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蕭遠和父親並肩站在木橋中央,凌澤天指著庭院一隅,緩緩道︰「以前那里是花房,一場火將它化為烏盡,那年你才四歲,西楠三歲。」老人干澀的眼中閃著亮,仿佛那場熊熊烈火還在眼前燃燒,抑制著哽咽繼續道,「當時你和西楠還在花房,德叔第一個救出的不是西楠而是你,否則……」
「否則……西楠二十二年來所遭受的一切都應該發生在我身上!」接過父親的話,凌蕭遠重心不穩地撐住橋欄。他二十六的生命是一個秘密,他二十二年的生活仍舊是個秘密。為何守了半輩子的秘密又要親手一一戳破,二十六年前的秘密揭露時他失去了姐姐,二十二年前的秘密戳破後他又要失去什麼?
凌澤天心疼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懊惱地看著妻子。
「看著西楠一天天長大,越來越漂亮,我和你爸爸就愈發覺得愧疚,一心想為她找個能疼她愛她的人,可……」凌夫人聲音一頓,將奪眶的眼淚硬咽了下去,「在西楠心里除了你,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爸,媽,你們……要我怎麼做?」他痛楚地瞅著父母,眉峰擰成結。這個秘密是在得知他有心愛的人後被迫揭露的呵!案母的意願已昭然若揭。
「那個叫揚晨的女孩……能放棄她嗎?」凌夫人咬牙道出殘忍的話。那個女孩被田嫂描繪得異常美麗,如此優秀的女孩想必是受眾人追捧長大的,而西楠的生活里卻只有蕭遠了呀!
聞言,凌蕭遠緊握橋欄的手開始泛白,骨節突起。要他放棄她?放棄揚晨?他茫然望向沉默不語的父親,緩緩回眸望向母親,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說出這麼殘忍的話?你們彼此相愛,卻要求我為了彌補愧疚而放棄所愛之人?」他一步步倒退著走出庭院,「我不要听,不要、不要……」一口氣吐出無數個「不要」,踫倒了身後的茶幾,一聲「 啷」後他怔怔地定在原地。
凌夫人默默注視著兒子,她的心跟隨著那聲「 啷」碎成片,猶如玻璃碎片般躺倒在他的腳下。為何她要這麼殘忍?為何一次又一次傷他的心?以前為他不願親近女孩而擔心,現在他終于找到心愛之人,她卻殘忍地要他放棄。她這個母親,好失敗!
早會結束,歐揚晨提出增加生產線的建議得到董事會的支持。她踏著輕快自信的步伐走出會議室進入電梯,暗自苦笑,她何時變得身體疲倦而腳步輕盈了?
秘書和特助緊隨其後,美女上司每天忙得昏天暗地卻還能神采奕奕,佩服之余更多的卻是憐惜。
「執行董事長,工廠那邊您就不用親自去了,視察的事情交由兩位特助就可以!」金秘書心疼地瞅著她眼底不輕易察覺的黑影。
歐揚晨倦倦一笑,他們總是改不了「執行董事長」的稱謂,即便早已將她視為妹妹,「不想待在辦公室,偶爾讓我借工作之名偷懶一下吧!」她俏皮地輕皺鼻尖。
金秘書和兩位特助均微微嘆息,不再多言。
「叮!」電梯門滑開,大廳內的吵嚷聲迅速傳來。
「我只是想見歐小姐!」
「不行,執行董事長不是隨便能見的,你立刻離開!」
歐揚晨停住腳步,保安轟趕著的女子她並不認識,為何要見她?
「你走不走?不走我就報警了!」保安不耐煩地推著女子。
女子一個踉蹌,手扶住牆壁,懇求道︰「求你了,我只要見她一面!」
「住手!」歐揚晨喝住欲要揪女子衣領的保安。
「執行董事長,我……我只是在認真做好我的工作!」保安不死心地申辯。
歐揚晨冷冷地撇他一眼,「去財務部領取你這個月的工資!」她一再重申保安不得無禮待人,今天一事她也本無意追究,可他竟還能厚顏無恥地提「認真」二字。
保安訥訥地望著她,怨氣無可出,憤憤地甩帽子走人。
「你沒事吧?」歐揚晨扶起半倚在牆壁的女子,「我是歐揚晨,你要找我?」在腦中極力搜索著這張容顏。
葉西楠怔怔地看著眼前心愛之人所愛著的女子,她好美,美得令人嫉妒。無數次在腦海中想象著她的樣子,未見她之前還以為田嫂的描繪只是夸張,可是現在卻覺得田嫂只描繪出了她十分之一的美。在父親那得知她是千金大小姐,原還以為只是趾高氣揚的俗氣女子,可是即便親眼目睹她辭退員工,她卻感覺不到一絲絲的傲慢。這樣的女子才配他,不是嗎?
「小姐?你還好吧?」
葉西楠搖頭,神情恍惚地轉身走開。這不是她該來的地方,見她之後更是滿心悲哀。
歐揚晨疑惑地蹙眉,「砰!」女子搖搖晃晃地走出三步後竟昏迷倒地。
葉西楠緩緩睜開眼,只見歐揚晨出神地盯著她記事本里的照片,焦急地迅速起身一把奪過記事本。
歐揚晨微愣,「對不起,未經允許就擅自翻了你的手袋,我只是想聯系你的家人!」只是記事本里僅有一張泛黃的照片,「我已經聯系他了。」她微微一笑。
「你……知道我是誰?」葉西楠攤開筆記本,輕輕撫著照片。這是蕭遠和她唯一的一張合照,他不喜歡照相,卻因為那天是她的生日而破例。十六歲的她第一次感覺到甜蜜的滋味。
「嗯!」簡單地回應,未做詢問。歐揚晨邊削隻果邊說道,「醫生說你血糖偏低加上勞累所以才會暈倒,沒什麼大礙,住院觀察兩天就行了,蕭遠已經通知了你父親,他很快就會來醫院。」將隻果遞給她。
「對不起!」葉西楠垂下眼瞼,氣若游絲地道,「我只是想見你一面而已,並不想給你添麻煩!」
歐揚晨幽幽輕嘆口氣,愛上一個過于出色的男子注定只能獨自悲哀嗎?微笑著安慰道︰「不用說對不起,你的出現反而讓我能有理由光明正大地蹺班!」
葉西楠狐疑地瞅著歐揚晨,為何她面對情敵還能泰然自若?自尊心被她平靜大度的姿態灼傷,是啊!才貌雙全的人應該不屑與平凡無奇的人爭風吃醋,「我是比不上你,蕭遠大哥的眼里也只有你,所以即便我是你的情敵,你也能毫不在意,在你們眼里我只能是個透明的人嗎?」她憤憤地將內心的憤慨全盤道出。
歐揚晨怔怔地看著她眼底的憤怒,一時語塞。她並不是故作清高或是自負,面對一個追隨他成長腳步的女子她怎會不害怕?只是在她的立場下除了沉默還能做些什麼?「葉小姐,如果你的困擾是我造成的,我道歉!但是,自信不是他人能給予的。」
葉西楠深吸一口氣,平復了心情,無力思考她話語中的含義,喃喃道︰「對不起!」她一定是瘋了,竟將怨氣撒在她身上,這是她第一次這麼大聲地責難人。
歐揚晨搖頭,唇角微微上揚。
「西楠!」葉祖德焦急地走進病房,懸了一上午的心終于落下。慈父疼惜女兒之情溢于言表,「還有哪里不舒服?」見女兒笑著搖頭,這才將目光轉向一旁的歐揚晨,「歐小姐,謝謝你,給你添麻煩了!」
「不必客氣,我先告辭了!」歐揚晨在慈父的幻境中回神,心里不由嘆了口氣,提起手袋欲要離開。
「歐小姐,請留步。」見她駐足回眸,葉祖德繼續道,「能否佔用你十分鐘?」看了眼女兒,蹙起的眉似是在思索在決定。歐揚晨端倪著葉祖德,發福的身板掩飾不住他眉宇間的英銳,他是凌氏集團內響當當的人物,智謀才略並不在父親之下,難怪能在父親毫無知覺下將「歐新」推入他設下的陷阱,「我在走廊等您!」說著,她走出病房。
一分鐘後,葉祖德神色凝重地走出病房,望著歐揚晨的眼中閃過一絲歉意,驀地察覺不知如何開場,「去花園走走吧!」面對一個與女兒差不多大的女孩,他所要提出的懇求是否過于殘忍?
歐揚晨跟隨著走進花園,看著他寬闊的背影,一時之間竟有些恍惚,仿佛是與父親在花園漫步,沐浴在初秋的金色陽光下,她忽然覺得溫馨。靜靜地等候著父親般的他所要說的一切。她知道,這是令他難以啟齒的話題。
葉祖德望著在花園嬉戲的孩子,唇角微微勾起,「西楠三歲的時候也喜歡瘋跑,就像剛學會走路的小鹿,跌跌撞撞常常是一身傷,我和她媽媽怎麼也管不住她。」重重嘆了口氣,他的神色轉為陰郁,「三歲後她就再也不能跑了,一場火讓她失去了右腿,義肢讓她看起來與常人無異,但她永遠不能像正常人般奔跑、跳舞。」他愧對女兒了二十二年。
聞言,歐揚晨一震,無言以對。
「歐小姐,你漂亮、年輕而且能力不俗,你的生命里不止只有蕭遠少爺,可西楠她……」聲音哽在喉嚨,眼中泛起了淚光。為了女兒,他放下自尊,傷害了一個無辜且美麗的女孩,「歐小姐,對不起,當我沒說過,我老糊涂了,不打擾你了!」葉祖德急急地繞過她身邊離開。
「請您留步!」歐揚晨留住他,心亂如麻,半晌才道,「並不是我單方面的退讓就能讓令千金獲得幸福,如果她認定自己不如他人,那即便幸福放在眼前,她也沒有抓住它的勇氣。」
葉祖德愕然地望著她,這個年僅二十四的女孩不僅擁有絕佳的品貌,還有一顆豁達的包容心,「歐小姐的意思是?」
「試著讓她重拾信心,幸福只有自己才能把握,不是嗎?」歐揚晨微微一笑,善睞的明眸閃著誠摯的氤氳。
有的人甚至用盡一生尋覓幸福,無人能具體描繪出那縹緲的感覺,或許要擁有幸福只在前進與退縮的一念之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