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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你,別走 第2章(1)

邱卓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遠處那個立在校長身旁的人。他身後,那高高橫幅上的「紀氏基金專項‘紀愛獎學金’落成典禮」幾個大字分外顯眼。

在各大高校設立專項獎學金,這就是他會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原因嗎?

她一直以為兩年的時間,他不過只是安靜了些、內斂了些。可看著台上那個始終面帶謙和笑容散發著出眾氣質的人,他是那樣從容地面對幾萬學生做著演講、那樣鎮定地與學校互簽著協議、那樣熟練地與那些「厲害人物」握手拍照。她不由恍然。在自己懵懂做著春秋大夢的時候,他早已悄無聲息地蛻變成了所謂的「精英」。

心里泛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攪亂感。

為什麼?

明明看不到,但仍能清晰感覺到,他同自己之間的距離不斷地在被拉遠。會不會有一天,就再也沒有交集?

一怔。為這可怕的念頭。

「人都走了,眼楮還直著呢。」一只粗糙的大掌在邱卓眼前晃了晃,聲音中溢滿了調侃。

目光移回階梯教室的講台處。果然,原本立著他的那塊地方,已被副校長佔據。

他走了?招呼都來不及打一下嗎?不由譏笑自己的幼稚。他是什麼樣的身份,又怎麼會來去還要向自己報備一聲呢。「什麼時候能這樣直著眼看我有多好呀。」

心情極差地一把打開那只仍豎在自己面前的手,「少來了。你長得太讓人倒胃口了。」

俊朗的黑眉不以為然地揚了揚,唇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來,「天地都拜了。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邱卓氣結地瞪著眼前人。真是不知道自己當初是哪根筋出了問題,竟然會和這個家伙燒黃紙做兄弟。

「還錢,親兄弟也要明算賬。」懶得跟他多話。相信遲早會有一天,用可樂罐砸得他說不了話。

大手搔了搔那頭亂糟糟的亞麻色的發,「我還想找你蹭晚飯呢。」

「你別做夢了。」一把抱起桌上的課本,決定在他還錢之前不再賒賬。

「沒義氣!眼睜睜看著我餓死都不救!」

要跨出門檻時,被他一聲沒義氣給攔住了。唉,真是敗給他了。竟然知道這三個字是自己的軟肋。

回過頭去,那個家伙正雙手插袋,沖自己咧著嘴無辜地笑著。

最受不了的就是他這副表情,不爭氣地心軟了下來,「這可是最後一次了。以後堅決不讓你蹭了。」

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命苦。其他女孩子在大學里都是由男生請吃請喝請玩。偏偏她要請這個家伙吃、請這個家伙喝、還動不動要陪他去找書買衣服打籃球。唉。難道男女之間,只有建立在愛情基礎上的交往女生才能享受較多特權嗎?那她這個一直以「義氣」為重的「假小子」要想享到男生的福,看來真是有得熬了。

邱卓最喜歡黃昏時的校園了。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暈。

「邱小姐,你好。」

嚇!差點撞上這個突然擋在自己面前的中年男人。

男人恭敬地欠了欠身,「紀少爺在車上等著您呢。」

他說時,手向不遠處比了比,邱卓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一部漆黑的凱迪拉克正靜悄悄地停在校園一隅。

三步兩步跑到車前,輕輕叩了叩車窗。深色的玻璃緩緩下移,露出車內那張俊逸的臉孔。因面朝光亮,那雙漆黑的瞳都染上了一層明媚的金色。

望著那張俊逸完美的臉孔,邱卓不由心如撞鹿。

「我以為你已經走了。」沖著他傻傻地笑,絲毫不懂掩飾發自內心的喜悅。

「三小時後的飛機。」他溫和一笑,瞳中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這次又是去哪里?」她並非有意探听什麼,只是純粹的關心。

「日本。」他簡單給出一個大致範圍,隨後直接表明自己的來意,「一起吃晚飯吧。」

今天這樣的日子,如果孤單一人吃飯未免也太對不起自己了。他並不是沒有可以共進晚餐的對象。只要他願意開口,世界各地不知有多少名媛淑女會爭相涌入新加坡。但是,能僅僅只是陪自己吃一頓晚飯而不去做太多不切實際幻想的人,大概全世界只有她一個了吧。在這樣一個功利的世界中,能在知道自己身份後,還單純到笑就是笑、吃就是吃,她有時真是單細胞得可以。

「好啊。」她爽快地答應下來。

中年男人連忙恭敬地為她打開車門,望著那縷投射在車門處的金色余暉,她倏地愣了愣。

「怎麼了?」黑眸察覺到她眼中的不安。

「我……我忘記自己約了人了。」她吐了吐舌。

自己竟然差點把那個家伙給忘了,雖然都是哥們,可顯然那個人比較讓人頭痛和容易忽略。

他釋然地一笑,「原來是這樣。如果你朋友不介意,就一起吃晚飯吧。」

「真的可以嗎?」那個家伙當然不會介意。听到有免費的吃,他開心還來不及呢。

他點頭。有什麼不可以的呢,反正是陪客,多一個人也不多。

紀澤脈靜靜注視著眼前為了盤中食物而鬧成一團的兩個人。

他們真的很像,一樣的不修邊幅、一樣的大大咧咧、一樣的簡單快樂。那是與自己截然不同的一類人,也可以歸之為普通人吧。

端起面前的紅酒,用那沉重的紅擋住了唇邊勾起的淡笑。簡單?快樂?那究竟是怎麼樣的一種感覺?或許他曾經也擁有過,只是已經全然不記得了。

「我很好奇,紀先生這樣的商界精英怎麼會認識小卓這麼普通的人。」酒足飯飽的人提出質疑來。很巧的,也用到了「普通」這個詞。

「我相知滿天下呀。」不待紀澤脈回答,邱卓飛快地搶答。

紀澤脈玩味著她眼中的緊張。難道她不希望讓這個男孩知道邱嫂的事?原來她在乎的和想逃避的是自己「幫佣女兒」的身份。

「鬼才相信你。」不理她的說法,繼續追問著,「一定有原因吧,紀先生。」

黑眸中閃過一抹笑意,「因為邱卓的媽媽是……」故意地頓了頓,瞄了眼一臉緊張的邱卓,「是我家老鄰居。」

「原來是鄰居。我就想,亞洲排名NO.1的商界新秀怎麼會和這家伙扯上關系。」

「排名NO.1?」邱卓迷茫地看著眼前兩個男人。

「你不知道?不會吧,虧你還口口聲聲你們是好哥們,紀先生身為紀氏新任的歐美區總經理。最近兩年在法國、意大利還有奧地利的幾樁收購和反收購,都做得太完美了。」邊說著邊長長嘆了口氣,「還真難想象,你和我竟然是同齡。」

「天吶。紀澤脈,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

被恭維的人只是禮貌性地回了個笑,黑眸饒有興趣地停留于邱卓旁邊的人,「照這樣說來,你和她不是同班同學?」

「當然不是,我是學商科的,小卓是學電子傳媒的。」

「電子傳媒?」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一度以為她充其量只是讀個文科學士或是酒店管理之類的課程混個學位而已。「看不出吧。她這麼傻傻的樣子,竟然還是全額獎學金考進來的。」

「陳默,拜托你能不能名副其實一下。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啦。」真是太過分了,看自己一直不發威,當自己是HELLOKITTY了不成。

「少爺,時間差不多了。」始終立在一旁如擺設的中年人忽然俯身在紀澤脈耳邊提醒。

「知道了,齊叔。」靜靜注視眼前那一對的人微笑頷首。

「你是不是還要趕飛機?」記得他說過,是三小時後的飛機,沒想到才吃了不到一小時,就要匆匆散了。她甚至還沒好好跟他說過一句話呢。

他點頭。這頓晚餐,只排了四十五分鐘的時間。他不允許自己的時間表有一分鐘的差池。

立起身來,卓而不凡的挺拔立刻引來了鄰桌客人的注意。

他友好地將手遞到陳默面前,「那我們有機會再見吧。」

傳說中的商業奇才竟然要和自己握手?陳默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卻又迫不及待地握上了那只修長勻稱的手。

「齊叔,你去安排一下出租。」他沒有閑余的時間送他們返校。

「我去就可以了,不用麻煩了。」陳默自告奮勇地沖出了飯店。

「少爺,我去開車過來。」齊叔也緊隨著離開。

于是,只剩兩人相對而坐。

「紀澤脈。」

「嗯?」

下次再見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了。她原想說這個的,可一出口,卻變成了,「晚餐很好吃。謝謝你了。」

「該我謝你才對。」斂目掩住了眸底的復雜。

「謝我?」

「嗯,謝謝你陪我度過二十歲生日。」再抬眸,已換上慣有的平靜柔和。

今天竟然是他的二十歲生日?就這樣孤單單一個人,在這異國他鄉?

另一場生日宴席的片斷在腦海中穿梭閃回。即使已隔了兩年,但那奢華而熱鬧的一切仍栩栩如生,至今回憶起來還止不住要唏噓感慨一番。

她剛想開口安慰,卻被突然出現的陳默一把牽起手,「快點,車在門口等著了。」

「那個……」

她踉蹌著跟上,甚至連再見都沒來得及說,已然置身于出租車內。

「怎麼會呢?他不是長孫嗎?怎麼會呢?」汽車的引擎聲蓋過了她的喃喃自語。

「真沒想到,紀澤脈會是這樣溫和的一個人。」那個經常在金融報上看到的商界新銳,在他的設想中應該是高高在上、囂張無比才對,卻沒料到會是如此平易近人。

「他並不溫和。」他是銳利而稜角分明的。只是不知為何,他刻意藏起了那些特質。這樣的他,更為危險不是嗎?具備了迷惑眾生的潛質。

陳默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但至少他不快樂、還很孤單。」

他注意到那個紀澤脈常常不自禁地凝視窗中倒影的樣子。那是內心孤獨的人才會有的與自己影子特有的默契。

「停車。」邱卓突然大聲叫道。

「小卓,怎麼了?」

「陳默,我必須去一個地方。要馬上、立刻去!」

樟宜機場的候機室內。

「少爺是說,就算是無償資助貧困生和培養優秀學生的基金,校方還厚顏要求保管費?」

「就當做是人才保管費吧,原本我建議爺爺設立該項基金也不是為了行善積德。」

與其每年與諸多企業爭搶應屆畢業的人才,還不如提前對在讀的學生進行定點培養。所謂的資助是假,根據紀氏需要,投資培養專型人才才是真正的目的。他很看好這家學校的IT人才。校方要求回扣?權當是中介費用吧。

「可董事長若知道少爺的真正用意,恐怕又會橫加責怪。」

老董事長不知為何,對這個優秀的長孫總是分外的嚴厲和苛刻。雖說是愛之深,責之切。可很多指責,都讓人覺得根本超出了情理之外。

「那就不要用這種小事去煩他老人家了。」黑眸中的冷光一閃即逝。

他原本也沒打算讓爺爺知道。這些人才是為未來的紀氏準備的,可卻不是為爺爺準備的。

「齊叔,到了日本提醒我和校方聯系。我要再和他確定一下第一批資助人員的名單。」收了「保管費」,相信校方自計算機專業選出的「資助對象」絕不會讓他失望。

「紀澤脈。」忽然有個熟悉的聲音在背後喚他。

回首去看,竟然是邱卓。黑眸移至她身旁,剛才那個高高大大的男生也來了。

「太好了,真的是你,幸好你還沒走。」邱卓喘著氣立在他面前,露出一個釋然的笑來。

「你找我?」他略顯疑惑,不是半小時前才剛說再見的嗎?

「嗯,有話對你說。」她拼命地點頭,很鄭重的樣子。

「什麼事?」

有什麼話剛才不能說,要這樣頂著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機場來說?希望不要是什麼棘手的事。他頂多只能撥五分鐘的時間給她。

她咧嘴一笑,「生日快樂!」

一心在計算著時間的人聞言微微一怔。黑眸定定落在她身上,追來機場來只是為了說這句話?

「對不起,剛剛竟然都忘記說了。」她吐了吐舌頭,仰起臉來笑對他。

觸到那紅撲撲的臉頰和閃亮的明眸,邱澤脈的心猛地一窒,這樣的她為何如何熟悉。

眼前猛然閃過那一天……

「我相信你是最優秀的,無論是在讀哈佛,還是進入紀氏作為員工。只要是紀澤脈,我就相信他一定能成功。」

那時的她正是現在這個樣子。

唇邊溢出淡淡的笑來。她還真是一點都沒變。這個幫佣的女兒,該說她是單純得可愛,還是幼稚得可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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