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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賦 第7章(1)

東炎486年初春,四國之間的戰爭終于拉開了帷幕,到處一片戰火紛飛。歷經近三年的戰爭,東炎488年冬末,影國、離國先後敗降于熵國,只剩下澤國在護國將軍展少遠的帶領下,堅守著最後一個城池——縛城,與日漸強大的熵國苦苦抗衡……

傳說,人死之後會去忘川之畔,喝一口忘川之水便會忘卻前塵,忘卻所有,重新投胎輪回。

那人活著時呢?人活著,是永遠也無法忘記過去吧?

餅去的記憶,已經成為了心口的一道傷痕,永遠也無法抹殺。

三年了,時間就如同白駒過隙,轉眼即逝。

在這三年里,他攻陷了影國,吞並了離國,現在只剩下一個搖搖欲墜的澤國還在絕地里掙扎。離他的目標只差一步了,只要這一步達成,他便可以一統天下,群雄膜拜。

然而,心底的深處卻還是空的,就像長了一個大洞,無論他用什麼也填不滿,只剩下一片無邊無際的冰冷。皇位、權勢、財富……這些東西他已經全都擁有了,如今的他不再是深宮里任人欺負侮辱的弱小稚子,他已到達了權勢的頂端,他已經完成了畢生的夢想,但寂寞空虛依舊如影隨形。

月華初上,淺色的月輝照出了雪地一片晶瑩。

他想起了那一夜。

那一夜,也是這樣的月色,也是這樣的雪光。

她就在那樣的夜色里,毫不猶豫地跳下了風塵崖。

唇角牽起冷冷的笑,他那雙暗藍色的眼眸里閃過一絲淡漠的光芒。

他的心已空,不會再感到任何疼痛,也不會再為任何人而傷。

「殿下。」

爆門外忽地跪下一道身影,低頭斂目,一片恭敬之色。

「什麼事?」他頭也未回,只是淡淡地問。

「君上有旨,請殿下去詔和宮一趟。」

「嗯。」他微微頷首,整了整衣裳,然而,在踏出寢宮的那一刻,眼角的余光卻瞥見雪地某個陰暗的角落里似有一道冷冽的華光閃過。

他冷冷一笑,指間微屈,再輕輕一彈,角落里,那道暗藏殺氣的華光頓時寂滅,連聲音也沒有留下。

殿外,銀色的月輝只照出一片平靜,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般。

隨側身後的侍衛見他駐足那里不動,不由微感詫異,「殿下?」

「沒事。」他斂去了眼底的犀利,淡淡地丟下一句︰「擺駕詔和宮。」

詔和宮

華美寂靜的宮殿,一片燈火輝煌。那一身龍袍的老者正高高坐在龍椅之上,面容雖然難掩憔悴,但眉宇間依舊一片威嚴犀利。

他就是熵國的王者——顏行均。

這數十年來,他一直高高在上,俯看著這片富饒的國土,然而,有很多東西卻不是他所能掌控的。

就像——王座之下,那名正垂首而立的兒子——如今熵國唯一的皇子顏皓。

「皓兒,听侍從說,你前幾日舊疾復發,現在可有好些?」

從旁邊的侍從手里接過遞來的熱茶,顏行均一邊喝茶,一邊淡淡地詢問,雖然語氣里帶著淡淡的關切,眼眸深處卻是寫滿了冷漠。

顏皓微微抬首,唇角噙著一抹似有似無的輕笑。

「父王掛心了,兒臣已無大礙。」

「那父王便放心了。」顏行均垂下眼簾,掩去了眼底那一閃即逝的失望,「皓兒,現在你手系熵國軍政大權,可不要太過操勞了。」

顏皓拱手,唇邊的笑容似乎又深了幾分,「父王放心,兒臣自有分寸。」

「那就好。」顏行均抬頭看了顏皓一眼,「今夜找你前來,主要是跟你商量一件事。過幾日便是你的生辰,你可有想過要如何慶生?」

「一切但憑父王做主。」顏皓抬眼深深看向高坐在王座上的父親,「只是如今與澤國大戰在即,兒臣認為不宜太過鋪張操辦。」

「好好。難得你事事以國事優先。」顏行均撫須笑了笑,「那父王到時就送你一份好禮吧!至于壽宴方面,你既然不願過分鋪張,父王便宴請幾位重臣為你慶生可好?」

「兒臣在此謝過父王。」顏皓微躬了躬身,「若是父王無其他重要事宜,請容許兒臣先行告退。」

「嗯。」顏行均點頭,「你退下去忙吧!」

「謝父王,兒臣告退。」

顏皓行了個禮,便退出了詔和宮。

顏行均目送著他的背影離去,原本臉上的笑容也漸漸隨之消失。

「君上,我們又失敗了。」

王座之後,輕紗忽地被輕輕撩起,一道美麗的身影緩緩踏步而出。

那是一名傾國傾城的華服女子,一身的妖冶,一身的柔媚。此刻,她正含笑凝望著顏皓離去的方向,美麗的眼底卻隱含著莫名的殺機。

「柔兒,難道真的沒辦法殺他?這幾年,我們行刺了一百二十七次,竟然全都失敗了!那些所謂的絕頂殺手,難道全都是飯桶?」顏行均眼底一寒,猛地一拍王座前的案幾,「 啷」一聲,杯盤盡倒,滿桌狼藉。

「君上息怒。」華服女子妖嬈一笑,親昵地環住了顏行均的脖頸,坐進他的懷里,吐氣如蘭,「就算行刺不成,我們還有一張王牌不是嗎?」

顏行均臉上的神色稍緩,他伸手緊緊擁住懷中佳人,低聲一嘆︰「柔兒,朕知道你這張王牌已藏了三年之久,就是想等一個最佳時機給他一個致命之擊,只是——」他話語微微一頓,眼眸深處流露出了陰沉的恨意,「柔兒,你應該知道我必須要為澤兒和深兒討回那一筆血債。那個逆子,竟為了皇位連殺自己兩位兄長,又趁朕病重,控制了軍政大權,讓朕這個一國之君形同虛設,他——他簡直就是畜生不如——咳咳咳——」一陣氣急,讓久病未愈的他劇烈咳嗽起來。

「君上莫要心急!」輕輕揉著顏行均的心口,華服女子紅唇一勾,牽起了一抹輕笑,「既然三年都等了,又何必急這一時?有了萬全的準備,我們才能讓他連還手的余地都沒有,不是麼?」

「嗯。」顏行均緩緩舒了一口氣,閉上雙目,享受著懷中的軟玉溫香,「柔兒,若是這幾年沒有你,朕真不知該怎麼辦?」

風柔埋首進顏行均的胸膛里,縴縴指尖輕輕摩挲著,「君上,只要是稍有廉恥正義之心的人,都看不過三皇子的作為——柔兒也只是略盡綿力,想為君上多分擔一些而已。」

「那個孽障身上流著的也是我皇族血脈,為什麼竟會如此毒辣?」顏行均沉沉一嘆。

風柔眸光一閃,嘆息︰「君上畢竟也是不忍心吧?畢竟,現在三皇子是君上唯一的子嗣,就算他曾犯下天大的錯,殺了自己的兄長,也——」

「不可能。」顏行均猛地睜開了眼,「他殺了澤兒和深兒,這個罪過絕不可饒恕——」話音方落,又是一陣劇烈的嗆咳。

當年他應該毒死這個逆子,而不是留下來禍害他,禍害熵國。

畢竟他的身上流著白家人的血液啊!

「君上還是保重龍體為要啊!」風柔輕拍著顏行均的胸口,輕聲安慰,「無論君上想要怎麼做,柔兒都會站在君上這邊全力支持君上——」

「柔兒,你真是我的好愛妃。」

顏行均重新閉上了眼,滿面的倦意。

風柔微微抬頭看了眼那張蒼白憔悴的臉,唇角勾出了一抹陰毒的輕笑。

——顏行均啊顏行均,你可知道,你才是我手中真正的王牌。

月已上中天。清冷的月光傾灑大地,投下片片斑駁樹影,在夜風里搖曳擺動、張牙舞爪,讓原本雅致的清心殿顯出了幾分淒清與冷寂,一片莫名的陰森。

顏皓一個人站在宮殿之外,靜靜站了很久。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這里?

自從三年前,她離開這座宮殿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踏足這里。他甚至下令封鎖這間宮殿,除了日常打掃的宮女,任何人都不得踏進這里一步。

他以為只要任何人都不再提及,他便可以忘記了,徹底地忘記。

輕輕推開了久閉的宮門,那沉重而艱澀的「吱呀」聲,也漸漸打開了他塵封已久的記憶。

她的笑容,她的慌亂,她的倔強,她的孩子氣,還有她口口聲聲地嚷嚷著要與他做好朋友,要互相信任……

原來……竟是忘不了的?!

他輕輕一笑,舉步踏進了宮門。

清冷的宮殿雖然寂靜而毫無生氣,但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曾留下了她的身影,她的味道……

——「你這個大奸徒,大騙子,卑鄙小人——就算你抓了我來這里,我也不會怕你!」

——「展大哥一定會來救我的。所以,你可要準備好了,展大哥武功高強,一定打得你落花流水。」

……

「知道嗎?真正的騙子是你。」眼底深處似乎掠過了一絲復雜,帶著冷冷的寒意,「你早就忘記了是嗎?忘記了我們之間最初的約定——」

胸膛里忽地涌上一陣熟悉的冷痛,他不由微一蹙眉。

自三年前,他將最後一株陰雪草給了展少遠之後,這三年來,他一直用內力控制體內的青緋之毒。

還可以支撐多久呢?他不知道,他只是在堅持著,一直堅持到他統一了四國,登上皇位那一天。

究竟為了什麼?他也已經說不清了。

很久以前,他曾經是為了保護自己,還有保護他想留在身邊的人……但如今,那個唯一想保護的人已經不在了?

如今另兩國都已歸屬熵國,即使他不攻打澤國,以他如今的地位權勢,又有什麼不可以做到?但他如此執著地想要把澤國攻下,只是為了打敗展少遠……想要跟她證明,她的展大哥並不是無所不能的神……

然而,那又如何呢?

即使他擊敗了展少遠,統一了四國,她也已經看不到了。

「你——你是誰?」

身後忽然響起一道驚疑不定的聲音。

他背脊一僵,霍然回首。

月光下,一道嬌俏的身影就站在宮門之外。那是一名看起來只有十八九歲的少女,一身宮女裝扮,嬌小玲瓏,雖稱不上傾國傾城,卻也秀氣甜美。此刻正睜大了一雙清澈靈動的眼眸直直盯著他,一臉的孩子氣。

那一瞬間,他的腦海里竟產生了片刻的空白。

「喂,我在問你話?」

少女等了半天沒見眼前的男人回應,便快步走到他面前。

然而,一靠近才知道,這個男人竟比自己高出許多,不禁抬起脖子仰視。

「你怎麼啦?問半天都沒反應啊?難道——」似想到了什麼,她忽然伸手掩住了嘴,雙眼睜得更大,眼瞳里所藏的那抹淡淡的琥珀色更是一覽無遺,「你不會以為我是鬼吧?哈哈哈——」她自顧自地說著,放開了手,又笑了起來,右頰邊淺露出一個稚氣的笑窩,「看你長得一副高高大大的模樣,怎麼這麼膽小啊?雖然我三更半夜出現在這座鬼殿,但我可是人哦,不信,你捏捏——」

話落,她竟真的抓起他的手,往自己臉頰捏去。

「我是人吧?」

掌心的觸感一片溫熱柔軟,顏皓微一閉目,待睜開眼來時,眼底深處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沉。

「為什麼說這里是鬼殿?」

少女驚異地瞪大眼,「你不知道嗎?」她小心翼翼地左顧右盼了一陣,然後才收回目光,壓低了聲音,一臉神秘兮兮,「告訴你吧,這里有女鬼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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