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的雙目一睜,哈剌吃驚地問︰「北斗天罡?七星布局?難道這天地萬象也能握在你股掌之間?」翻雲覆雨手,他確未見過,听來更是心驚。
面對未知的事物以及深不可測的對手,人類都有一種本能的畏懼心理,抓住這弱點,令敵手心理防線土崩瓦解也並非難事。東方天寶搖了搖頭,虛懷若谷,「國師身懷馭風之術,我卻只能模一模蜚廉的性情,今晨喚一陣小風,牛刀小試。沒能吹跑三萬盟軍,只令他們吃了些風沙,實在慚愧、慚愧!」這句話,他竟是以突耶語侃侃道來。昨夜返回營地,他觀了天象,與二王爺帳中一番商榷,只學了這一句突耶語,想不到真個派上了用場。
不戰而退敵兵,才是兵法至高策略!
敵方陣營里一片騷動,深知沙漠風暴厲害之處的突狼軍漸生畏懼之心,連領兵主帥此刻看著中原使臣時的那種眼神也又驚又怕。
炳剌憶及今晨刮來的那陣怪風,臉上也變了顏色,看面前這位年方弱冠而風華絕代的人兒,鋒芒內斂,素以奇招制勝,談笑間扭轉乾坤,以謀略睥睨天下——這句話,此刻他已信了七分,當真不敢再大意了,但,詭計多端之人自是不甘就此罷休的,到了嘴邊的羊能逮幾只也得盡力死咬不放,「本國師今日雖破不了玉陽關,但也沒吃虧,至少綁了幾個人質來,足以令鎮遠大將軍投鼠忌器!」
「人質?你指哪個?」
劍尖寒芒微漲,觸膚生涼,哈剌躺在地上,既不使詐月兌身,也不求饒示弱,反而氣焰不減,仰直了脖子哈哈大笑,「使臣所率的神龍奇兵個個身中慢性之毒,除非使臣不打算討得解藥救下屬,若不然,快快收起劍來,作為人質隨本國師到突耶住一陣子。」
東方天寶輕嘆︰「為國捐軀是他們的榮耀!」言下之意,竟要犧牲五個布衣。
子勛听到此處,英武之氣沖上眉宇,忍痛大聲道︰「主子不必顧慮我等,待神龍將士蕩平突狼軍,主子再剝狼皮、放狼血,來祭奠亡靈!」
東方天寶眉宇間浮了一分癲狂之色,持劍的左手往下一送,森森劍芒在國師咽喉處劃開一道血口子,「今日你若執意不交解藥,我佩服你!」話落,目中驚現一片懾人威稜。
炳剌臉色刷白,這回是真個怕了,只是九尾狐刁滑奸詐的習性仍在,生死攸關之時,他不交解藥反而指著六國盟軍疾呼︰「快將那如狼的少女押出來!」
穩穩持劍的手此時細微地抖了一下,東方天寶凝眸看著地上之人,唇邊淡笑隱去,卻不回頭,只是盯著地上這個神狽卻仍耍著詭計的突耶國師。俄頃,背後響起雜沓的腳步聲,似乎有人被捆綁著押了來,那人似乎不願走到他面前,雙足死死抵在地上,被人狠推幾下才踉蹌著沖到了他背後,卻不做聲,即便被突狼士卒拿刀背狠拍幾子,那人咬牙仍不出聲。他的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被押來的人如若悶聲哼唧一下,他反而不擔心,但,背後那人始終不出聲……她不出聲,果真是那個性子有些凶野有些執拗從不懂得掩飾情緒不懂虛偽的女孩!
「可兒……」他輕輕一喚,背後才響起低嗚聲,如同受傷的小獸見了主人般委屈地嗚咽。
「你何不回過頭去看看她,看看她現在的樣子!」哈剌囂張氣焰又冒了出來,躺在地上被人拿劍抵住喉嚨,他的神態卻十分篤定,「這如狼般的少女昨夜如同發了野,一個人沖到擂鼓叫陣的盟軍陣營里,折損我方大將數十人,本國師理當命人砍了她的腦袋懸到長竿上!」
「放了她。」他胸口郁郁悶痛,知她昨夜為何如此,是他……傷了她!
「你先把劍挪開。」哈剌口氣又無比傲慢,細目中卻浮了一片狠辣之芒,「如若你想讓這少女連同五個下屬一道犧牲,本國師今日就陪你硬到底!你敢往我脖子上抹一劍,狼卒就會扒光這少女的衣物,在你面前輪番侮辱……」
劍尖一抖,終是挪開了。
「跪下,求本國師寬恕!」哈剌從地上站起來,氣焰囂張,言語咄咄逼人。
長劍拄在地上,劍尖突然刺入土中,按在劍柄上的五指緊握一下再一點點松開,失了血色的雙唇抿成堅忍的一線,他撩起衣擺,雙膝往地面緩緩曲跪……
憤然悲嚎聲倏起,他身後猛然躥出一道黑影,惡狼撲食般凌空一撲,猝然,「當啷」一聲,一根臂粗的鐵鏈繃直牽拉,躍空撲出的迅猛身影受到牽制,撲躍之勢一頓,驚矢破空之聲倏起,電光火石間,一支短箭從哈剌裝飾了羽毛的寬大袖口里激射而出,「噗」地射中了凌空欲撲之人的胸口,鮮血噴灑,一片殷紅的血霧彌漫開來,霧中跌落了一道勁瘦嬌小的身影,重重地落在他懷里。
眼角似是裂開了,滿目充血!看著墜在懷里的人兒,他渾身突然失了體溫般冷得劇烈抖震,明澈如水鏡的眸子里此刻竟是一片混亂之色,驚懼、悲傷、痛心、自責……所有的負面情緒一股腦地涌來,撕扯著靈魂,碎成一片片……
可兒倒在他懷里,痛苦地喘息,箭矢穿胸而過,一片猩紅血漬擴漾在胸前,嗚嗚悲嘶聲不絕如縷,她在他的懷中掙扎著喘息著,一只手使勁拽拉著套牢在頸項上的那根臂粗的鐵鏈,欲掙月兌禁錮,另一只手緊緊揪著他的衣襟,緊揪不放,如垂死掙扎的小獸不願舍棄主人身上那一點溫暖,不願離開主人……
喘息聲漸漸歸于寂靜,緊揪在他衣襟上的那只手最終無力地垂落下去,拽住鐵鏈的手卻未松開,——可兒,他的親人,自幼被丟棄在荒野,被失了狼崽的母狼叼回狼穴養大的狼孩,被獵戶捕捉了賣入戲班子的孩子,被他重金贖回自由身的女孩,從仇恨人類不斷咬傷他到無比地依賴和信任他的狼女,漸漸收斂狼性與他相依為命的可兒,片刻也不舍得分離的親人,讓他無限牽掛無比溺愛的妹妹……他的可兒最恨被人當獸般禁錮!
他顫手握上劍柄,猝然拔劍揮去,斬斷可兒頸項上的鐵鏈,小心翼翼地抱著她,她的身子在漸漸冷卻,他卻奢望在她身上汲取一點點溫度,哪怕只有一點點……冷意澆灌全身,意識陷入渾渾噩噩之中,渾然不知周遭發生了什麼,直至一聲悲嘯震蕩在耳邊,驀然警醒的他猛一抬頭,卻見布射仰天悲嘯,痛苦不堪。突狼軍按兵不動,哈剌站在那里冷眼旁觀。這些人並不打算要了他們的命,只是在欣賞他們痛苦的模樣!
隱隱懾人的威稜在目中閃射,東方天寶暗自握緊了右手,以痛感使靈台一點清澄,目注哈剌,一字一字道︰「隨你去突耶?可以!先把奸細交出來,讓我以他的血祭可兒!」若非鎮遠大將軍營出了奸細,可兒不會如此輕易地在夜間通過玉陽關出塞獨闖敵方陣營。她想為他做更多的事,為他解憂,直覺地認為只要塞外的敵人消失,他就可以陪她回不毛山,可以一直一直只陪伴她一人!
炳剌看著他的眼楮,心里頭猛然打了個突,隱隱有種不祥的感覺。忽略這心頭的異樣,眉眼細細一彎,他笑得三分奸詐三分刁滑三分囂張三分自負,「犧牲一個奸細換使臣乖乖就範,哈!本國師倒是撿了個便宜!只不過,那奸細真個站到你面前來,只怕你也下不了手傷她半根毫發!」目光忽轉,他指著前方笑道,「你回頭看一看,那是誰?」
不可名狀的感覺襲上心頭,東方天寶此刻突然蒼白了臉色,甚至不想回頭,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響自身後,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終于緩緩轉過頭去,瞳孔倏地緊縮,又一點點散大,胸口似乎被重錘猛擊一下,腥甜之味沖上喉頭,悶咳聲聲,竟是道道血箭噴出!
在他面前,盈盈走來一個女子,金發依舊,嫣然巧笑,琥珀色的眸子里一片妖媚惑人之色,如同盛開在聖殿的地獄魔花,艷唇散著致命的綺麗光澤,妖魅的奇香勾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