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窗聲劃空而出。
「小心!」晏落警覺地推開扶蘇,跨出一步橫擋在扶蘇面前。
「小柔,你讓舅父好找!」粗嘎的聲音晏落再熟悉不過,是舅父項梁。
「舅父?你怎麼會在這里?」這里是咸陽宮,舅父怎麼可以出現在如此危險的地方?
「若非你在這里,我又怎麼會來。」項梁虎目炯炯逼向晏落。
「舅父。」晏落面露歉疚之色。
「阿籍說你做了暴君的走狗,我還不相信,總以為你不願回吳中定有隱情。誰料竟是這般隱情。」虎目直望向扶蘇,方才兩人相擁在一起的那幕仍歷歷在目。
「舅父,你誤會了。」晏落強忍月復間漸漸升起的火燒般的炙痛,拼命想解釋。
「有什麼可誤會的。不是這暴君之子,你會忘了國仇家恨?會棄阿籍與我,你僅剩的至親于不顧?」高高在上的扶蘇公子,在項梁眼中不過只是千萬覆國仇人之一。
「從來都沒有什麼國仇家恨!一切的錯都只是因為我的存在!舅父,其實你最該恨的人是我才對!」她厭倦了,真的厭倦了這被夾在國仇家恨中的日子。舅父將他所有的痛都化成了恨,而阿籍更是自幼便被教導成了仇恨秦國的復仇工具。可事實上,一切都是因為幽王將她這個命帶破國滅君之象的禍水留在宮中,才會造成今日的局面。最該死的人,其實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晏落。
「晏落,你還好吧?」扶蘇見她額頭不斷地沁出冷汗來,連忙伸手去扶她,眼神中的痛越發深了幾分。
「你這暴君的狗崽,不許踫柔兒!」項梁說時,勢大力沉的一掌已向扶蘇劈來。
晏落見扶蘇有難,連忙翻掌去接。誰知才觸到項梁的掌風,便是一大口鮮血自口中噴出。
項梁驚得愣在了原地,眼見著晏落若秋葉般搖搖欲墜地跌入扶蘇懷中。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只用了三成的功力,怎麼可能傷她傷到如此重的地步?
「晏落……」扶蘇拼命用袖管擦拭著她唇邊的血漬,可剛擦淨,又是一口鮮血噴涌而出。很快,便將他白玉色的袍袖染成一片殷紅。
「斷無此理!」項梁上前一步,一把扣上晏落的左腕。
須臾,一雙虎目幾乎眥裂,「為何她會中毒?」
扶蘇幽幽對上項染眼中的盛怒,正欲開口,卻被懷中奄奄一息之人搶了先,「舅父,是……是柔兒自己不想活了,飲了鴆酒。」
她怎麼可以這樣傻?自己騙她飲下毒酒,將她害成這樣,她現下竟然還維護自己。圈著她的臂膀不自禁地收緊,生怕她會自此消失。
「為何要這麼做?你這麼做我如何對得起死去的姐姐與姐夫?」項梁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舅父,將對楚國被滅的恨全部記在小柔身上吧。讓小柔走時能帶走你的恨。」只覺喉頭一甜,又是一口鮮血被吐出。「都是我的錯。」一旁始終沉默的人再也無法冷靜,閉上眼不願看她在自己面前凋零。他從未這麼恨過自己。恨自己沒將她給胡亥,恨自己沒放她離開,更恨自己現在是這般的無能為力。
逐漸轉涼的手輕輕攀上他俊美的臉龐,不舍地用指尖細描著他分明的輪廓,「都是我心甘情願的。你不必內疚。」
他與李由在屋內的那番談話,她早在門外听得一清二楚了。自己是害他與李斯決裂的罪魁之人。能讓他在社稷與自己之間猶豫掙扎這麼久,她已知足了。她早知道他最終會親手替自己斟滿鴆酒的。若是不這樣選擇的話,那便不是自己所知曉的扶蘇了。
「不行。我要帶你去看御醫!案皇那里有的是延年續命的藥。」扶蘇欲抱起她,手卻猶如被鐵鉗所夾般,為項梁攥住。「她是我楚國人,是生是死自由楚人來料理。無須你們秦人費心。」項梁顯然是打算將晏落帶離咸陽宮。
「她原就身子虛弱,如今飲了鴆酒又受你一掌!再拖就是神仙也難救了!」扶蘇急切道,連李斯倒戈都未有這般慌亂。她剛才撫上自己面頰的手是那般冰涼,他甚至可以感覺到生氣在一點一點從她體內抽離。一想到她正慢慢在離開自己,從來對什麼都那般篤定的人竟然大腦一片空白。
不可以。他不可以失去她。那樣費盡心機地將她留在身邊,怎麼可以輸給天!
「她自幼習武,怎麼會身子虛弱?」項梁望著闔眼靜睡的晏落,眼中閃過慈父般地憐愛來。這可憐的孩子,終日被自己那可怕的宿命糾纏、折磨著,她獨身在這宮殿之中,究竟還遭受了什麼可怕的事?
「她餓了整整十日,這兩日才剛剛恢復了些。」在她喝下那杯酒以前,他一度以為自己已盡力了。而其實自始至終,他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自私鬼。
「餓了十日?你秦國是缺糧嗎?你父皇在那里一次次巡游,一回回出海求藥,哪回不是費金千萬?你竟然連府上一個宮女都養不活?」
面對項梁的怒喝,扶蘇無言以對。
「這鬼地方,我必須帶她走。」項梁說著,硬是從扶蘇手上要接過晏落。
「你若執意帶她出宮的話,她就鐵定沒命了!」來硬的,他絕不是項梁的對手。其實只需他高呼一聲,宦官宮女便會向衛尉報信。可是,眼前人是晏落的舅父,他開不了口。
「留在這里就會有命嗎?」項梁冷冷反問扶蘇。
「我會盡力救她。」他會用一切辦法來挽回自己所犯的錯誤。
「她若非在你身邊,怎會落得如此田地?我憑什麼信你?」項梁神情雖凶狠,可心中卻明白,再將晏落帶出去,可能未尋得名醫,她已一命嗚呼。
「我以項上人頭作保。」扶蘇一雙黑眸坦然對上項梁,「若我未盡力救她,俠士隨時可來取我人頭,絕無半句怨言。」
虎目一震。為扶蘇竟然用自己性命作保。
「扶蘇公子,奴婢……」門外有個清亮的聲音響起。
項梁聞得有人要進屋,連忙閃入屋內暗角。
扶蘇見狀,立刻抱起晏落,大步地快速向屋外沖去。一路上,不顧宮女宦官們的詫異和驚呼,他只是拼命地想趕到父皇的行宮。他已經清楚感覺到晏落的心跳趨于微弱,不管是父皇的那些方士、醫官還是誰,總之,必須有人救活她。否則……扶蘇不敢再想下去。
「扶蘇公子,扶蘇公子……」趙高緊跟扶蘇身後,試圖阻攔扶蘇擅闖始皇帝寢宮。
「何事如何喧嘩?」一聲低沉威嚴的男聲在空蕩的殿內回響。始皇帝不知何時已立在通往寢宮的長廊上,一雙長目中隱有被擾後的不悅。
趙高一看是始皇帝,連忙欲上前稟奏,扶蘇卻已先他一步跪下,「請父皇救救她。」
「她?」長目瞥見一抹淡綠,「扶蘇,你抱一個垂死的宮女到朕這里做甚?還不退下!」
「父皇……」扶蘇還欲再講,可見始皇帝一張陰沉的臉,知道此事已無還轉余地。他的父皇,向來是不許旁人逆他之意的;他的父皇,從來都是見死不救的。
輕輕撫上晏落如沉睡般安謐的面頰。悲痛沒頂而來。他終究還是一手將她推上了不歸路,如今想拉卻已拉不回來。失神地立起身來,雙眼空洞地望著來時路,為何這路如此之長,他該走多久才能走回去?
「扶蘇公子,請留步。」趙高忽然伸臂攔住扶蘇去路。
扶蘇茫然地抬頭望他,趙高一臉冷然,「皇上在叫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