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怡君局促的垂下頭,但又忍不住偷偷瞄向兩人離去的方向,心里五味雜陳。
見他依然這麼在乎自己,她當然是很高興的,只是……
默默的整理好桌子,梁怡君站在水槽邊,彷徨而沉默的盯著他喝過的杯子,心里嚴重的動搖著。
「如果當初被留下的是你,你難道不想知道為什麼?」
她抬起頭,看向一臉若無其事,邊擦杯子邊說話的駱惟陽,不太確定他想表達什麼。
「我不知道你對他有什麼想法,為什麼要離開他,但是既然他對你依舊這麼執迷,你再繼續逃避也只是讓兩個人都不好過,何不干脆試著把話說開?不管你是真的不願意和他繼續相處,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必須離開,總是要好好的說清楚,讓他明白你們之間已經沒有緣分。」
駱惟陽放下手中的玻璃杯,轉過頭來看向她,依然平穩無波的目光卻顯得深沉灼亮,「還是說,你寧願讓他這樣提不起又放不下,繼續懷抱著無謂的希望,雖然不能和你在一起,卻也無法死心的和別人在一起?小君,如果他真的陷入這種境地,你會開心嗎?」
听了駱惟陽的話,梁怡君終于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嚴允哲在她面前總是一副強大無畏的模樣,好像什麼事都打不倒他;當初她懷抱著為了他好的想法而離開,多少也曾自私的認為他的自尊心這麼高,對于她的背叛或許也只是一副「你要走就走,難不成還要我跪下來求你」的無所謂模樣,接著或許會怨恨她、討厭她,最終就……忘記她。
但梁怡君沒想到再見面時,嚴允哲看著她的目光里,除了想像中的氣憤與怒火,還有著往常那些令她臉紅心跳的眷戀與渴望,讓她驚覺當初自以為最適當的決定,或許對他造成了比她想像中更深的傷害。
「我到底做了些什麼……」站在已經熄了招牌的咖啡廳門前,被圍巾裹住了半張臉的梁怡君喃喃自責。
她一開始就該想到的,那個既死心眼又戀舊的男人,依他的條件,若只是怕寂寞而想找個人,哪會沒有對象?若不是真的放進心里,又怎麼會主動說要和她在一起?既然已經和她在一起,又怎麼會如她所以為的輕易放棄?
她的擅自離開,只會讓他往牛角尖里鑽得更深、傷得更重而已。
「小君,你要在這里等他嗎?」關好店門的駱惟陽跟著出來,幽黑的眸中有些擔心,「我把鑰匙給你,你進去等好了。」
天這麼黑,風這麼大,那家伙只不過送人去車站,到底幾時才要死回來?
梁怡君有些猶豫,想了一會兒後還是搖搖頭,「謝謝,不過他剛剛打電話來說今天車站人多,所以拖了一點時間,但已經在過來的路上了,我想應該很快就到了吧!不用麻煩。」
店門都關了,而且她也不想佔駱惟陽便宜,因為自己的私事而浪費店里的資源。
「我還有點事要辦,不能陪你……總之你自己小心點,有什麼事打電話給我或大君。」
「嗯,再見。」她笑著應道,朝駱惟陽揮了揮手,便蹲坐在店門口的小階梯上,呆呆望著路燈在人行道上投射出的蒼白光暈。
獨自坐在寒冬的夜里,刺骨的寒風吹過人跡漸漸稀少的街道,梁怡君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將外套拉緊了些,抱著膝蓋將身體縮得小小的,腦中則預演著要對嚴允哲述說的內容。
匆匆趕回的嚴允哲在附近的紅燈前踩下煞車,目光已經搜尋到那個穿著白色羽絨外套,宛如一顆圓滾滾的毛球般蹲坐在咖啡店門前的女孩,原本一直吊著的心也在見到她時終于松了一口氣,但是另一股難解的騷動卻隨之翻涌而上。
他該拿她怎麼辦?
雖然他要求她為當初的離開給出一個解釋,但嚴允哲很明白,他真正想听的並不是那個原因,而是在把事情說開之後,她願不願意繼續和他在一起?
從小到大,他一向都很有主見,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並且盡其所能的去完成,唯獨對感情、對梁怡君這個女人,他渴望得最深,卻也最使不上力。
梁怡君離開時,她的不告而別和避不見面讓他傷痛惱怒,自暴自棄的想著既然找不到她,那干脆乘機忘了她,他嚴允哲難道是個會為了男女私情、小情小愛而絆手絆腳的家伙嗎?
直到昨天再見到她,心里的那股震撼、激動,立刻就證明了——沒錯,他就是這種人。
那又怎樣?他不在乎自己是哪種人,他只要她回來,回到他身邊。
看著燈號轉綠,嚴允哲有些郁悶的踩下油門,讓車子駛到梁怡君面前停下,自己則板著一張看似不悅,實則心煩意亂的臭臉走了出來,高大的身影停在她腳跟前,俯視那雙仰望著自己的柔和雙眼。「上車吧!」
有些不安的看著他明顯陰郁的神色,梁怡君不曉得他在生什麼氣,但八成跟自己月兌不了關系。
「不能在這里說嗎……」逃跑比較方便。
「很冷。」嚴允哲馬上一口反對,「反正待會兒也是要送你回去,直接到車上談。」
「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她到底是要拒絕他幾次?「你以為我會放你在這種時間,一個人走路回家?」
他強烈的保護欲梁怡君心知肚明,只好順著他的心意上了車,坐進那個一度專屬于她的熟悉座位。
車內的暖氣拂上她冰涼的四肢,一入冬就深為手腳冰冷所苦的梁怡君偷偷的舒了一口氣,稍微拉下了圍巾,暫時放縱自己享受這一刻的溫暖與舒適。
瞧向她凍得發白的手,嚴允哲努力忍住將那雙手揣進自己掌心取暖的沖動,只是默默的將暖氣又開強了一些。
問清了她的住處,他俐落的將車子掉了頭,刻意放緩了速度,好讓兩人相處的時間能多一些些。「你可以開始說了。」
她自己確實下定了決心要將前因後果告訴他,但是真正要開口的時候,卻又顯得艱難萬分。「我……對不起,是我不好。」
「然後呢?」他已經听膩她的道歉了。
「我覺得我們之間差異太大,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哦?」嚴允哲冷冷的哼了一聲,顯然不接受她這個說法,「哪兩個世界?有良心和沒良心的?」
雖然自知理虧,但被他這樣一酸,梁怡君也有些氣悶,忍不住就直接回道︰「上流階級的世界和普通百姓的世界。」
听了她的回答,他有些敷衍的哈哈笑了兩聲,「我倒不知道你是什麼豪門千金,所以你是在嫌棄我嗎?」
「不是我!」他是故意要曲解她的話嗎?「是我配不上你……我家的家境不好,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會被拖累的;而且要是你家的朋友知道你跟一個沒有用處,什麼都幫不上忙的女人在一起,大概也避免不了閑話……」
听了她的解釋,嚴允哲沒再開口,好一會兒之後才慢吞吞的說道︰「我知道了,這些是我媽跟你說的吧?」
咦?她剛才有說到這點嗎?
瞄了梁怡君驚疑不定的心虛神色一眼,他反而勾起了唇角,「你這些理由,跟我媽整天掛在嘴上的論調幾乎是一模一樣,我不清楚那天我出門之後你們聊了些什麼,後來問你你也只是含糊帶過,我還以為我媽就這樣放過我們,沒想到反而中了她的計。」
「什、什麼計?」有這麼懸疑嗎?
「耳根子軟就上當的計。」真是好拐的傻妹,「你真以為我家是名門望族,非要娶什麼千金小姐不可嗎?如果真是那樣,我干嘛每天還得忙得死去活來,為了那些設計費被客戶頤指氣使?」
嗯,不過大部分時間,他的脾氣比客戶還大就是了……這是例外,不列入計分。
「可是、可是你媽媽說……」
「她說我家也是有社會地位,自然要和門當戶對的人來往對吧?我爸在大學里教書,我媽是某個基金會的高級主管,我不覺得這有什麼了不起的,頂多就是家境還算不錯,但也不是能夠一擲千金、花錢不眨眼的豪門大戶。
「倒是我媽因為工作環境的關系,平時常跟那些有錢有閑的貴婦在一起,讓她覺得她兒子也應該要娶個千金女,才算符合我們的‘身份’,還三番兩次的介紹一些裝模作樣的女人,搞得我煩不勝煩。
「說到底,她只是在找她想要的,而不是我喜歡的,更何況我媽那個人很難取悅,搞不好連她自己選的她都會有意見,她那些話隨便听听也就行了。」
他這番平民宣言讓梁怡君听得直發愣,但是梗在心里的死結卻不只這一個,就算他這麼說,情況也難以好轉。
「你這個人心思單純,又很怕給別人添麻煩,我可以理解你在听到我媽說的那些話後,會對我們之間的事產生動搖,但是你這樣一個重視家庭,從不在外過夜,甚至連晚歸都怕吵到家人的女孩子,竟然就突然獨自離鄉背井,跑到連家里都不知道的地方來……所以應該不只這個原因吧?你是不是還有什麼瞞著我?」
她呆呆的听著他的分析和質問,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你……真不愧是名偵探……」待會兒說不定會指著她說真相只有一個,要她快點招了。
她稚氣的反應讓他不禁失笑,但隨著車子駛近了梁怡君說的位址,嚴允哲飛快的瞄了附近的建築物一眼,原本舒展開的眉頭又微皺了起來。
「你住在這里?」將車子停在路邊,他的目光依然不停打量著四周的環境,隨即發出了不怎麼贊同的質疑聲。
「嗯。」梁怡君解開安全帶,想趁他轉移注意力時趕緊下車,「謝謝你送我回來,那我先走了……」
「話還沒講完,你想走去哪里?」嚴允哲飛快的伸手握住她依然帶著微涼的手,炯炯有神的凝視著她不知所措的模樣,「不是應該還有什麼沒跟我說的嗎?」
想起自己的家庭,還有壓在她肩上的生活重擔,梁怡君的眸光黯淡下來,「另一件事,跟你沒有關系。」
「我女朋友都因此而跑掉了,你說跟我有沒有關系?」對于她的回避,嚴允哲毫不買帳,但又不想將她逼得太緊,反而將她再次嚇跑。
他故作姿態的深深嘆了一口氣,平常總是意氣風發的俊秀臉龐此時卻是一臉蕭索無奈,「算了,反正你也不想要我幫你,我再一直插手也只是自討沒趣……」
嚴允哲放開捉住她的手掌,轉頭解開安全帶,「我送你上樓。」
梁怡君訕訕的縮回手,方才被他握住時,總覺得腕間被他的體溫灼得發燙,像團火般燒得她渾身不自在,但現在「如她所願」的沒了肌膚踫觸,明明車內並不覺得冷,但還是讓她感到一陣寒風吹過似的冰涼。
他是不是對她失望,想要放棄她了?
如果她真的不希望他繼續將心思放在她身上,那對于他不再追問的行徑應該要松一口氣才對,為什麼反而這麼難過,心頭又悶又重的仿佛要窒息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