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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杯曲 第二章 永遇樂(1)

「娘,我要吃丹桂花糕。」小小的孩童仰起臉,看著牽著自己手的娘親甜甜地微笑。

拉著他的手的女子,穿了一身淡粉紅的裙衫,手腕上戴了一個翠色的鐲子,眉目柔美婉轉,她低下頭看著他笑,「小拌兒想吃什麼,娘回去一定給你做。」

他依舊甜甜地微笑,被娘親拉著手慢慢走過這寺院後院的小路。

「咦?我道是誰呢,這不就是‘翠雲遙’的紅牌意娘嗎?怎麼幾年沒見,養起孩子來了?」兩個油頭滑腦的男人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堵住了他們的路。

「兩位公子請自重。」娘親正色看著他們,拉著他的手悄悄朝後退了幾步。

「自重?哎呦,叫我們自重呢?」兩個男人捧月復大笑,恍如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我說意娘,你讓我們怎麼個自重法?」

兩只髒手一左一右拉起了娘親的衣袖,臉上堆出惡心猥瑣的笑容,他憤怒地瞪著他們。

「我孩兒在此,何況此處又是佛門聖地,你們休得放肆。」冷冷地甩開他們的手,娘親把他緊緊地護在身後,「惹到了我,你們也別想有什麼好下場。」

那兩個人愣了一下,隨即狂笑起來,「你以為只有你有靠山,如果我們沒有的話,今天怎麼有膽子來動你?我們今天還就想放肆給你看看。」伸手推開被娘攔在身後的他,那兩個混蛋就欺身上前拉住了娘,把她推倒在地,手里不規不矩起來。娘親的臉色好蒼白好蒼白,他憤怒地上前,用手推,用腳踹,用牙齒咬,用頭撞,一個男人憤怒地轉身一把抓住他朝一邊拋去,他被拋得飛了起來,害怕到了極點,臉上帶著眼淚,一張臉漲得通紅,眼楮里有驚懼有迷惑……

「我的孩子!」娘親尖銳的聲音響了起來。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有人抱住了他,劍光揮舞之處,血光四濺,那兩個男人頓時癱倒在地。

那個黑衣人冷冷地看著他們,丟開了懷中的他,冷哼一聲,轉身離開。

「我的孩子……」婦人尖銳的哭叫聲把他拉回現實中來。

沐流歌愣愣地伸出了手,沉沉的重量感頓時侵入他的腦海中,在終于找到攀附物後,那個孩子立即兩只手掛在他的脖子上怎麼也不肯松手了。

當年,當年……他也是這樣的嗎?緊緊抱住以為是可以相信依靠的人?

「殺人啦!快跑啊!」看著二樓上那糾纏在一起的人手中明晃晃的大刀長劍,迎客樓內頓時亂成一團,客人跑的跑,躲的躲,全都沖到了門外。

明晃晃的大刀再次向他襲來,帶起一片森寒的冷意,他卻依然在發愣,思緒還膠合在多年以前的回憶里。

他怎麼會露出……那樣的眼神?

酸楚、痛苦、茫然……種種情緒糾纏在一起,沉重得仿佛讓人喘不過氣來。

雷夕照心下一動,立即持劍上前,「鏗」的一聲響後幫他攔下了那一刀,隨即伸手在他腰間一搭,帶著他跳下二樓,把他安置在樓下安全的地方。

有什麼東西輕輕地落在了地上,似乎有「嗒」的一聲輕響傳來。

沐流歌目光一冷,心下完全清醒,抬起頭看過去,就見那個偷襲他的男人已經不敵初七和另外一名陌生女子的圍攻,漸露敗相。

那個男人腰間的佩飾——

是余航國的人。

「哪里逃?」眼見那實施偷襲的男人虛晃一刀跳窗離開,初七立即跟著沖了出去。

樓上的婦人三步並做兩步沖了下樓,一把搶回自己的孩子,又哭又笑又親又抱,「虎兒,幸好你沒事,幸好你沒事。」

她親過抱過自己的孩子,這才忙不迭地轉身對救了她孩子的人道謝︰「小熬人多謝公子搭救我兒。」

「我根本就沒想到救他,是他硬要砸到我身上來的。」他冷然一笑,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一臉嫌惡地瞪著自己胸前被那孩子的鼻涕眼淚弄髒的衣服。

出手救下他的雷夕照一笑,示意那對母子上樓,然後轉臉看向他,「救人就救人,為什麼不好意思?」

誰說他想要救人了,沐流歌目光一冷,一甩衣袖便上了樓梯準備回房,腳下一頓,卻又停了下來。

他踩到了一只巴掌大的精致繡囊,紅色為底,銀絲瓖邊,正面四周繡的是無數細碎花葉,首尾相連圍在外層,中間則繡了一朵六瓣黃花,那黃色由淺及深,層層疊疊,一層層暈染開去,讓那花看起來活靈活現。

原來他剛才並沒有听錯,那「嗒」的一聲輕響,是這繡囊落地的聲音。

他彎下腰撿起那繡囊,目光轉向身後的人。

雷夕照在腰間探了一下,才發現自己隨身繡囊的繩結斷開了。

「你的東西。」他一揚手,那繡囊便被他丟還了給她。

「既然你撿到了,就送你吧。」她接過來微微一笑,隨手又拋還給他。

身後的上官金吃驚地瞪大了眼楮。

「我不要。」皺了下眉,他利落地收回手,任那精致艷美與他毫不搭調的繡囊自空中落下,順著樓梯滾了兩滾,靜靜停在他們中間。

她俯身撿起,看著他時眉微微一揚,他的目光與她冷冷相撞,那一刻,似乎呼吸可聞。

心里突然莫名焦躁,他長袖一甩,便要轉身上樓。

逃到迎客樓外的客人們見沒了危險已經三三兩兩地又走回客棧,被嚇得躲到櫃台下的趙掌櫃也鑽了出來,一邊模著算盤一邊慶幸迎客樓沒什麼大損失。

「公子,請留步。」身後傳來那女子的聲音,他回頭,對上一雙清澈含笑的眼神。

雷夕照見他回頭,微微一笑後對他開口︰「公子,你嫁給我好不好?」

滿座俱驚,所有人的動作一瞬間全部僵在了原地,客棧之內頓時靜寂一片。

沐流歌審視地看著面前的女子,她是哪里人?余航或是沂薊的人嗎?想玩什麼把戲?

雖然他知道自己很受歡迎,但是目前為止,只有女人敢對他丟過手絹拋過水果,還沒有女人這麼沖動地對他直奔正題,若不是有什麼目的,怎麼可能如此沖動莽撞地向一個陌生人做出如此舉動?

他的腳慢慢抬起,朝後退了一個台階。

雷夕照在上官金詫異的目光之中朝前走了兩步,不偏不倚地堵在樓梯口前,單膝屈起半跪在地,抽出自己的佩劍兩手捧起高舉過眉,清清楚楚再次對他說︰「公子,請你嫁給我為夫好不好?」

涼肇女子,感情向來是說一不二的,想到什麼就做什麼,身為涼肇女子,她可沒有那種曲折的心思,既然她一眼便喜歡上了這個男子,她隨身的繡囊更被這男子曾拿在手中,那麼,她自然是要向他求婚的。

但是……讓她這麼沖動地說出這種話的原因,主要還是面前男子疏離而戒備的眼神吧?

仿佛草木皆兵的小獸,一有風吹草動,便會立即逃開。

他明明看起來一身清貴之氣,怎麼會有這種讓她不自覺地憐惜的眼神?

為什麼?

上官金看得張口結舌,不敢相信面前這個隨便攔住別人以國禮求婚的人居然是她們的鎮國將軍,涼肇國內向她求婚的人那麼多,她全部不放在心上,此刻居然會被一個陌生的漂亮男人吸引,當場向他求婚?

「公子?」雷夕照依舊單膝跪在那里。

「如此行為……姑娘不覺得太失禮了嗎?」沐流歌看她一眼,冷冷開口。

「我以國禮求婚來昭顯我的誠意,即使失禮,也是可以原諒的。」雷夕照低眉一笑。

「你有何目的?」他語氣森然,目光冰冷。

雷夕照微微一怔,隨即說道︰「求婚便是求婚,有何目的可言?」

「沒有目的,因何求婚?」他冷冷一哂,當他是三歲無知小兒嗎?「名、利、權,你要的是什麼?」

「我並不知道公子身份如何顯貴,何以公子會如此質疑我的誠意?」她挑眉看向他。

是當真不知道,還是故意這麼說?

沐流歌冷哼一聲,不耐煩再與她如此糾纏下去,即使她另有目的,別有二心,他只要不給她機會,他們就沒有動手的可能……

一念及此,他轉身便要離開。

「公子,你還沒有回答我。」雷夕照急忙起身,追上一步。

他霍然轉身,冷冷睨她一眼,「你以為我的答案會是什麼?」

安平君的婚娶一事,又怎麼可能輕易定奪?更何況,他還預備以此同皇上換得更大更實際的利益和權勢,又豈是輕飄飄一句話便可定奪的事?

這女子,簡直天真得可笑。

他冷冷一哂,轉身上樓。

「公子,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身後有人急匆匆地喊了一聲。

沐流歌徑自回房,根本不睬那句話。

直到完全看不到他飄逸的白色衣角為止,眾人這才收回了目光,轉頭就開始和周圍的人小聲地議論紛紛,說話的內容,自然全是那個有著絕世容貌的白衣男子,以及眼下這個還站在樓下發呆的花痴女人。

雷夕照站在原地嘆了口氣,好可惜,怎麼會忘記問他的名字呢。

「將軍?將軍!」上官金見喊了她幾聲她都沒反應,只好在她胳膊上用力掐了一下。

雷夕照「啊」的一聲跳起來,卻不小心對上滿座客人或驚詫或鄙夷或好奇的表情,她哈哈干笑了兩聲,對他們揮了揮手,「請繼續,繼續。」

她那一揮手,居然帶著似乎讓人拒絕不了的力量,仿佛他們成為了她指揮下的兵士,眾人不由自主地繼續剛才自己定格前的動作,吃飯的吃飯,喝酒的喝酒。

雷夕照含笑走近客棧的老板趙掌櫃,拋給他一錠銀子,伸手比劃了一下樓上的方向,「掌櫃的,麻煩你告訴我他們住哪間房,這錠銀子就是你的了,不然……」她用力握了一下拳頭,頓時發出了一陣清脆的關節響聲,但是臉上,卻依舊帶著微笑。

她、她、她……她在干什麼?上官金再一次看得張口結舌,這個大膽無禮、不懂什麼叫入鄉隨俗、威逼利誘手段全部使出來的人,當真是她們涼肇國那個豪爽大方的鎮國將軍雷夕照嗎?

迎客樓內。

天字一號房。

「出來吧。」房間內除了沐流歌再沒有別的人,但是躺在床上假寐的他突然冷冷地開了口。

「令公子受傷,是我等失職,請公子恕罪。」穿著黑衣的男人鬼魅般出現在屋中陰暗的角落里。

「恕罪?你們何罪之有,我只是受了點輕傷而已,離死遠著呢。」他語氣輕柔,卻不知為何令那黑衣人心里平生悚然之感。

「請公子恕罪。」那黑衣人身子微顫,更低地俯下頭去。

「你自己看著辦吧。」他翻了個身,衣袖不小心散了開來,燭光下,他手臂上長約四寸的傷口委實猙獰可怕。

可是他居然沒有處理那個傷口,不但沒有上藥,更沒有包扎。

「小人明白。」黑衣人抖了一下,話音一落,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突然出現在他的手中,似乎連考慮的必要都沒有,他一轉匕首就狠狠向自己的手臂同樣的位置處刺去。

鮮血頓時順著匕首流了出來,男人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沐流歌並不看他,對他的舉動也視若無睹,只是微微一笑,燭光下,那笑容漂亮得讓人為之失神,他緩緩開口︰「廢了這只手,皇上還養你做什麼?」

慢慢睜開眼楮,沐流歌看向那個黑衣人再次開口︰「從今天起,換個人來吧,你就不要再出現在皇上和我面前了。」

黑衣人的身子劇烈地抖了一下,隨即斂眉垂首,「……我知道了。」

話音一落,他立即鬼魅般消失了蹤跡。

「公子,就這樣讓他離開?」守在門外的初七推門走了進來。

沐流歌毫不在意地合指而笑,依然閉上眼楮,嘴角帶著一抹冷冷的笑容,「還能怎樣?」

初七嘟起了嘴,「我就說公子心軟是好人,公子偏不承認,公子受傷這件事若是被皇上知道的話,此人肯定會被廢去武功,落個生不如死的下場,如今只是廢了一條手臂而已,已經算是萬幸了。」

床上的沐流歌微微動了一下,朝里側了個身,嘴角邊的笑容漸漸消散。

多可笑,誠如初七之說,他又為何要放過那害他受傷的男人?

或許,只是因為像他這樣的人才更知道活著有多好,推己度人而已,否則的話,他不會這樣做,因為他早就發誓不會輕易原諒別人帶給自己的傷害。

為了尊嚴,為了把所有看扁他的人踩在腳下,他付出了太多太多。

所以,站在這個位置上,他應該狠一點,再狠一點,可是為什麼……

天色漸漸暗下去,房間里已經很黑了,初七見他不說話,只好嘆了口氣,然後點亮了房間內的燈。

「你先出去吧。」他淡淡開口吩咐。

「是。」初七看了他一眼,隨即又嘆了口氣,這才轉身出門。

燭火在牆壁上映出跳動的影子,他的思緒也跟著來來回回地躍動,過了許久許久之後,臉上才漸漸露出了一抹嘲弄的笑意。

吃飯、住宿、安排好人手值班看管藥材,這一番事情打點下來,時候已經不早了,但是雷夕照卻依舊大大方方去了二樓的天字一號房。

涼肇國的女子,從來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感情,更不會輕易放棄自己把那句話說出口時一並交托出去的驕傲。

「公子,你在嗎?」她伸手敲了敲房門。

房間內,沐流歌冷冷看向初七,「趕走她。」

「是。」初七立即朝門口走去,雖然之前他去追那個實施偷襲的男人去了,但是後來發生的事情太過精彩,即便他沒有親眼看到,耳朵內也已經被眾人的議論給填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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