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一沉，黑毓順著她的意應聲。「原來你知道。」既然如此，就不該做出那樣的事。

秋甄望著他越漸幽黑的眼眸，感覺到他心緒略微陰沉，抿抿唇，她無法克制自己說出企圖激怒他的話︰「就因為我欠你的還沒還完嗎？就因為沒還完，所以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不能擁有。

黑毓走進她的氣息之中，緊貼的距離，讓她清楚感覺到他向來冷漠的氣息，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盡避抖著牙，她依舊傲骨地揚著脖子，不肯臣服在他的強勢之下。

「沒錯。」

他很會傷害人，尤其是她。

每字每句，都像刀割般無情地傷害她的心，讓她一夕之間長大，讓她純潔的愛情變了調，讓她徹底了解，原來最可悲的，是當一個人連愛人的資格都沒有。

這個殘酷的事實，是他親口對她說的……

秋甄，以前的你明明不是這個樣子的，為什麼好端端的，會在一夕之間改變？

人會長大的。

你這不是長大，而是叛逆。為什麼會這樣，你能不能告訴我？

嚴凱說的話，她的回答，猶言在耳，只是沒有人知道造成她行為狂野、放蕩的真正原因——是因為黑毓。

那個一手栽培她成為首屈一指的模特兒，一手推捧她成為女王，嚴密保護她一切，讓外人看起來他對她呵護備至、極其關愛，卻偏偏不讓她靠近，對愛情冷漠的男人。

這五年來，有很多次，她都快被這樣的情緒搞瘋了，黑毓對她而言，就像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像磁鐵一般，對于相反磁極的他，一心想緊緊相吸。

所有人都說他可怕，都說女人可以在心里崇拜他、尊敬他、仰慕他，就是不能開口說愛他。

但她就像是中了他的毒，崇拜過、仰慕過，然後徹底愛上了，就無法再掩飾那樣的心情。

那時候，太坦白又太單純，生平第一次愛上一個人，總以為愛情就應該透明又純淨所以將滿腔熱情毫無保留的對他訴說……

直到傷痕累累，心痛不已，她才明白，愛上他，到底是件多危險的事。

一開始，他們只是各取所需，見面的機會很少，龐大的工作量幾乎佔據了她的生活，她知道自己欠了他很多，所以盡可能的接工作打響知名度，就為達成他的期待和要求。

可是不知道從幾何時，對他的心思，走偏了。不知曾幾何時，她已經不再只把他當成老板看待。

總是在短短幾次的見面當中，尋找他的身影，即便只是看著他的背影，都難以轉移視線。

堡作上表現杰出，不再只是為了單純的達到水準，而是為了令他驚醒，希望就算一次也好，可以讓他的目光，離不開她，就算……

她不是真的，她是假的。

她的這張臉是假的……

合約的內容，之所以會令當時的她如此震驚，就是因為——為了生活，為了跳月兌那樣貧困的生活、不公平的現實社會，她必須以自己的容顏和過去的一切，交換。

很可笑對吧？

一張驚世容顏，值得黑毓以千萬的高價作為交易。

無情的交換。

只要是和金錢扯上關系的，都是冷漠的。

當年她父母在嘴邊感嘆的那句話，她已經一年比一年深刻地感覺到了。

雙方簽妥了合約，包含保密條款，從此以後她的臉和有關她的一切，都歸「TERSOS」所有，而她的過去身分、背景都必須被抹滅，就像按下刪除鍵一樣，被消除得一干二淨，只剩下白紙一張。

從整臉形到校正儀姿，花了她半年時間。

半年，她像只生活無虞的金絲雀，活在金碧輝煌的籠子里，終于不用再擔心生計，也不再有自由可言。

「TERSOS」對她極為保護，那期間看過她，接觸過她的人少得可憐，所有得以近身接近她的人，都必須簽下有法律效益的保密條款，一旦觸犯，集團旗下的律師團隊，絕對有本事將泄密者告到傾家蕩產。

半年過去，她光鮮亮麗的以代言「TERSOS」旗下香水企業所研發的新品「SecretAngel」出現在眾人面前，驚天動地的在模特兒世界投下一顆震撼彈。

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更不知道她從何而來，她可以是任何人，也可以什麼都不是。

黑毓成功了，「TERSOS」成功了，砸重金打造出的她，非常吸金。短短幾年，公司對她的投資報酬率以數十倍翻增看漲。

但她感到疲倦了。

這些年來，他對她的期許始終如一，但她對于事業的沖動，卻漸漸改變了。

從一開始的償還，到後來深受他吸引、愛上他，她一切的所作所為，都不再單純，她的努力，她的敬業，她屢次創下的紀錄，所有的一切，都只為了搏得他的注目與重視。

然而他對她的嚴密保護、對她的寬闊包容，令她忘了，真的真的忘了——

他之所以會待她與眾不同，只因為她是他創造出來的產品，可能特別了點，獨一無二了點，但有誰？有誰會愛上自己創造出來的怪物？

她甚至根本不存在這個世界上，所有屬于她生活的紀錄，只剩下這張絕美的面容，屬于她過去的照片和紀錄，全都被銷毀了。

是她親手決定，要讓自己成為一個怪物，欲仍然怨恨他的冷漠無情，怨恨永遠都不可能愛上一項「商品」的他……

黑毓淡漠的臉龐，藏著對她細膩的觀察。

她靜默不語，但表情卻說了很多，然而那千變萬化的神情中，沒有一樣屬于開心。

她在往死胡同里鑽，越鑽越深，這些年來，從沒變過、最後，都會停在怨恨……

對他的怨恨。

畢竟，他是真的傷她太深……

這因他而生的傷痕，他並不打算為她治療，不打算給她任何希望，因為當初，就是這道傷痕，讓她越磨越亮，益發美麗。

「我恨你。」憤怒、怨恨與不平，讓秋甄美麗的雙眸變深如潭水不再明亮動人。

「我知道。」黑毓低應，那淺默的視線與她在空中交會，迸發出激烈的火花，將他們同時推進記憶的河流里——

那是秋甄第一次接戲。

黑毓要嚴凱時時跟在她身邊為她打點一切，並隨時回公司報備狀況。

他希望秋甄能成為聰穎、有思想內涵，具有全方位發展性的模特兒，因此首次接戲，即便只是配角，他也要她能表演優異。

但她還是讓他失望了。

每回到片場拍戲，嚴凱向公司報告拍攝狀況和導演對秋甄的評價，千篇一律都是演技生澀僵硬、表情空洞，感情不夠融和缺乏磨練。

即便因為她的美麗而讓導演和劇組人員們釋出難得的好耐性，但記者媒體們卻沒放過她，沒多久，以「空有美貌的花瓶」為標題的一則聳動娛樂新聞但登上頭版。

所有娛樂傳媒僅報道了一次，就讓「TERSOS」的內部高層將這場插曲處理掉了。

對旗下藝人要求甚嚴的黑毓，當然不可能讓相同的事情發生第二次，馬上派人為秋甄安排一連串的演技課程，日夜訓練。如同點石成金一般，秋甄很快就學會了如何去掌握演戲技巧，後續的拍攝非常順利，直到一場僵持了三天之久的吻戲，讓她的美麗首度失去用，耐性極高的導演，也忍不住破口大罵。

「你到底會不會演戲啊？只是叫你親個人，又不是叫你去死？有這麼難嗎？像根木頭一樣，難道你沒有接過吻啊！」

她真的沒接過吻。

對她極為了解的嚴凱暗自嘆氣，舉步上前安撫導演的情緒。

在片場的劇組人員雖然也耐性盡失，但瞧見秋甄自責難為的模樣也不忍再罵，只能好言相勸，嘮叨幾句。

「你就當作在吻你愛的人不就好了？一定要這樣嗎？一場吻戲拍三天了還沒搞定，已經嚴重影響後續的拍攝進度了啊！」

「是啊，你看，因為你把氣氛都搞僵了。」

「拍戲本來就是這樣嘛，你就別太在意了，好嗎？」

嫉妒秋甄擁有絕艷面容的女主角則涼涼地在一旁看戲，訕訕開口︰「裝什麼清高啊？又不是叫你吻丑男人，季風這麼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吻他都沒機會呢！嘖嘖嘖，要是被季風的粉絲們知道了，不知道會怎麼說？」擺明的煽風點火、落井下石。

對于秋甄的拒吻，飾演男主角的季風感覺像是受了極大的侮辱，雙手環胸憤憤不平，揚言要罷演，覺得秋甄根本就是在浪費他的時間。

原本怒氣難平的導演，在嚴凱的安撫下緩和了許多，決定休息半個小時後再重拍。

秋甄一臉抱歉地垂首跟在嚴凱身後，不敢與任何人有目光交集，才進到專屬化妝室，堅強的城牆就崩塌了一角，掉出無聲淚水。

回身將她壓進化妝椅內，嚴凱不解地輕聲問︰「你到底怎麼了？」

抿直了唇，秋甄不肯說一句。

「你不說事情無法解決。」盯著她搖頭的淚容，他若有所思。「如果你不肯說，那就代表你哭完後就能進入工作狀態，將這場耽擱了三天的吻戲拍完。」

「我……」

「嗯？」嚴凱沒逼她，等著她開口。

但這一等，十分漫長。

「秋甄，我們沒有時間了。」

她抬眸，望著嚴凱，眼底的訊息是那樣的透徹。

「說吧，你藏不住心事。」簡直太明顯了，他根本無法忽略。

「我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