始終不曾向蘇玉薇說過只字片語,一年年的過去,他給人的印象還是那個痴心追著蘇倩的李棋。

一個荒謬、可笑的錯誤。

這六、七年,他看著她長大,看著她高中畢業,看著她考上大學,看著她由一個小女孩轉變成大女孩,如今她都大四要畢業了,他依然是那個沉著、冷靜,什麼都放在心里的李棋。

早沒有說出口,現在更不知要從何說起,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听著她說她所欣賞的男生,听著她說那些人在追她……

李棋是個外表出眾的男人,他有一種卓然超群的氣質,他有一張令人贊賞、難忘的俊臉;他沒有一般男人的市憎、庸俗、算計似的嘴臉,他是個只要是女人都該會動心的男人,但蘇家姊妹……

和蘇倩本來就是好朋友,和蘇玉薇也熟得跟自家人似的,但就是沒有人懂!

他不在乎蘇倩的反應,但是蘇玉薇……蘇玉薇好像沒有把他當異性看,

「既然條件講妥,我們可以上車了吧?」他領先朝車子的另一邊走,替她開了車門。

她點點頭,很滿意的樣子。雖然二十世紀末的女性應該是自立自強、獨立自主,但有人服務的感覺挺好的。尤其是一個帥哥。

「你現在有沒有交什麼女朋友?」等他坐定,她有些關切的問。

「沒有。」他看著她說。

「李棋……」她不知道是替他惋惜,還是對他的廂心感到佩服。「何苦呢?天涯何處無芳草,你明知道我姊和衛大哥的感情,更何況,除了一張結婚證書,他們都生活在一起了,你還……」

李棋懶得說什麼,只是發動了引擎,踩下油門。

「我幫你介紹女朋友好不好?」她熱心的說。其實對李棋,她也有不錯的關切程度在,畢竟六、七年相識下來,不可能麻木不仁。

「謝了!」

「我們哲學系的系花……」

「不是你嗎?」他打斷她;他這個人生活中最不缺的就是異性,對他有好感的女人多如過江之腳,不管是女客戶,公司的員工,來自長輩的介紹,只要他點個頭,多的是可以來往的對象。

「少挖苦我了,我沒這麼美!」她有自知之明的。「我們系花看到了上次你帶我到雙溪瀑布去玩的照片,對你很有興趣耶!」

「蘇玉薇……」他很想叫她下車,要不是他已經忍了六、七年,忍慣了,不然他真會這麼做。

「干嘛?有興趣了?」她眼楮一亮。

「給我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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