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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識芙蓉心 第3章(2)

念頭才剛轉到這里,柏雲奚便听見景泓笑吟吟的開了口︰「雲奚,朕听說賞花宴那天,你和朕那義妹在園子里相談甚歡啦!」

定了定神,柏雲奚不疾不徐的回答,毫不顯露心虛之意。「回皇上,臣那日出殿散心,正好遇見公主,不及走避,便同公主聊了幾句,並無冒犯之舉,當時公主的貼身宮女亦在場,可以為臣證之。」’

「行了行了,難道朕還不清楚你的為人?朕今日把你叫來昵,也就只是想問問你,覺得朕那義妹如何?」

「……縴華公主秀外慧中,氣韻恰雅,言談不俗……恕微臣斗膽,似公主這般女子,怕是天下間再難尋見第二。」明知這些話不該由他來說,就怕皇上會對他二人之事多作聯想。柏雲奚略略遲疑,最後仍是將心中的感受誠實說了出來。

他下意識的不願將心中那個秀美身影草草敷衍過去。

「這麼說來,柏將軍對芙兒那丫頭是滿意得很了?」听見柏雲奚這般盛贊,顯是發自內心之語,景泓笑得像只狐狸,語氣里帶著一絲了然。

這宮里處處是他的眼線,當日二人在御花園相談甚歡,早已有人向他呈報,而對此情形,他自然是樂見其成。芙兒的心思他清楚,就不知道柏雲奚是怎麼想的了,可從柏雲奚方才的話來看,對于明悅芙,他也是欣賞的。

這兩個人,當時對賞花宴都是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讓他這個皇上在一旁為他們兩個急得跳腳,可終究還不是遇上了嗎!

景泓正暗自樂著,可柏雲奚的下一句話便當頭澆了他一盆冷水。

「皇上,微臣對公主並沒有旁的想法,滿不滿意這句話,皇上不應該來問我。」

「雲奚,難不成你還是……」景泓瞪著柏雲奚,又開始恨起他那顆固執如鐵、一旦認定某件事便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腦袋。

「是。我早已對自己發過誓,此生只願娶那女子為妻,其他人再好,我都不要。」柏雲奚回望過去,不再稱自己「微臣」,每當他用這種語氣說話,便表示他心意已決,就算說話的對象是皇上,也不能撼動他分毫。

上一回,先皇駕崩之時,柏雲奚也是用這樣的語氣,不顧他的勸阻,堅持背著欺上不尊之名,率領京城禁軍,重兵團團守住了金鑾殿和整個皇城,切斷了太後宮對外的所有聯系,讓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太後人馬不敢輕舉妄動,又將幾位皇叔軟禁在封地府內,直至先皇順利入葬陵寢,禮司在太廟祀日當著文武百官之面宣讀先帝遺詔,他得以順利登基為止。

若是他這個皇帝再無能一些,對他有任何的懷疑,恐怕他上位之時,也就是柏雲奚被下獄問罪之時,個中凶險,他相信柏雲奚比他還要清楚,可當時,這男人卻沒有絲毫猶疑。

這個男人,該狠絕時,比誰都要果斷,甚至也不留余地給自己,只要他認為那是對的。

雖早已對此有了深刻的認知,景泓有時還是受不了他這般的性子。深吸口氣,景泓知道明白直說對眼前這人是沒有用的。

「你不要任何賞賜,還請戍西南,也是為她?」

「……微臣不否認有此等私心,然邊關仍亂,西狄狼子野心,手段陰險,眼下兩國又正議和,正是情勢緊繃之時……」

柏雲奚說得認真,景泓卻听得十分頭痛。

他說得沒錯。眼下情勢,除了柏雲奚,真的還不知道該信任誰,那軍中奸細雖已經格斃,可他們都心知肚明那很可能只是對方的一名棄卒。

議和,能維持多久的安寧?想要一舉滅了西狄,國中兵力卻也極需修養生息,且國庫並不豐,東邊幾處產糧地今年開春以來更是旱象頻傳,若堅持打仗,首先糧草供應便會捉襟見肘。

揉了揉額,景泓開口︰「朕知道了。就讓你回西關去,可在那之前,固山原秋獵就要開始了,朕要你一起去。」

柏雲奚聞言,知道景泓已是答應了自己,當即單膝跪地,語聲嚴謹︰「臣,遵旨。」

秋日時節,許多獸類早已儲備好了過冬用的血肉,長得那叫一個圓呼呼胖滾滾,兼之天涼氣爽,正是最適宜行獵的時節。

碧山原自開國以來便是皇家圍場,離京三十里,快馬縱奔,一日便可來回。嘉昌開朝皇帝立有遺訓,為免皇城之內生活安逸,讓子孫忘卻馬背辛勞,故每年秋日,無分皇子公主,均需至固山原駐蹕十日。前幾日君臣同樂,游原賞藝,並于最後三日舉辦行獵大會,首日所得供于太廟,以示不忘本;次日所得腸與隨臣侍從,以示體恤下意;最末一日所獵,才會分與皇室中人,這習俗一般被稱為固山秋狩。

日頭暖暖的灑在郁郁蒼蒼的山林中,皇家儀仗自山腰一長列迤邐而下,前頭皇上已進了大帳歇息,後頭才正要開始入山。柏雲奚此次隨行,擔負的是警衛之責,早早便縱馬至山道邊一處較高地勢,觀望著全場。

景泓膝下尚無所出,幾位皇叔親王早在他登基後便著令返抵封地,無旨不得回京。先皇只有景泓一個獨子,余下便是幾位公主,是以隨行官員伴著聖駕過去後,緊接在後的便是女眷車駕。宮妃乘車,公主則個個身著騎裝,隨在車子後頭慢慢前行。

遠遠的,他也能看見那一群年輕少女中,縴華公主那一身粉女敕的鵝黃,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馬,周身散發一股獨屬于少女的嬌俏;她落在最後頭,一雙眼正好奇的四處探看,顯然是對固山原的景色覺得十分新鮮。

柏雲奚想起前幾年這位公主剛入宮時似乎生了一場大病,先皇心疼她,便送出宮靜養,似乎,也是這一年才剛回來的,那麼她應當是第一回參加秋獵了。

這固山原上的風特別鑽骨,她若是身子不好,可受得了這般奔波之途?

正看著那抹縴影緩緩前行,他突然見到她抬起頭,遠遠的看向他,心跳,不由得頓停了一下。

明悅芙跟著隊伍,心中歡快異常。自回宮後,秋獵便是她少數能正大光明出宮行走的日子,雖比不得在西南時自由,卻也好過待在那一聳宮牆內。

說起來,她還是頭一次到這固山原圍場來。這里山勢平緩,景色帶著屬于北地的壯闊,有些蒼涼,卻也教人胸中頓生豪氣,和西南那般密密蓊郁的樹海很是不同,卻同樣讓她心折。

深吸一口氣,又滿足的長長呼了出來,明悅芙只覺得那干爽的泥土車味聞著舒心極了,瞥見遠處較高的地方立著一人一馬,她下意識地抬頭望了過去。

這一望,心上便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

即使隔著那麼遠,她也知道那人就是他,而他剛好也正看向她。

兩人遠遠對望許久,不知出于什麼原因,誰也沒有先移開眼楮;明明把對方的樣子都瞧得清楚了,卻又看不透對方眼底的情緒。

微風拂過兩旁道上的樹枝,拂動兩人的發絲,這一刻,所有的聲音都好像離她很遠,她也不想費神去听。

又見到他了?

良久,身下的馬打了個響鼻,明悅芙如夢初醒,不自然的笑了笑,率先轉開了頭,一直到經過那一處山道,她都沒有再轉頭看上一眼。

對他,怎麼還可以抱著任何希冀呢,甚至這樣放肆的看他,都是不對的。明悅芙咬著下唇,卻是始終止不住眼角余光里他的昂藏身影,隔得這麼遠,她都能夠想像他劍眉凝肅、唇角緊抿的樣子,明明相貌屬俊雅之姿,可他偏是能撐起一股英武之氣,穩穩的折服人心。

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偷听的,那一日她想到了一個新的醫方,便去了御書房想要找幾本古籍,誰知他和皇兄就這樣走了進來。

她本可以大大方方的走出去,出入御書房的自由是皇兄親口許諾的,她也不是在做壞事,又何必躲藏?

可那一瞬間听見柏雲奚的聲音,她頭腦一熱,抱著大疊的醫書,下意識的便躲在一排櫃子梭頭,等冷靜下來,他們早已說了許多話,許多她不該听見的話。

他說他早有心儀之人,非她不娶。非她,不娶……

那口氣如此篤定,震得她耳朵生疼,那一刻,她覺得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心中碎裂了一小角,聲音是那麼清脆,感覺是那麼清晰,讓她想下去注意都沒有辦法。

她原以為他只是她的一個遙遠幻夢.可那日的賞花宴,卻又讓她感受到他的真實;他的聲音、談吐,還有他那張見著便十分眼熟的臉容,那天他們談得那麼盡興,她還以為……

以為什麼?只不過是說了幾句話,難道他就會如自己這般,只憑那一眼,便從此深深牢記嗎?在那日賞花宴之前,他甚至根本不識得自己。

她忍不住好氣又好笑,氣自己竟然不知何時已存了不該有的想望,又笑自己就算听見他這樣說,最大的反應也不過是心里有些酸疼而已。

有點像心愛的衣裳在店里擺了很久很久,她卻沒有錢,不能把衣裳帶走,就只好天天看、天天想,總以為它會永遠在那里,總以為有一天能穿上它。

然後某一天,她猛然發現農裳不知何時已被買走;可能又過了好幾天,還會見到那衣裳穿在別人的身上,而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不可能任性地硬要從買走它的人身上搶走那衣裳。

就只是這個樣子而已,久了,還是會有別件新衣裳的。

她只是還想多看幾眼而已,除此之外,再不會有別的心思,不會……

正自出神間,車隊已停了下來,有人牽住了她的馬,小心翼翼的把她扶了下來,明悅芙眨眨眼,這才從思緒中回神,憶起此刻自己正身處在固山原。

眼前是一座搭好的絳色帳子,幾位妃子和公主都已各自入帳休息,獨余她一人遲遲還未進去,日頭已有些偏西,風里也帶了冷意。

「公主,您可是有哪兒不適?」菱兒正在一旁,見明悅芙有些呆楞,不由得擔憂的望著她,就怕她給那日頭曬昏了。秋陽雖緩,曬久了還是很讓人吃不消的。

「沒。就是這景色太好,看得有些走神罷了。再說我也沒那麼嬌貴,菱兒你就別再替我瞎操心了。」明悅芙搖搖頭,笑得燦爛,慢慢走進了帳子。

就是這樣了。從此他是有妻外臣,她是待嫁公主,再不會有別的牽連,再不會有那夜相談之歡悅,這樣……也好……可為什麼,心里總是隱隱有著不甘心?

碧山原秋狩第一日,祭過山靈先祖,緊跟著便是各個武臣的騎射功夫切磋,柏雲奚自是眾人之中最為出彩的一個。明悅芙沒有習過騎射,只是跟在一旁,就當看個熱鬧,可一雙眼卻緊緊隨著柏雲奚轉動。

景泓今日興致十分高昂,轉頭見到明悅芙在一旁看著,心中有個念頭忽起,當即便將她召到跟前來。

「芙兒,想不想試試?」景泓揮手,一旁內侍便遞上一張小杯,比常用的大弓來得精巧些,幾位公主慣常用的便是這種弓。

「皇兄您就饒過莢兒吧,芙兒不會。」明悅芙笑著搖頭討饒。她未曾習過騎射,又兼之和柳輕依處久了,對于獵殺的事兒下意識里便想要推拒,在旁看著還行,真要她下手,卻是覺得無論如何也做不來。

景泓听她這麼一說,當即皺眉,開口道︰「這可不行。我嘉昌的公主怎能沒拉過弓?不會的話,朕這便給你找個師傅。」說完硬是把那弓塞到明悅芙手上,又轉頭命人把柏雲奚領到跟前,說道︰「柏將軍,你的騎射功夫最為出挑,朕便把縴華公主交給你了。秋獵之日時,若是縴華公主還不能引弓射物,朕便唯你是問。」

明悅芙愣在當場,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般結果,正想開口推拒,柏雲奚卻已面不改色地走上前,單膝跪地,抱拳朗聲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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