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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雨縈君心 第6章(2)

祝宜寧挑了下眉,隨即左手略略籠住右手衣袖,示意玳瑁將那數層高的食盒放下,她一一打開,將之前在廚房準備好的菜式端到桌上,隨即淺笑開口︰「我知道慕容公子和傅公子也是京城人,所以不見得喜歡揚州菜,所以我今天所做的,全是京菜,若是不嫌棄鄙陋,就請動筷吧!」

「太好了!」慕容休看著桌上那些菜,「蔥爆雞丁,松鼠黃魚,京醬肉絲,烏龍吐珠……這是什麼?」

他指著那道鋪著梅花花瓣又以醬做墨寫了字的菜問她。

祝宜寧莞爾一笑,「這是踏雪尋梅,倒不能算在京菜里頭,這是我跟別人學的。」

「好,好一個踏雪尋梅。」慕容休搖頭晃腦,完全將霍千重剛才的眼神忘記了似的。

當然,事實上他跟傅尚洵本來就是習慣給霍千重拆台的。

于是霍千重立即隔著桌子踢了他一腳。

慕容休一笑,提高了聲音問他︰「你踢我干什麼?」

霍千重看他一臉無辜的樣子,咬牙切齒地瞪他,「誰踢你了?」

不承認?

慕容休挑了挑眉,把一抹狡黠的笑意藏在眼底,「那大概是我感覺錯誤——我說,既然嫂夫人做了這麼多菜,難道我們現在不該好好品嘗一番嗎?」

他話音一落,已經拿了筷子著手吃了起來,傅尚洵緊隨其後,最後落單的霍千重醒悟過來,連忙也跟著拿起了筷子,只是筷子還沒踫到菜盤,慕容休已經嘖嘖連聲地稱贊了起來︰「好!賣相好,味道好,口感更好!吃了這麼多天的揚州菜,今天終于吃到正宗的京菜了。」

「什麼正宗的京菜,也未免太夸張了。」霍千重立即放下了筷子。

「千重兄,你還沒吃呢,就這麼肯定我說話夸張了?」慕容休笑了一笑,「還是千重兄你口味獨特,在這里吃慣了本地菜色,反而吃不了京菜了?又或者——是你認為嫂夫人的手藝實在不堪入口?」

霍千重被他一激,下巴一抬,立即擺出一副「那還用說」的表情,「好吃難吃,看一下不就知道了?賣相這麼差,哪里能入口?」

「看來千重兄跟我們的口味實在不同,既然如此,千重兄就只能餓肚子了,不然吃下這麼‘不堪入口’的食物,只怕晚上會無法消化。」傅尚洵點一點頭,也不看霍千重,依舊舉止斯文地吃他的。

這麼兩面夾擊之下,即便霍千重此刻再想拿起筷子,他的臉皮還是沒有厚到那種程度,雖然明知道這兩個家伙是在消遣他,但是可悲的是,因為還有個人在這里杵著,所以他沒辦法拉下臉來,只能徒自渴望無比地看著桌上的那些菜,順便在心內畫餅充饑。

因為他片刻都沒有做聲,所以祝宜寧下意識抬頭朝他看去,見他似乎眼神有些古怪,于是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發現原來他是看著桌上那道從小菊那里拿來的菜——

她突然站了起來,「慕容公子與傅公子請慢吃,我還有些事做,先行告退。」

「嫂夫人不和我們一起用晚膳嗎?」傅尚洵出聲問她。

「我還有些事,不好意思。」她微微一笑,隨即起身離開了萬綠堂,準備去找小菊。

「糟糕——」慕容休立即轉臉看向霍千重,「千重兄,你剛才說的話太過分了!」

霍千重見她離開,終于恢復過來,一筷子朝慕容休甩去,「你還說,若不是你的話,我怎麼會那麼說?」

「你明明踢了我,為什麼不承認?」慕容休覺得……嗯,自己其實是個小氣又愛記仇的男人,所以絕對不會忘記剛才發生的事情。

「我之前給你們使眼色,讓你們配合我,誰讓你一看到這些菜就又夸又贊的?」霍千重冷哼。

要比小氣又記仇,慕容休,你比起我差遠了——

「這些菜做得本來就好,難道你讓我撒謊?」慕容休笑吟吟的,「當然,你要我撒謊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保證這次這些菜,你全部都不能踫,都歸我們,我也跟你保證下次我會幫你撒謊。」

「你想都不要想!」霍千重立即拿了筷子吃起來,嘴巴里塞得滿滿的還在說話,「這是我家,她是我霍家的媳婦,她做的飯菜,當然也屬于我們霍家,你們兩個外人少打主意!」

「這會兒承認她是你們霍家的媳婦兒了?」慕容休笑得更加狡猾。

「慕容,」霍千重停下吃東西的動作,仔細地看著他,「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很像只狐狸?」

慕容休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想應該有人沒膽子跟我這麼說——別把話題扯到我身上,我們來談談你的新婚夫人如何?」

「她?她有什麼好談的?」霍千重揮了揮筷子。

雖然話是這麼說的,可是他心里還是忍不住補了一句——

撇去他和她之前結的梁子不算,其實她還是有些優點的。

比如說,做得一手好女紅。

再比如說,燒得一手好菜。

……

這樣看來,她似乎……也並不是一無是處?

「千重兄,難道你真要這麼與嫂夫人繼續僵持下去?」傅尚洵听了半天後終于開口,「我看她似乎已經做好做霍家孫媳婦兒的準備了,不然怎麼會親自下廚?如果你仍是一味跟她爭執,對她未免有失公允。」

霍千重卻沒說話。

他並沒有跟他們說,她下廚是他的要求。

如果他不要求的話,她會做這些事情嗎?

「……我說過,我要娶妻的話,必然娶的是自己喜歡的女子,至于她——」霍千重頓了一頓,突然覺得自己似的有些說不下去了。

「她怎麼了?」慕容休捏著下巴,頗感興趣地問他,「我好像一直都沒弄清楚千重兄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子,要是這位嫂夫人果然不是你喜歡的類型的話,那也沒辦法了,只能委屈她。」

霍千重借著吃東西的動作掩飾自己此刻的心緒,因為他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他喜歡的女子——

好像一直沒有特別而具體清晰的輪廓,只是像影子一樣存在于他的想象當中。

他曾經以為,如果他遇到了她,必然能一眼將她認出來。

可是她,似乎並不是這樣的。

他沒有一眼認出她,甚至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的蒼白還換來了他的嘲弄,即便她後來曾有過美麗的時候……

啊!

霍千重突然有些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楮,吃東西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

她、她、她……

她與他成親拜堂那一日,她穿著紅衣的樣子,她微帶著一絲驚惶的樣子,他那一瞬間的心跳突然加劇地混亂——

那種仿佛突然被迎面在心髒上打了一拳的感覺,會是什麼?

難道那種感覺——

就是所謂的一眼認出嗎?

雨天最宜賞書,天南地北,頃刻萬里,上下千年,不過一瞬。

她最愛的事情,便是對一窗雨,一卷書,做一個閑人。

只是今日她想做閑人卻也做不成,因為此刻有人,不請自來。

自那日入廚之後,他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如今,這麼突然又出現,想做什麼?

祝宜寧抬頭看看霍千重,「你……有事?」

「奇怪了,」他斜睨她一眼,「我回自己的家,為什麼一定要有事?」

祝宜寧挑了挑眉,沒有說話,因為……似乎沒什麼好說的。

但是霍千重卻仿佛看不得她那種悠閑似的,「看什麼書呢,無聊!」

當然,他更無聊,從小丫環那里知道她有看書這個習慣之後,索性……呃,那個……

祝宜寧看了他一眼,隨即冷靜地把書名報出來︰「《春閨情》。」

霍千重腳下一頓,目光立時就朝她看了過去。

祝宜寧不躲不避,與他相對。

霍千重與她僵持半晌,突然劈手奪過那書扔到一邊,一張臉上微微露出很詭異的紅,「哈,哈哈,沒想到你居然看這種書!」

祝宜寧看著他半晌才悠悠開口︰「難道這書不是你故意放在那里的嗎?」

「怎麼可能?」霍千重立即反駁,目光卻在房間里四處打轉,就是不敢落在她的身上,「我怎麼可能那麼無聊?而且那種書……那種書……」

明明是她在看那書,為什麼不好意思的人居然是他?

霍千重心下為之憤憤,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此刻尷尬異常,既不敢去直面她的視線,也不敢輕舉妄動,仿佛一動,就會被她看出自己的心虛來似的,無意間一眼瞥見房中桌上的棋盤,他頓時如獲至寶地抓過那棋盤,「會下棋嗎?」

「略懂。」祝宜寧看著他分明慌亂的模樣,心下突然有些了然的笑意。

這樣舉動,分明就是不打自招。

原本她還奇怪,為什麼會有一本這樣的「婬書」放在她的房間里,如今看來,根本就是他所為。

是想看到她因此而慌亂的模樣?

還是想要看她出丑而借機取笑?

只是沒想到,她選擇了力持鎮定,而他卻似乎尷尬無比——

這個人……

她忍不住笑了一笑。

霍千重正好看到她那種笑意,臉上那種熱就更明顯了,「笑什麼,陪我下棋!」

「這是命令嗎?」祝宜寧如他所願一般斂起了笑意。

霍千重努力讓自己變得正常一點,所以保持他一貫冷嘲熱諷時的樣子,「你不是要做個好妻子嗎?如今本少爺就給你這個機會!」

「在找別人下棋之前,不是應該先說一個‘請’字嗎?」祝宜寧唇角微揚。

霍千重看她一眼,突然將棋盤一擲,丟在她面前,好在沒用多大力氣,倒也不曾摔壞,他脾氣又上來,「你若不願意就算了。」

祝宜寧撿起那棋盤,低頭笑了一笑,這才抬眸朝他看去,「下棋便下棋——何必發這樣大的脾氣。」

她說著便起身走到桌前坐下,看著他笑意盈盈,「開始。」

霍千重原本剛才那一擲就想走開,如今看著她臉上的笑意,突然別扭起來,「你要不會就趁早說。」

「好。」祝宜寧卻又笑了一笑。

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剛才看懂他那種尷尬之後,突然覺得這人無處不可笑。

分明就是別扭,卻又不肯明說,委委屈屈的樣子,實在不適合他。

倒是平時那種橫眉怒目的樣子比較適合他——

這個人,不會是因此,所以才習慣于整天黑著臉嚇人吧?

她兀自若有所思,坐在她對面的霍千重卻是一直都坐立不安的。

他真是瘋了,不然怎麼會自那日之後,就一直想著,要不要再來看看她。

想要來確定一下,他之前失常的舉止和之前的之前失常的舉止到底是為了什麼?

可是沒想到,只是一點點的靠近而已,他居然開始別扭起來。

為什麼別扭?

可能是因為她臉上的那種笑意,仿佛將他看穿了,所以才會帶上的那抹笑意。

又或者是因為她那種不急不躁的態度,讓他沒有辦法找到突破點去打擊她的愉快心情。

也可能是因為……

真是昏頭了,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才會認為成親那一日的她很美?又是哪根筋出了問題,才讓他現在越看她越覺得順眼,不僅僅再是「還過得去而已」?

到底為什麼會這樣?

事情,到底是怎麼演變成這個模樣的?

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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