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一地枯黃的落葉,徐玳安身穿黑色排扣大衣,搭配黑色直條紋長褲,肩上背著裝有上課筆記的帆布提袋,徐緩地走在校舍之間的行人步道上。不知道是否因為心境轉換,她知不覺開始漸漸喜歡上黑色系的穿著打扮。
來到巴黎進修服裝課程已經一年多,在這里她學習到了新的剪裁縫制技術,也認識了一些不同國籍的新朋友,一開始的混亂陌生逐漸步上軌道,只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總會想起台灣的一切,想起和左恆剛相戀的每個片段,想想當他答應讓她來巴黎進修時那不舍卻又忍痛成全的眼神……
想到這里,徐玳安眸色一黯,對他感到好抱歉,可是那時她真的沒有辦法再若無其事地面對他,喪子的打擊以及對未來的茫然徹底擊潰了她,讓她只想逃離台灣的一切,躲在沒人認識的角落靜待傷口復原。
一道冷冽的寒風猛地襲上她的肌膚,徐玳安回過神來拉緊了身上的黑色大衣。
如果說來到巴黎最讓她不習慣的,應該就數這總是陰晴不定的天氣吧。幾個小時前明明還是陽光普照,怎麼沒一會兒氣溫就降了好幾度?望著灰蒙蒙的天色,她下意識地加快腳步想快點回到住處,不想等會兒被驟降的大雨淋成了落湯雞。
步出了校門,正準備往地鐵站前進時,一抹熟悉的挺拔身影映入了她的眼簾,徐玳安睜大了眼望著眼前的男人,表情流露驚詫。
自從她到巴黎進修之後,左恆剛每隔幾個月都會來巴黎找她,但他這個月初才剛來過,怎麼會這麼快又來了?
「我剛好要到意大利米蘭出差,所以就提早一天繞過來巴黎看你。」左恆剛輕描淡寫地回答她的疑惑。
但徐玳安卻明白事情絕不是他所說的那樣簡單,望著他疲憊困倦的臉龐,她知道他肯定是拼命加班工作擠出時間,再搭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才能來到這里。
突然,她心口一緊,覺得自己好自私!她當初選擇離開一定讓他很不好受,但他卻未曾向她怨過一句。
她正想開口詢問他的近況,傾盆大雨卻在這時毫無預警地落了下來,徐玳安只好快速地拉著左恆剛的手腕,急忙往最近的地鐵站奔去。
在搭車經過幾個地鐵站後,兩人來到徐玳安位于巴黎第六區的短期出租公寓,她在暗紅色的大門前按了密碼,領著左恆剛進入里頭,走上狹小陡峭的樓梯後,來到了她三樓的住處。
匆忙放下提袋,徐玳安正準備到廚房泡杯熱咖啡招待左恆剛,卻被他攔住。
「玳安,別忙了。」
「可是你剛淋到雨,天氣又這麼冷……」
「沒關系,我有事要跟你談。」
聞言,徐玳安停下了動作,望見左恆剛凝重的臉色,心跳漏了半拍。
「你要跟我談什麼?」他嚴肅的表情讓徐玳安心里發毛,猜想他是不是再也受不了兩人這樣分隔兩地,打算要跟她提出分手?
左恆剛沉默了幾秒,似乎正在思索該怎麼開口,最後還是深吸了口氣,向徐玳安坦承妹妹盜用她設計圖的始末。
听完他的話語,徐玳安怔愕地張大了雙眼,有些難以置信。
不過,幸好左恆剛不是要跟她提分手,她放下懸掛在心頭的大石,松了一口氣。
見徐玳安沒有任何反應,左恆剛以為她是氣到完全不想跟他說話。
「玳安,對不起,對于詠儀所做的一切,我真的沒臉要求你的原諒,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以‘華棠’的名義公開登報向你道歉,你別氣得不理我好嗎?」
在決定告訴玳安這件事之前,他掙扎了很久。公開錄音是他嚇詠儀的,畢竟母親若知道他們兄妹倆撕破臉肯定會很難過。
但是想到玳安所承受過的痛苦,要他隱瞞不說,他又無法面對自己的良心。
于是他決定以「華棠」的名義還給玳安一個公道,畢竟身為「華棠」的總經理,發生這樣的丑聞他也有責任。
然而徐玳安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笑著對他開口。「沒關系,不用了啦……」
連他當初听見那段錄音時,都氣得差點想動手掐死詠儀,玳安這個當事人為什麼可以笑得如此淡然?
「怎麼可能不生氣?」徐玳安揚高了音調,不掩飾心底的憤怒。
如果在她還不認識左恆剛之前知道事情的真相,就算自己是個小嚇米,她也定會傾盡全力向「華棠」討回公道。
但現在左詠儀是恆剛的親妹妹,倘若真的追究下去,只會讓她跟左家的關系更加惡劣,而她不想那樣。比起她的名譽,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更加重要,即使她一輩子都沒辦法洗刷抄襲的污名,她也認了。
何況左恆剛比誰都還清楚,如果她不願意接受道歉,執意追究左詠儀盜用她設計圖一事,他也無可奈何,屆時對「華棠」的形象恐怕傷害很大,他大可以隱瞞這件事不向她提,反正她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個秘密。
可是他卻沒有這麼做,反而主動告知她這件事,甚至還提及會還給她一個公道,這已經讓她覺得很足夠了。
踮起了腳尖,徐玳安揚著笑容吻上他性感的唇瓣。「我很高興你告訴我這件事,這樣就夠了,不需要再登報道歉了。」她不希望事件擴大。
「可是……」左恆剛不希望她是因為他而隱忍,這樣對她不公平。
「恆剛,我真的沒關系。你好不容易來巴黎看我,我們別再提這麼嚴肅的話題了好嗎?」徐玳安懇求地開口,眼神中滿是柔情。
聞言,左恆剛嘆了口氣,伸手將她摟入懷里。「玳安,你為什麼要這麼善良?這樣教我該拿你怎麼辦呢?」他為她感到心疼,卻又感激她的諒解。
然而徐玳安只是輕快地對他開口。「只要你趕快放我去燒開水就可以了!老天,今天真的好冷,我好想吃碗熱騰騰的泡面!」在她的廚櫃里頭可是有不少存糧呢!台灣的泡面真不是蓋的,便宜又美味,在這種天氣吃最適合了!
望著她毫無芥蒂的笑容,左恆剛更加內疚。不曉得要等到哪一天,他們之間的考驗才會真正結束,永遠地廝守在一起……
***
在巴黎短暫停留一天後,左恆剛必須按照原定行程搭機前往米蘭,把握著短暫的相處時光,兩人依偎著彼此坐在機場大廳的椅子上,盡避沒有交談,但緊握的手卻說明了對對方的不舍。
直到登機時間接近,左恆剛才不得不提起隨身行李準備登機。睢見徐玳安身上只穿著一件毛料外套,縴細的頸子全曝露在寒冷的空氣之中,他解下了頸間的羊毛圍巾,圍上了她頸項,並且細心地調整圍巾,不讓寒風有任何機會侵襲到她的肌膚,那專注的眼神仿佛她是這世界上唯一值得他投注關心的對象。
圍好了圍巾,左恆剛一抬起頭,就見到徐玳安帶著憂色的眼眸。
「怎麼了?我圍得太緊了嗎?」
「不,不是……」徐玳安搖頭,她只是舍不得他的離開。
「對了,我還有一樣東西要給你……」左恆剛從大衣口袋掏出一只粉色絨盒,當著徐玳安的面前打開。
驚見盒內那枚閃爍璀璨的心形鑽戒,徐玳安輕抽了口氣,有些手足無措,畢竟鑽戒所代表的涵義太過復雜,她不知道該不該收下?
然而左恆剛只是輕緩一笑,將絨盒塞進她的掌心,溫厚的大掌緊握著她,熨燙著她的肌膚。
「玳安,你放心,這只戒指並不是要給你壓力,等你哪一天願意嫁給我的時候,只要戴上它來找我,我就知道了。」
聞言,朦朧的淚霧迅速襲上徐玳安的眸心,她睜大了眼試圖將左恆剛此刻的嗓音表情深刻地記在腦海,眼前卻是一片模糊,怎麼也看不清,只听見他醉酒般的嗓音透過吵雜的人群穿進了她的耳膜。
「玳安,時間快到了,我必須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我下次再到巴黎來看你……」
隨著左恆剛松開的大掌,那一抹他所給予的溫暖也隨之消失,徐玳安渾身發寒,縴細的身軀不斷顫抖,她想開口喚住他,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望著他高大的身影被機場的人潮席卷而去。
眼眶中的薄霧終是化成了淚水傾瀉而下,她再也無法克制地站在機場大廳痛器失聲,不明白為什麼明明相愛的兩個人,卻必須要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分離?
***
隨著春去冬來,天氣逐漸轉涼,天色也比以往來得更早暗下,才剛過六點,大地已被籠罩在一片漆黑之中。
左恆剛風塵僕僕地回到大宅,佣人們早己在餐桌上準備好熱騰騰的豐盛菜肴。今晚是除夕夜,也是全家人聚在起圍爐的日子。
穿過了裝潢氣派的玄關,左恆剛來到大宅的客廳,母親和妹妹正端坐在昂貴的牛皮沙發上,從桌上擺放著用到一半的茶點看來,兩人應該已經坐了一段時間。
「媽,我回來了。」
「恆剛,你回來了呀!」睢見許久不見的長子,章淑秀放下了手中的瓷杯,眼中流露出難得的欣喜。
自從那位徐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沒了之後,兒子表面上仍對她噓寒問暖,但是章淑秀卻敏感地察覺到一切都不一樣了。一道無形的隔閡橫亙在母子倆之間,盡避她盡力修補這破裂的關系,但恆剛總是面無表情地說她多心了,教她想努力也不知道從何下手。
後來她又從兒子口中得知徐玳安並未抄襲詠儀的作品,反而是女兒偷拍人家的設計圖,還反過來誣賴人家,讓她差點沒氣炸!
她辛苦了大半輩子,花了不少苦心供兒女讀一流的學府,不求他們飛黃騰達出人頭地,但至少要腳踏實地、品行端正,沒想到詠儀竟然會做出這種丟臉事!想到她之前對徐小姐的批評刁難,章淑秀不禁感到汗顏。
見母親沉默沒有言語,左恆剛淡然地轉身想上樓梳洗,後頭卻傳來章淑秀的叫喚——
「恆剛,你是真的很喜歡那位徐小姐嗎?」
他止住了腳步,緩緩地回過頭來面對著坐在沙發上的章淑秀,表情再嚴肅不過。
「媽,我對玳安不只是喜歡,而是認真地想跟她共度一生。這輩子除了她,我不可能會娶其他的女人。
聞言,章淑秀嘆了口氣。時間都過這麼久了,兒子還是不改初衷。
就算她再不滿意那位徐小姐,也不得不妥協,總不能到最後搞到跟兒子決裂吧?
「改天,你再約那位徐小姐來家里吃頓飯吧。」也許她應該放下心中的成見,好好地認識一下兒子中意的女孩。
聞言,左恆剛沒有回應,只是以一種若有所思的眼神望著她,似乎正在揣測她話語里有幾分真假。
見狀,章淑秀心頭一驚,難道他們母子倆之間的裂痕已經讓兒子完全不相信她了?
「媽跟你保證絕不為難她——」
倒是一旁的左詠儀不高興了,抗議地大喊︰「媽!您怎麼可以讓那種女人來我人家?」
「詠儀,你閉嘴!這事我說了算!你上次被我痛罵了一頓,難道還學不乖嗎?還是非得要把那段丟人的錄音公布出去你才學得到教訓!」即使是自己的女兒,但章淑秀還不至于是非不分,幸好人家徐小姐不計較,否則這種丑聞傳出去,她以後也沒臉出門了!
「哼!」被母親這麼訓,左詠儀臉上無光,惱羞成怒地別過臉去。
算了,大不了之後不理那個徐玳安就好!
「恆剛,關于徐小姐——」章淑秀還想再提,卻被左恆剛一個軟釘子頂了回來。
「玳安現在還在巴黎進修,短期內不會回台灣,這事以後再說吧。」
之前母親和妹妹對玳安百般刁難的情景歷歷在目,他再也不敢輕易答應母親的要求,玳安所受的傷害已經夠多了,除非她主動提起,否則他不希望讓她再經歷一次那樣的羞辱。
看著兒子淡漠疏離的面孔,章淑秀心底雖然焦急,卻也無可奈何,畢竟她也知道自己之前的確做得太過了,那位徐小姐不想見她,她也不會感到意外。
只是她也擔心再這樣僵下去,他們母子倆這個心結恐怕永遠也解不開了……
***
年假期間,台北街頭的人潮比起以往空蕩了許多,開車經達東區的百貨商圈,望著他跟徐玳安一起牽手走過的街道,左恆剛不禁想起了和她相戀的點滴。
長達一星期的年假,他跟徐玳安提過要去巴黎陪她,但是她卻說要跟幾個同學到意大利旅游,叫他不要過去。
于是,不需要工作,也不想外出交際的他只能努力打發這漫長的年假。想到等一下又要回到孤單一人的住處,左恆剛眉頭深鎖,厭倦起這乏味無趣的生活。
車子抵達住處大樓底下時,一道眼熟的縴細人影晃過他的眼前,左恆剛怔了一下,接著不敢置信地推開車門下了車。
「玳安?!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要跟同學到意大利旅游嗎?」他又驚又喜。
「喔,因為旅行的計劃臨時取消了,加上我也受不了每天在巴黎啃法國面包,所以就溜回來台灣過年了。剛坐了十幾個鐘頭的飛機,痛死了。還有,我肚子好餓喔,我們去巷口那家寧可辣鍋吃晚餐好不好?」徐玳安笑咪咪地回答他。
其實她是故意騙他的,她從頭到尾都沒打算要去意大利,而是要特別回台北給他一個驚喜。
「好!」左恆剛激動地點頭,只要她在他身邊,她說什麼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