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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愛(上) 第8章(1)

還未踏入門內,已被那繞梁之音所感染。空洞的心被注入山泉般地受用。

「當心藥膏笑裂了。要見我二皇兄,竟然高興成這般模樣。」

被胡亥這一提醒,晏落才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地竟然在笑。曾幾何時,踏上喬松這方寸之間,竟然生出了安然、寧靜的歸屬感來。

「我還是不進去了。」這樣丑陋的自己如何去面對完美無瑕的喬松。

「走吧。二皇兄等著你呢。」胡亥不由分說,在晏落肩上輕推了一把。

許久未見的人就那樣含笑坐在藤椅內,仍是比月光更為皎瑩的美麗,讓人不舍得移開目光。

「晏落,許久未見了。」

這聲喚像石子般輕輕落入晏落的心湖,引起漣漪陣陣。真的是太久了,上回相見時她還是一身戎裝的晏落,如今卻是宮女樣的小柔了。

「喬松公子……」一觸到他那溫和的笑,心上不禁一酸,竟然一時哽咽起來。這樣溫暖而真摯的笑,她有多久未曾看到過了。

「晏落,」喬松招手示意她靠近一些,「听胡亥說你受了傷,我有些放心不下。可又不便探望,所以只好勞你過來了。」

晏落胡亂用衣袖拭了拭濕潤的眼角,擠著笑走上前去,「不礙事。皮肉傷罷了,已敷了藥了。」

「皮肉傷?你真當自己是男子不成?我……我二皇兄怎會讓你臉上留下創痕。」

喬松聞言,淡淡頷首,「喬松粗通醫術,可替你看一下醫師用藥是否恰當。」

應該只是胡亂止了血並涂了些藥膏吧。她知道李幼娘扎得很深,痊愈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因此根本未在意醫師的衣術和用藥的恰當與否。不過,喬松既是一片好心,她又焉有辜負之理?于是乖乖將臉探至喬松面前,仰起頭時,觸到鳳眸中那個丑陋的自己,連忙回避地閉上雙眼。

清楚感覺到喬松那幽若麝蘭的氣息漸漸靠近、停滯、右頰似乎被什麼東西輕劃了一下,然後那氣息就漸漸淡了。

待晏落睜開眼,只見喬松正將小指送至鼻下,輕嗅了嗅指甲上的黑色藥膏。倏地,喬松抬起眸來,鳳眸中滿是意外與疑惑。

「二皇兄,怎麼了?是不是那庸醫用錯了藥?」胡亥問出的正是晏落心中所想。

喬松看了看胡亥,眼神停在了晏落身上,「這藥膏中配入的皆是療傷聖品。想來為你治傷的該是皇上的御醫才是。」

「什麼?怎麼可能?」胡亥怪叫著。

喬松揚唇溫和一笑,「晏落姑娘,看來扶蘇待你還是上了心的。」

「是啊。或許是有其不得損毀之必要吧。」怎麼也忘不了幼娘扎下那一瞬,他眼中的若無其事。

御醫?是因為自己這張臉還毀不得,還要用來替他拉攏公子高吧。

在喬松那里逗留得太久了。晏落忐忑地回到府中。慶幸府內人手原就不多,而今日又大多隨侍扶蘇與幼娘泛舟去了。落落寡歡地推開房門,被屋內那倏然站起的高大黑影給嚇了一跳。

「是誰?」這里是宮女的寢居之處,就連宦官都不得私入,怎麼會有男人闖入?

「小柔姑娘,我等你好久了。」那爽朗直率的聲音除了公子高還能是誰。

「公子怎麼會在此處?」堂堂五皇子,為何要窩在這下人出入的地方?

「自然是為卿而來。」公子高說時,已自屋內探出身來,一雙眼直直落在晏落的右頰,「都是我連累了你。」

說時,伸手欲踫那涂了藥的肌膚,卻被晏落生硬地閃身避開了。

「是做奴婢的笨手笨腳,不干公子的事。」沒料到宮內竟然無半點秘密,自己一個小小爆女受了傷,胡亥和公子高竟然都這麼快就得到了消息。

莫非他們皆在扶蘇的府內安插了內應?一得到這樣的認知,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怎麼了?不舒服嗎?」公子高見晏落似站立不穩,立刻上前攙扶。

再次避開他的觸踫,「公子,還是勞您回府吧。小柔如今容貌已毀,再不值得公子如此惦記。」

鮑子高對她的回避有些惱了,「扶蘇縱容幼娘傷了你,顯然未將你放在心上,你竟還不能忘情于他?」

「小柔不懂公子在說什麼。」自己不過是他手中的一枚棋,他如何會將自己放在心上。

「小柔,扶蘇等李幼娘長大成人等了整整十三載,除了幼娘,任何女人都不可能駐留他心上。」

就是那個刁蠻任性的小姐?他的至今未婚全是為了等待她?十三載的青春年華竟然都無悔用來等待一個女子?這是怎樣的一份情深意重?

「這些是扶蘇公子私事。與小柔似乎並無相干。」她阻止自己想探知更多的心,從李幼娘刺上自己的那一瞬,她已經發誓要將他從心上抹去了。

「忘了他吧。隨我回府去。我會好好待你的。」

「五弟,恐怕要讓你失望了。目前尚不能將小柔給你。」低緩悠揚的聲音忽然自晏落身後傳出。

「大皇兄?你不是和……不是答應將小柔給我的。」扶蘇的出現打亂了公子高所有的思緒。

「小柔容貌可能已盡毀,你要了有甚用處?」

原來在他心中,毀了容貌的自己已是一無是處。可既然如此,他又為何要讓御醫用珍貴藥材為自己療傷?

「大皇兄。」公子高還想說什麼,卻被扶蘇伸手止住。

「我不想幼娘不開心。待幼娘回丞相府,我再為你物色才色雙全的女子便是。」給出定論。原本他出爾反爾竟然只為博李幼娘一笑。

鮑子高戀戀不舍地望了眼晏落,轉而收起眼中的依戀,望向扶蘇時,已目含悅色,「那就有勞大皇兄了。」

待公子高走後,扶蘇才幽幽開口︰「你也不必太傷心。待你傷好了,我自會為你另覓良人。」

「我容貌可能已盡毀,你留著還有甚用處。」不敢回首面對他,怕自己如今的樣子會嚇到他。原來心上最在乎的仍然是他。

「我不會讓你容貌被毀的。」扶蘇那淡然的聲音中有著慣有的自信。

「恢復了好再讓別人來毀嗎?」那個李幼娘厭惡自己得很。難說這次治好了,她下次不會再恃著扶蘇的寵愛對自己行凶。

「若我沒記錯,你是習武之人吧。」

她不敢相信地回過頭來,錯愕的神情落在那雙湛亮的黑瞳間,「你是指……」

「身為奴才,你最好學會護己。我雖是你主上,但是亦有心愛之人要嬌縱。」黑瞳在她那黑漆漆的右頰上滯了滯,垂眸隱下內含的情緒。

自己沒听錯吧?他所要暗示的是,他愛幼娘,所以會無條件地嬌縱她。可是自己卻無須讓著那個李幼娘,更不必毫不招架地由她傷害。可是,他這不是在讓自己對他心愛的人動手嗎?怎麼可能?

「府內的事就不用忙了。你給我安心養傷就好。」扶蘇抬眸,眼中有鄭重的警告,「還有,給我離胡亥那些人遠些。」

那些人是指喬松嗎?難道自己私會喬松的事被他知曉了?原本還感嘆胡亥和公子高的消息靈通。現在看來,果然還是扶蘇技高一籌。即使是無人侍從的喬松,他都能清楚掌握一切。

仰首去望頭頂那穹碧空,一種被吸入明爭暗斗的無力感不知不覺已襲入全身。

柄家將興,禎祥自現;國家將亡,妖孽頻出。

始皇帝修築長城,為的是抵御外敵,苦的是無辜黔首。每日巨石砸傷壓垮的民夫不計其數。而這其中,有一文弱書生,便是活生生被這苦役斷送了年輕性命。此人姓範名喜良。而他那個拜了堂不及圓房的妻子千里尋夫,誰料只尋到一具白骨。一場聞者傷心的哭喊,伴著驚天動地的風雨,竟化作無形戾氣將損毀了長城一角。

長城坍塌,絕非禎祥呈現,那自然就是妖孽橫出。這哭塌長城的婦人便是那危害社稷的妖婦。

爆中人人都在私下談論那妖婦。有的說是她是頭上長角、雙目噴火;有的說她是天生魔嗓,一嚎驚天地,再嚎泣鬼神。「小柔,你覺得呢?」春桃眨著眼問。

「覺得什麼?」剛敷了藥的臉不便有任何表情。

「那個孟姜女呀。定是妖孽吧。」

「亦是個苦命之人罷了。」新婚之際便失去了夫君,千里迢迢只尋到一副白骨。那個孟姜的悲痛一定是徹骨的。

「為何要用‘亦’?還有誰人苦命?」

「許多為長城送了命的……」

「你不要命啦!」春桃嚇得趕緊打斷她,「我看你是乏了,還是早些歇息吧。」

「嗯。或許是真的乏了。」

孟姜,那個女子若是被抓,恐怕難逃一死吧。望著窗外漸起的風,心緒突然繁亂起來。這女子是無辜的,為何要將城牆的倒坍歸咎到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身上?

風越來越大了。隱隱還有零星的雨點打在臉上。

晏落舉目望了望燈火稀薄的咸陽街。她還是止不住沖動,翻牆出了宮。若是自己不出手,孟姜必死無疑了。她不能眼見著這種悲劇發生。雖然沒辦法弄到馬匹,但她的輕功不弱,連夜出了咸陽,明日再想辦法購置馬匹……也不知還來不來得及。無論如何,一定要試一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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