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他簡直就是魔鬼。
抬眸靜望著沉睡中的他。他通常都不是這樣的,總是很體貼地調暗臥室燈光,總是那樣輕柔溫柔,總是適可而止。可現在,她連挪動自己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幾度以為自己會被他撕裂。那樣的紀澤脈,回想起來仍止不住心驚膽顫。
難道又被他爺爺訓斥了?即使他已變成了那樣一個完美而成熟的男人,可紀老爺仍能輕易擊潰他的沉著冷靜,讓他陷入崩潰。昨天的他,一定又是遭受了重大的打擊吧。所以連那跟隨了他十年的溫柔和自制都輕易拋開了。
望著地上被他撕毀的衣裙,自問為什麼還在心疼他?他那樣粗魯地對待自己、在自己身上留遍了痕跡的此時此刻,為什麼心中還在為他可能承受的一切而溢滿了憐惜呢?
自己一定是瘋了。那樣無視陳默的一片深情,竟然將自己交給他予取予求。他昨晚,明明就是在羞辱自己。在那如白晝的燈光下,挑逗起自己所有的,她知道,自己那樣丟人地在他手下嬌吟喘息、在他身下申吟輾轉,都沒有逃過他那幽深的眸。為什麼?紀氏帶給他的傷,總是被加倍地發泄在了自己的身上。
「卓。」
伴著低沉的輕喚,一雙黑眸正溫和地注視著她。
「早。」她應著,卻仍不確定他是不是已經恢復成了自己所熟悉的那個人。
「你好好休息吧,我今早還有個晨會。」輕撫著她一頭烏黑的短發,眼神卻停留在了她頸間的點點青紫上。自己昨晚似乎嚇壞她了。原本以為可以控制怒火的,可一見到她那樣明媚的樣子,便徹底失去了對自己的掌控。
黑眸幽幽望著鏡中已穿戴整齊的自己。那種瘋狂的感覺……希望不要再有了。他自己回想起來都覺得心驚不已。怎麼也沒料到,自己唯一一次失控,竟然不是因為紀氏、不是因為爺爺,而是因為她。
她自被間偷偷探頭窺望鏡中的他。有著溫和揚起的唇角和平靜的黑眸,稍稍松了口氣,昨晚的他應該不會再出現了吧。
她支起身來,邊順手打開床頭櫃邊囑咐著︰「你快去吧,自己路上當心。」
那雙注視原本注視著自己的黑瞳慢慢移至鏡中的她身上。看著她自櫃中掏出藥瓶、看著她擰開藥蓋……黑眸漸漸陰沉下來。
正當邱卓要將藥往自己口中送時,手上卻一陣火辣感。待回過神來,只看到被撒了一地的藥片正朝著四面滾動。
「我紀澤脈還沒窮到一個孩子都撫養不起。」
那樣冰冷的聲音。她心驚地抬眸,正對上他眼中的怒意。
丙然,又變回到昨晚那副樣子了。高興的時候就和顏悅色,不高興就怒目相向,那自己究竟算什麼?哥們嗎?現在他在氣惱的,是自己這個哥們不肯給他生孩子嗎?
「生孩子這種事,難道是你單方面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的嗎?」她比他更有資格生氣不是嗎?
「也就是說,你這方面不想。」
明知道該默許她的做法,明知道彼此之間就目前的關系來說都已經很危險不可以再僭越半分,可一想到她根本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他就該死的介意。脾氣這東西真的是放縱不得,一旦開了戒,便如風中的火星,輕易就會被擦亮點燃。
「呵。」她失笑,天知道她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更想能握住他,哪怕只是遺傳了他血脈的孩子,可一直在逃避在閃躲在嫌棄這段感情的人不正是他嗎?他那樣決絕地將彼此定位在了朋友。她能怎麼辦?
注視著他深沉的黑眸,她緩緩給出了答案,「是,我是不想。」
「為什麼?」他逼問。臉色異常難看。如果答案是因為另一個男人,他不保證自己不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來。
「讓我怎麼跟孩子解釋這一切。他的媽媽是他爸爸的什麼人?哥們?還是他的生命中根本就沒有爸爸,只有一個一年會出現一次、一年出現兩次就該歡呼雀躍的好心叔叔?」咬唇注視著他,淚,還是沒能忍住。突然意識到自己愛得這麼窩囊而委屈,自己替自己好不值。
他無語,就這樣怔怔地望著她傷心流淚。她曾經是個不懂眼淚為何物的假小子,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竟然習慣了流淚。是自己將那麼陽光的一個人囚禁了起來,不給她空氣、不給她自由、更吝嗇著不肯給出她無比期盼的愛。可是,他不要放手。不放,說什麼也不會放。她這根刺,已經在自己心上扎了根,他不許任何人奪走。就算滾燙的淚灼的他那顆心千瘡百孔,他也不願放手。習慣了她帶給自己的溫暖和光明,便再也無法回到原先的陰冷暗潮。
電話突然在這時響了起來,即使是古典樂的鈴聲,仍顯得那般刺耳。
他接起電話,那頭是齊叔焦急詢問他在哪里的聲音。
「我馬上就下來。」
合上手機,黑眸望了眼那個立在房間正中抽噎著的人,舉步離開。
「照這樣的態勢,應該可以提前兩個月完成年計劃,而收益額……」
「先停一下。」悠揚的聲音突然出聲打斷。
一群精英紛紛以詫異的眼神偷看坐在主位的紀澤脈。
向來對高層會議異常認真,听到重要數據時就算發生地震都不可能中斷會議的紀副總竟然在最關鍵一個數據還沒出現前喊了停?
「齊叔,你替我主持一下會議。」說時已霍地站起身來。
面對眾人滿是疑惑與猜忌的目光,齊叔卻仍是慣有的從容,「會議一結束,我就把記錄傳真給少爺。」
「很好。」得到滿意的答案,迫不及待離開了會議室。
他知道自己瘋了。會議上的那些報告,根本一個字也沒听進去,滿腦子都是她因太過傷心而顫抖不停的瘦弱背影。即使是現在,他的理智還在不停地告訴自己不要沖動、不能沖動。但是根本沒有用。他一直賴以自豪的理智,一遇上與她相關的事便完全不起作用了,所有的掙扎、所有的矛盾、所有的遲疑,漸漸都擰成了唯一一個念頭,見她,馬上,立刻。
自己哭了有多久了?
自他冷冷關上房門到現在,有多久了?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有這麼多的淚。竟然流也流不完。她在傷心什麼?傷心他昨晚帶給自己的傷痛?還是傷心他為一個晨會便輕易拋下自己?或許,她真正傷心的,是自己始終沒獲得愛他的資格。這樣辛苦而認真地愛著,卻仍然未被所愛的人認可。他甚至可以沖動地想要個孩子,卻不願給自己一個比「哥們」更為適合的身份。
「邱卓,你真是賤。」雙手痛苦地插入發間。明明有個男人願意照顧你、給你幸福。明明可以正大光明地去愛。明明知道一切不會有結果。為什麼偏偏要選擇這條路。為什麼偏偏要愛那個自己根本配不上的人。
耳邊忽然飄過悠揚的《歡樂頌》來。那熟悉的旋律……心下一蕩,竟然連哭泣都忘記了。
記憶的閘門被緩緩沖開。那明亮寬闊的大廳,那美到像是童話中才有的水晶鋼琴,還有那猶如陽光般刺眼的白衣少年。
著魔般走出房門、在樂聲的指引下緩緩下樓,走到最後一級台階處。腳,突然停住,不能再前行。
是幻覺嗎?那水晶鋼琴旁坐著的人,仍是那樣耀眼而軒昂。臉上那恬靜的微笑是練琴時才會有的陶醉其中的怡然。
曾經無數次,躲在紀家客廳的門柱後,偷偷看他練琴。那個完美的側面,是她年少時最美的回憶。她所有的期盼和等待就是在那時累積而起的。
若是這雙黑眸有一天能如看樂譜般專注地看著自己,若是這完美的笑容有一天能因自己而綻放,若是這修長的手指有一天能輕輕撫上自己的臉頰……她愛他。在懵懂還不懂愛的年紀就已經愛上了。
琴聲戛然而止。
「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低沉舒緩的聲音問得那樣溫柔,蓄意勾起她心底那些模糊而快樂的回憶。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不自禁竟然已經走到了琴邊。想躲是不可能了,所以只能故作冷淡地回著︰「太久的事,不記得了。」她怎麼會忘記,初次見面時他是那樣的盛氣凌人、高高在上,可又偏偏出眾得讓她移不開眼。
「也是。用拳頭砸琴的糗事,還是忘記比較好。」他微笑,修長的指輕輕滑過琴鍵,一串動听的旋律流瀉而出。
「我哪有用拳頭,只是想用手指踫一下罷了。」她月兌口而出,待發現他眼中的笑意,才明白自己上了他的當。
撇過頭,恨不得能咬下自己的舌頭。她的氣惱、她的郁悶、她的委屈都還郁積著沒消,怎麼可以又這樣傻傻地跟著他的思路去走。
「卓,冷戰這種事不適合你。」雖然說得風輕雲淡,可注視著她的雙眼卻太過認真。
「紀澤脈,你很過分。」
他吃定自己沒辦法對他不理不睬。這不公平。他知道自己愛他,他又是個精明干練的商人,他更是對自己的脾性一清二楚。所以即使他傷害了自己,自己也只能生生地忍著。
他笑著示意她在自己身旁坐下,「我今天免費做你的鋼琴老師。算是賠罪。」
「你要教我彈琴?」自己沒听錯吧。他說「賠罪」?這算是在向自己道歉嗎?
「是不是知道我很嚴格,所以害怕了?」看她還在猶豫,淡淡地拿話激她。
丙然,假小子的個性瞬間爆發,「我才不怕呢。」
說著,便挨著他坐下。
他垂眸,忍住了眼底的歡喜。
正當兩人間的氣氛剛剛有所緩和,他的手機偏偏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他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號碼,是齊叔。
罷想接,眼角掃到咬唇不語的人。很果決地,將手機翻過身,抽掉了內裝的電池。
她詫異地抬眸,「為什麼不接?」
「今天的行程表,只有一個安排,做你的鋼琴老師。」
掐著秒表計算時間的人竟然要騰出一天做自己的鋼琴老師?
「澤脈。」她真的很感動,單單是他願意為自己推開一切騰出一天,就足夠消除她心下所有的委屈了,他不需要再做更多了。
「你還是快去忙你的事吧,沒必要因為我而浪費時間。」
「你該知道我每秒鐘都是以美金折算的,快練吧。」她竟然將自己與她共度的時間稱為「浪費」。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珍惜這倒數的分分秒秒。
她笨拙地,由他手把手地教著自己。
從來不知道,他竟然是個這麼有耐心的老師。拼命忍著陣陣涌起的感動,卻還是不小心讓眼淚掉了下來。
望著手背上那顆滾動的淚珠,修長的手指停下了流暢的舞動。
「練不好也不用哭吧。」想抬起她低垂的頭,卻觸到一手的濕濡。
「澤脈,不要對我這麼好,我會害怕。」
現在終于明白,他以前那樣淡然地對自己,才是最理智不過的相處方式。他不該對自己這麼好,讓她原本不敢貪婪的心都不自覺地生出更多的渴望來。那到了分別的那天,她該怎麼辦?被幸福包圍的她,一下子從空中跌下的話,該怎麼辦?
「傻瓜。」輕輕將她擁入懷中。心下卻在嘆息,收不住了,曾經輕易就可以掩藏的感情,卻突然像開了閘一般,想收都收不住了。是不是因為太過害怕失去她,所以才這樣拼命地想抓牢。
「我們去旅行吧。」他緩緩提議。還有一周不到的時間,這段時間除了她,他什麼都不願去想。
「去旅行?」是去臨近的那些地方嗎?七寶?西塘?可是現在都快下午了,哪里還來得及呢。
「西臘、埃及,或者是土耳其。」不自覺的,便列出了那些遙遠的地方。遙遠到了他訂婚的消息不會被傳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