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看了看窗外天色,眸色微沉。這李家的奴才是怎麼辦事,僅僅是通傳一聲罷了,竟然去了這麼久仍不見回來,難道當真不把自己這個皇長子放在眼中不成!
「扶蘇公子……」怯生生的聲音輕聲喚著,三分敬七分懼。
抬眼見是方才進去傳話的婢女,緩緩立起身來,「我是否可以進去了?」
「公子請留步。」那婢女慌亂地伸手阻止扶蘇欲前行的步子,「小姐……小姐……她……」
「大皇兄,你還不懂嗎?幼娘不想見你。」清亮的聲音悠悠自內傳出。
「胡亥?」扶蘇詫異望向聲音傳出的方向,那大步走出的人正帶著一臉得意的笑容。
「大皇兄真是誠意可嘉。竟然在這里枯坐了兩個時辰還未拂袖離開。這番心意,連我這個做弟弟的,都為之動容。」胡亥閃亮的眸間是毫不掩飾的冷嘲熱諷。
知道與胡亥多糾纏無益,轉而望向那名無措望著自己與胡亥的婢女,「告訴幼娘,她不出來,我不會走的。」
「胡亥公子……」那婢女沒有動步,竟然求救地望向了胡亥。
眼前的狀況委實讓扶蘇意外。他不知胡亥是何時與李斯有的交情,更不明白何時起,他與丞相府內下人的熟絡程度竟然已在自己之上。
「大皇兄,沒用的。幼娘不可能會見你。」胡亥收起臉上的笑,冷冷望著扶蘇道。
「是嗎?那就看一下,是你比較了解她,還是我比較了解她。」扶蘇再次坐下,望向胡亥的臉上已是一派從容。
眼見陷入僵局的婢女連忙轉身去搬救兵。
「你怎麼會在這里?」扶蘇幽幽問道。
「這世上只要你去得的地方我都能去。」大家都是皇子,他扶蘇憑什麼就高眾人一等?
听聞這孩子氣的答話,扶蘇揚唇淺笑,「幼娘的心,不是你去得了的地方。」
胡亥一時語塞。
「扶蘇哥哥,這話未免也太絕對了。」伴著一陣金玉相踫的清脆聲,幼娘那嬌滴滴的聲音在空中溢了開來。
扶蘇望了眼胡亥,低聲道︰「看來,還是我比較了解她。」
胡亥眼見幼娘竟然出來見扶蘇,臉上不由浮現出不悅來,「不是讓你不要出來,由我來解決的嗎?」
幼娘抬眸看了眼胡亥,眼神徑直移向扶蘇,「可我想親自和扶蘇哥哥說清楚。」
那雙原本還略帶哀怨的美眸,一觸到扶蘇更是復雜了幾分。
「扶蘇哥哥,我和……」
「先听我說。」扶蘇走上前去,溫柔卻不失勁道地握上幼娘圓潤的雙肩,「幼娘,嫁給我吧。」
李幼娘如何也未料到扶蘇竟然會對自己說的是這句話,原本冷漠的臉上起了一絲波瀾,「那你準備怎麼安置小柔?」胡亥冷聲打斷扶蘇,帶著審視的星眸與李幼娘那回望的眸在空中交匯。
「我會安排她出宮。」扶蘇注視著李幼娘,以保證的口吻道,「她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李幼娘不語地望著扶蘇,眸中的復雜轉為深深的絕望。沉默了半晌,才微啟朱唇,「她不用出宮。」
扶蘇察覺出李幼娘的神色有異,「幼娘,你的意思是?」
「幼娘已經答應嫁給胡亥公子了。那個宮女你高興怎麼安置,都與我無關。」說時,一向嬌媚的聲音都冷了幾分。
「大皇兄,我們兄弟還真是有默契。我也是來向幼娘提親的。」胡亥嬉笑道,全然沒有一點正經的模樣。
「提親?」怎麼可能?胡亥和幼娘雖然年齡相仿,可兩人自幼便是水火不容,「可你倆從未相愛過。」
李幼娘听扶蘇這樣說,不禁露出嘲諷的笑來,「難道你又是真心愛幼娘嗎?」
「所以你選擇了胡亥。」那的確是幼娘執拗個性會有的選擇。寧願選擇她根本討厭的胡亥,也不會選心不在她身上卻被她深愛的自己。
「那我先恭喜你們了。」心中有著的深深失落被平和的語氣所掩蓋。
李幼娘怎麼也沒料到,扶蘇竟然放棄自己放棄得如此風輕雲淡。一雙美眸不由狠狠地盯著扶蘇,恨不能單單用雙眼就能將他千刀萬剮。
「大皇兄到喜宴那日,可定要多喝兩杯。」胡亥斜了斜唇角,露出一個得意的笑來。
「自然。那為兄就不打擾你們了。」扶蘇說罷,抱了抱拳,便轉身毫無留戀地離開了丞相府。
「胡亥……你料錯了……」李幼娘眼見著扶蘇那挺拔離去的背影,所以的武裝剎那崩潰,整個人無力癱倒在身旁婢女的懷中。
「不可能!扶蘇絕不會放棄你的!」身邊這個女人是意味著半壁的江山。扶蘇心心念念覬覦著父皇的龍椅,如何也不可能為了晏落放棄李幼娘。
「胡亥。」李幼娘忽然沉聲喚道。
胡亥回首去看,只見她眼角仍殘留淚痕,一張貌美如花的容顏上已收起所有的委屈與傷痛,只剩下一片冰冷,「我們成婚吧。就如扶蘇所願,成婚吧。」
胡亥深深望了李幼娘一眼,淡寞道︰「一切都是為你而設的局。你願意走到哪一步,胡亥都樂意奉陪。」
「我真想殺了那個女人!」李幼娘咬唇憤然道。扶蘇真當自己是痴傻不成。安排她出宮?分明就是想將她養在宮外!「不許動她。」胡亥出聲阻止。
李幼娘失控地搖著頭,「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為那個賤人而這樣對我?為什麼?」
胡亥走上前去,一把自婢女懷中將激動之人擁入自己懷里,聲音靜得像平靜湖面︰「你不許動她。因為她是我二皇兄的。除了二皇兄,誰都不許動她!」
李幼娘心上微微一跳,為胡亥的懷抱竟然是如此溫暖。仰頭去細望那個自己從未留心過的小皇子,不自禁地面頰發燙。曾幾何時,那個拖著鼻涕只會胡鬧的小皇子,竟然在自己未曾留意中,已經不知不覺長成了偉岸俊美的成熟男子。
扶蘇靜靜望著對面的人,黑瞳中滿是凝重,「如此說來,胡亥會向幼娘求婚,根本就是早有圖謀?」
黑暗中,那個聲音溫文應道︰「不錯。他們想拉攏李斯並非一日兩日了。」
「原來早就盤算著沖我而來了。」扶蘇泛起一抹冷笑,黑瞳中平靜不再。
「公子,下一步該怎麼辦?」
「靜觀其變。」原以為還不會這麼快來臨的奪權之爭,卻不料在自己未知之時,已然開始。
「你先去吧。莫要叫人察覺了。」扶蘇在暗色中朝那背光之人揮了揮手。
對方恭敬地施了禮,悄悄消失在夜色中。
「咚。」始終隱忍著的拳終于重重砸上桌面。
「扶蘇公子,你沒事吧?」守候在門外的春桃听到屋內傳出的巨響,連忙出聲探問。
「去幫我把晏落找來!」扶蘇靜靜注視著自己關節泛紅的拳,向春桃吩咐時,竟然直呼出了「晏落」而非晏柔。
很快,門外便響起了兩個匆忙的腳步聲。
「公子,小柔姑娘到了。」春桃的聲音再次由門外傳來。
「讓她進來吧。」扶蘇將拳收入袖中,抬眼時,已掩去臉上所有的憤然與不甘。
「你找我?」晏落一雙秀眸溫和地望向扶蘇,自然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扶蘇含笑沖她頷首,「如今若是讓你單人一騎,你可還行?」
「應該沒什麼問題。」晏落奇怪扶蘇好好地找自己來,竟然只是問自己這個。雖然自從失去武功之後自己嬌弱得跟尋常女子無異,但畢竟自小到大都是在馬上隨舅父漂泊天涯的。
「那很好。換上那套衣服。」
順著扶蘇的視線,只見桌上正整齊放著一套嶄新的宦官服。
「扮宦官?」為何不是扮宮女而是宦官?
「我要帶你去個地方。」扶蘇說著朝大門邁去,「我去安排馬匹。你盡快。」
晏落望著那套宦官服,百思不得其解。扶蘇急著要帶自己出宮?究竟是去哪里呢?為何不待明日而要急在今晚?
一路追隨著扶蘇在夜色中的那道白色身影。他有心事。雖然他常常都是沉默的,可只在有心事時,他才會自那深宮外逃。
其實,她早就發現一件事了。扶蘇並不眷戀這巍峨的秦王宮,甚至應該說,他對這座繁華的宮殿根本就是帶著隱忍的厭惡。可為何明明討厭著,卻還要將自己整個沉浸在宮廷爭斗中,而且常常讓人感覺他是樂此不疲的?
「我們到了。」
恍惚之人眼見自己追隨之人已勒馬停在原地,連忙急拉韁繩。胯下駿馬猛地被勒止前行,不禁揚蹄高嘶。
「啊!」手中的韁繩被馬這一掙竟然意外松月兌了去。隨著馬身的高昂,整個人頓時失去了平衡。
「當心!」扶蘇話出口的同時,人已飛身躍至晏落所騎的馬上。
堅強有力的臂膀自她縴腰穿過,穩穩拉緊了被她松開的韁繩,同時也將她緊緊護在懷中。
驚魂未定的人,一張蒼白的臉上寫滿了歉意,「對不起。我沒想到,自己的力氣竟然……」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扶蘇沉聲道。若非自己,她怎麼可能落到這連韁繩都握不牢的地步?
「扶蘇。」溫軟十指覆上他緊握韁繩的雙手,回首望著他的秀眸湛亮若星子,「我喜歡如今的晏落,真的很喜歡。所以,請你也不要再以愧疚的心情來對待如今的我,可以嗎?」
黑瞳幽幽探入她眸底。他沉默著沒有言語,雙臂卻已不自覺地將她更緊地擁入懷中。
忽然,身旁的那幢府第傳出吱呀的開門聲。
「扶蘇公子?」探身而出的人顯然是借著月色已認出了來人,可聲音中卻滿是不確定。
「是我。」低沉的聲音飄蕩在夜空中有著動人心神的悠揚。
「真的是公子!」那人確定了是扶蘇,連忙將大門洞開,「快進來吧。」
晏落很是奇怪,為何這開門之人的語氣似乎對扶蘇的到來又盼又怕?
在扶蘇攙扶下翻身下馬的人,無意見看了眼門楣的匾額,褪色木板上三個金漆的大字——「思恩堂」在銀色月光下散發著明亮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