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落一番話說得真誠懇切,原本還一臉怒火的武奇頓時沒了脾氣,「如此說來,你並無惡意?」
「看大皇兄說的。難道我還像別人,等著看大皇兄笑話不成?」晏落說時,似無意般拿眼掃了掃那些聚神凝听的人。
「看什麼看。不認得爺嗎?」武奇扯開嗓子,一句話喝退了那些好事之人,連忙又賠笑討好晏落道,「剛才是哥哥我急躁了,晏兄弟別往心里去,我知道晏兄弟斷不會坑我。你看我這不是來請你晚上去我家吃飯嘛。小英娘早就想念他晏叔了。」晏落頷首淺笑,正想應允,卻忽听到有人在喚姓晏的。
「誰人姓晏!誰人姓晏!」
順聲望去,門外那耀威揚武之人不正是中尉身旁的侍從嗎?既是中尉有事要找,他哪有怠慢之理,連忙上前作揖道︰「小的姓晏。」
那侍從瞟了眼晏落,眼神在整個大堂巡了一遭,「還有沒有姓晏的?」
按問三回,見無人應,知道獨眼前這人姓晏,朝晏落揚了揚下巴,一臉高人一等的跋扈,「中尉要見你。隨我來。」
此言一出,身後即刻傳出一片交頭接耳之聲。眾說紛紜揣測著高高在上的中尉大人親點一個小小屯兵去見,究竟所為何事。
晏落心上已是一咯。難道真被自己不幸料中。張良之事,敗露了?
中尉府內,那個擾得晏落徹底未眠之人,此時正端坐于中尉府廳堂氣定神閑地注視著他。
中尉瞥了眼晏落,與身後那男子交換了一下眼神,正容問道︰「你可認得這位公子?」
晏落瞪著溫和笑對自己之人,在那雙深邃的眸中,沒有絲毫痕跡可尋。信他,還是不信?信!他若全盤托出張良之事,自己哪里還有命立在中尉府?
「小的昨日去客棧大索,確有見過這位公子。」晏落抱拳回話,語氣堅定無疑。
「那你當知本公子今日是為何而來了?」邊溫和反問,邊悠然端起桌上茶碗,右腕處的淤青刺目而顯眼。
莫非自己料錯了?他是挾怨告發來了?一時間,晏落沒了主張。
見晏落凝視著對方不語,中尉忙喝道︰「公子問你話,怎麼不回?」
看中尉對這男子態度似乎謙卑有禮,難道他身份猶在中尉之上?
「晏落昨日無意中得罪了公子,還望公子大人大量。」這場由對方謀劃的局,他除了奉陪,別無他計。
「晏落?」那公子微一撇唇,似是在玩味這名字含義。
「公子有何賜教?」他從容地問,半點看不出心上其實忐忑難安。
「昨日見你身手還不錯,不知師承何處?」那男子悠然啜了口茶,緩聲從容道。
「晏落出生山野,不值一提。」師承不是沒有,只是怕嚇到在場這些人。
問話人翩然一笑,給了中尉一個眼色,便不再言語。
「晏落,扶蘇公子相中你身手不賴,要了你去做貼身武士。」從尉眼中有止不住的熱絡殷勤。
晏落疑惑不定的眸落在那男子身上,對方回以溫柔一瞥,「在下扶蘇是也。」
扶蘇?那不是始皇帝的長子,秦國皇長子嗎?是自己听錯了,還是恰巧重了名?
探到晏落眼中的詫異,扶蘇了然于心,起身踱步至晏落面前,一字一頓道︰「你沒听錯。在下正是大秦皇子。」
「做皇子的武士?也就是要入宮?」如此風雲突變,完全出乎了晏落的意料。
「小子你好造化。」中尉豈會不知眼前這翩翩公子在始皇帝百年之後便是一代國主,能與他多見幾面好好巴結都尚屬造化,更何況可貼身守衛,日夜相隨。
「要入宮……」晏落失神囈語,臉色煞白。
「看來你頗畏入宮,難道是有刑罪在身不成?」那聲音溫和從容,一雙黑瞳游移于晏落那脆弱的眉眼間。
「晏某人身家清白。只是……家中祖輩皆是粗人……入宮……萬萬不能……」心中深埋的恐懼噴薄而出。那瓊樓玉宇、廣闊宮襟,是他避之不及的。
扶蘇行至晏落面前,一雙深邃黑瞳直探他雙眼,「怕本公子保不了你萬全?」
晏落雖未言語,只是蒼白的容顏已清晰表明他心中所想。
「扶蘇從不強求,是否要隨我入宮,你自行定奪。」他給這年輕屯兵所指的是通往榮華富貴之途,若眼前這人連成就霸業的野心都沒有,他要來又有何用?
這就是始皇帝的宮殿?
舉目皆黑,不見一草一木,整座宮闕威嚴而深沉,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為什麼會選中我?」晏落突然開口,問出了在心中盤旋多時的疑惑。
在前面引路的人步子微微滯了滯,「自有我的道理。」
「你呢?又為何突然改變了主意,願隨我入宮?」扶蘇停步轉身。
「自有我的道理。」微微揚眉,清澈的眸迎上扶蘇探視的眸。
扶蘇面色柔和無波,幽深的瞳中有隱隱的笑意。
「走吧。」轉過身,復而前行,晏落則安靜跟在他身後。
「晏落,本皇子被屯兵誤作逆賊索拿,多虧你出手相救。但這宮中不比咸陽城,既你已入宮,今後務必恪守宮中律典。」在彎角處,扶蘇忽然朗聲道。
誤拿?相救?這皇子說的,為何自己全然听不懂。正疑惑間,由彎角那頭的甬道口突然閃出一個身形高大挺拔的人來,「臣趙高參見大公子。」
「免禮。」扶蘇微笑著虛抬了把右手,望向晏落的黑瞳閃了閃,「晏落,還不見過中車府令?」
「晏落參見中車府令。」照著扶蘇的命令,晏落連忙恭敬行禮。
「你雖是編在我府下,但實是行護衛皇子之職,這禮就免了吧。」趙高說時,虛扶了晏落一把。
晏落仰頭時,將這趙高看了個真切。沒想到他不僅身形高大,連長相亦是英武不凡。此人形似武夫,貌若文臣,那這中車府令究竟管轄何事呢?
「今日先帶去我那兒安置了,明日便讓他去中車府領牌入冊。」
听扶蘇這麼說,趙高神情冷漠,聲音清寡︰「扶蘇公子既如此說了,趙高自當遵從。」
晏落沒料到這中車府令竟然會對扶蘇如此不敬,那態度與中尉的諂媚之態簡直天壤之別。
「有勞你了。」扶蘇一派謙謙溫文之態,似乎並不在意趙高的態度。
待趙高行禮退去,晏落才小心地答道︰「我為何會編屬中車府令?」
扶蘇斂了唇邊的淺笑,「皇宮由衛尉執掌,保衛皇子自是衛尉之職。皇子身旁有宮女宦官侍候,不另配侍從。」
「所以,晏落便只能掛名中車府。」晏落的答復換來扶蘇贊賞的一瞥。
「若我這個皇長子開了先例,其他皇弟紛紛效而仿之,豈不是亂了宮廷禮法。」扶蘇說到這里,轉身看向晏落,露出意味深長的一笑,「為了將你留在身側可著實費了我不少心思。」
晏落聞言,不禁動容。早知宮內繁雜難測。卻不料在自己看來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要讓這皇子如此費盡思量。
「那中車府究竟干些什麼?」他既編屬中車府,自要了解自己職責所在。
「專伺父皇車馬之事。」他那巡游成性的父皇,還委實少不了這鞍前馬後的中車府。
晏落聞言,眼中燃起一簇火苗,「那也就是說,皇上外出巡游,晏落也要隨駕出行?」
扶蘇不語,望著他,眼中滿是戲謔,半晌才幽幽地問︰「你隨父皇出巡,我是否還要找個武士來護我周全?」
「噢……」晏落懊惱地應著。恨不能鑽入地底好躲過扶蘇眼中的嘲諷。
「可我總該向趙大人討教一些為臣的禮數吧。」好歹也是歸在他手下的。學些中車府內的規矩,總是沒錯的。
「若你在閑暇之時,或可……」扶蘇垂下眸,似在思忖,「或可向趙大人討教一些為宦的經驗。」
老天!這趙高竟然是個宦官!自己剛才竟然向扶蘇開口要求討教做宦官的禮數,真是太丟臉了。
看著滿臉笑意難掩的人,晏落心中不由生出大大的疑惑來。莫非自己是遭他設計,故意將自己入冊在由宦官統領的中車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