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完法來寺的石梯，終于來到山腳下的玳瑁忍不住縮了下脖子，「小姐，你冷不冷？」

「還好。」雖然這麼說，不過祝宜寧還是覺得手指冰涼，「現在正是倒春寒的時節，冷一點兒也是很正常的。」

「要不然……」玳瑁左看右看，卻驚喜地發現原來這山腳下因為經常有人去法來寺燒香的緣故，居然聚攏了不少小販，「小姐，我們吃點熱熱的東西再走吧。」

祝宜寧抬頭看了一眼，點了點頭，「也好。」

玳瑁扶著她走過去要了兩碗翡翠蝦仁餛飩，雖然是小生意，但是手藝卻意外的好，餛飩皮薄到透亮，隱隱可看到里面的蝦仁，澆一點香油，又撒了一些細碎香菜，聞起來濃香撲鼻，簡直讓人忍不住就會食指大動。

祝宜寧挑眉，「我還是第一次這樣在外面吃東西。」

「我就不是了，」玳瑁偷笑，「其實市井里最多這樣的小吃了，個個都好吃得要命。」

「那以後我再去別的地方看看。」祝宜寧看她那副貪讒的模樣，也跟著笑了起來。

不過這餛飩，倒真是意外的好吃——

一碗下肚後，身上也漸漸有了些熱意，不像剛才，被風一吹，覺得整個人都要結起冰來了。

玳瑁見她吃完，便站了起來，「小姐，你在這里等我，我去付錢。」

「嗯。」她點一點頭，看著玳瑁走過去跟那老板說話，只是不知道怎麼了，說不到兩句話，就見玳瑁變了臉色，她看著疑惑，所以就走了過去，「玳瑁，出了什麼事？」

「小姐……」玳瑁急得快要哭出來了，「錢袋不見了！」

她微微吃了一驚，「剛才不是還在？」

「是啊。」玳瑁在自己身上又翻找了一遍，可是依舊一無所獲，「剛才咱們還給了那小乞兒一些銅板，我記得我明明把錢袋收得好好的……」

「別找了。」祝宜寧醒悟過來，嘆了口氣，「是那個小乞兒拿走了——我們看錯人了。」

「那怎麼辦？」玳瑁的眼淚都開始在眼楮里打轉了。

「兩位姑娘，你們不是吃了東西不給錢吧？」餛飩攤子的老板見她們這樣，臉色也不是特別好看起來，「我們可是小本生意，拿來養家糊口的，要是全都跟你們一樣，那我們不喝西北風去了？」

玳瑁忍著眼淚分辯︰「我們又沒說不給錢！」

「那錢呢？」餛飩攤子的老板伸手朝她面前一攤，「小姐，趕緊付錢吧。」

「我們……」玳瑁又急又氣，不知所措地朝祝宜寧看了過去，「小姐，怎麼辦？」

「兩位姑娘，我們可是小本生意啊。」餛飩攤子的老板大聲起來，雖是跟她們說話，卻嚷嚷得仿佛唯恐其他食客不知道似的，「吃了東西就得付錢，怎麼能吃霸王餐呢？」

「是誰吃霸王餐啊？」一個聲音陡然插了進來，祝宜寧下意識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就見一個穿著白衣服的年輕男子走了過來，臉上分明帶著一抹無法掩飾的狡笑。

「是你？」祝宜寧看到是他，頓時驚訝無比。

這男人說話時自大的樣子，帶著些許囂張的猖狂樣子，分明就是「熟人」——那個自稱「霍千重」的自大狂兼毒舌男！

「原來你還認得本少爺？！」霍千重勾起唇角，扯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圍著她轉了兩圈，這才挑了下眉，去問那餛飩攤子的老板︰「出了什麼事？」

「這兩位姑娘，吃了東西不給錢！」餛飩攤子的老板頓時叫了起來。

「那這不就是所謂的吃‘霸王餐’了？」霍千重擺出一副被嚇到的模樣，朝後跳開了兩步。

「這跟你沒關系吧？」祝宜寧冷冷看他一眼，突然心下一動。

那小乞兒出現得古怪，至于這人，出現在這里就更是古怪至極了，難道——

「是你！」她頓時醒悟，揚手朝他指去，「是你找人偷了放在玳瑁身上的錢袋！」

「喂，丑八怪！」霍千重心虛之下，頓時朝她吼起來，「你在說什麼鬼話，本少爺用得著那種手段嗎？」

「不是你還能有誰？」雖然祝宜寧從來不認為自己聰明，但是這男人一臉做賊心虛因此惱羞成怒的模樣她還是分辨得很清楚的。

「你少胡說八道！」霍千重凶凶地瞪她，「自己沒錢，在這里吃白食，居然還好意思誣陷本少爺？！」

「我可沒說我要吃白食，」祝宜寧抿了下唇，隨手從自己發上摘下一支金釵丟到那個餛飩攤子上，跟那老板說話，「這個給你！」

「真的給我？」老板頓時欣喜不已，拿過金釵又擦又蹭。

「你還不如打劫！」霍千重卻陡地回頭吼了一聲，隨手丟給那老板一錠碎銀子，然後劈手奪過了他手中的金釵。

「喂！還我金釵！」眼見自己的東西落在霍千重的手中，祝宜寧一急，頓時朝他伸手討要。

「為什麼要還你？」霍千重濃眉一橫，一副蠻不講理的樣子。

「那金釵是我的！」祝宜寧壓下火氣，勉強自己跟他心平氣和的說話。

但是霍千重卻舉步就走，「什麼你的，你不是把它當飯錢給付了嗎？而且本少爺又不是從你手上拿到的，你要什麼？真是笑死人！」

「你才可笑！」祝宜寧追了過去，「那金釵明明就是我的！」

「是你的？你叫它它會答應你嗎？」霍千重停了下來，回頭對她惡意地笑了笑，然後把那金釵揣進了自己懷中。

「你——」祝宜寧滿臉通紅，「你還不快把東西還我？」

「還你？」他卻挑直了眉，「也不是不可以。」

「你想怎麼樣？」這樣態度陡然轉換的霍千重，實在是讓她完全不適應，所以她立即防備地朝後退了一步。

「很簡單，」他瀟灑無比地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唇角掛一絲得意的笑，「你要向本少爺鄭重地賠禮道歉，而且還要大聲說三遍‘我是丑八怪，我錯了，霍少爺’，然後自己再跳下水，這樣——或許本少爺還可以考慮考慮！」

「休想！」祝宜寧被他氣得臉色通紅。

「隨便你，如果你不想要回那支金釵的話。」他聳肩攤手，一副客隨主便的架勢。

「你根本就是在無理取鬧！」她氣極。

霍千重冷笑一聲，白眼一翻，「敢推本少爺下水的人，難道還妄想本少爺對她和顏悅色？」

「是你先要動手的！」

「是你先踹的門，誰讓你打擾到我們的？」

兩人好似針尖麥芒，吼完之後相互瞪視，眸中　里啪啦濺得四處都是火花。

「小姐，」玳瑁低聲怯怯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不要吵了，是我不好，我該把錢袋仔細收好的……」

看她一臉引咎自責的樣子，祝宜寧心下不忍，于是忍不住狠瞪了霍千重一眼，隨即轉身拉著玳瑁就走，「我才不會跟瘋子一般見識，那金釵你要想要的話，隨便你，玳瑁，我們走！」

「不許走！」眼見她大步離開，自忖還沒有「報仇雪恨」的霍千重哪里肯放過她，立即就伸手想抓住她。

祝宜寧下意識避開，只是霍千重出手沒個輕重，這麼一拉一推，祝宜寧只覺得腳下一滑，頓時摔倒在地，路上到處都是水窪泥坑，她這麼一摔，頓時濺了一身的水泥污漬，衣服也弄濕了。

「小姐！」玳瑁一驚之下，連忙扶起了她，「你怎麼樣？」

祝宜寧此刻衣裙上沾染了大片污泥，剛才摔倒的時候，一頭長發也弄髒了，此刻她狼狽不堪地站在那里，被風一吹，只覺得渾身生寒，玳瑁見她發抖，連忙將自己身上的斗篷摘了下來，裹在她的身上，「小姐……」

祝宜寧靜默片刻，陡然抬眸朝霍千重看去。

霍千重被她那種眼神一看，頓時朝後退了兩步，有些心虛，「看什麼看，又不是我推你的……」

「幼稚，自大，說話刻薄，無理取鬧，敢做不敢當，無聊——」她臉上沒什麼表情，眼楮里卻藏著千變萬化的含意，每說一個詞，她便看他一眼，于是當說到「無聊」的時候，霍千重終于被她的眼神徹底激怒了。

「你在說誰呢？」他大吼。

「你以為呢？」她卻沒看他，轉頭看了一眼玳瑁，卻發現她因為把斗篷給了自己而正在發抖，于是她立即將斗篷摘了下來還給玳瑁。

「小姐，」玳瑁連連搖頭，卻忍不住抖了一下，「我……我不冷。」

「穿上！」她按住玳瑁的肩膀，將那斗篷重新披在了她身上。

「你這個丑八怪……」看到自己完全被忽略的霍千重再次怒吼。

「我說過，大聲嚷嚷的人，通常是理虧的那一方。」略帶著一絲冷淡輕蔑的神情，她仿佛根本不願意再和他說什麼話似的，「跟你這樣的人，沒必要再說什麼了。」

伸手拉住玳瑁，她轉身就走。

霍千重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站在那里呆呆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追上去。

但是她卻突然又折回了頭。

霍千重看著她朝自己走過來，又高興起來，「怎麼，是想賠禮道歉……」

他的話尚在唇齒之間打轉，祝宜寧已經一腳踢了過來，于是他的白衣上頓時沾上了一枚清晰的鞋印，冷笑一聲，她扭頭就走。

「你——」霍千重沒提防她突然來這麼一腳，一時愣在那里，指著她的背影張口結舌地居然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

她居然敢這樣對他？！

等他回過神後，卻發現祝宜寧早已經走遠了，一口氣哽在胸口無處發泄，他憤然朝地上踢出了一腳，誰料地上正好有個水窪，于是「唧」的一下污泥四濺，原本他身上不過是多了個鞋印而已，如今他自己一腳下去，反倒噴濺得身上到處都是泥點，氣得他頓時怒火沖天地撂下話來，「丑八怪，你給我等著！」

其實就在他跟祝宜寧爭執的時候，路邊悄悄地停了輛青簾小轎，轎子里頭坐著的老婦人微微撩起布簾，將剛才那一幕完全看在眼中，如今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終于再也忍不住，悄悄地笑了起來。

苞在轎子外的婢女也掩袖笑了笑，「老夫人，要不要我去勸小少爺回府？」

「得了吧，難得看他這副有氣沒處發的模樣，我還挺開心的。」坐在轎子里頭的老夫人依舊在笑，「對了，春潮，知不知道剛才那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看著挺面生，想來也是不常出來。」叫做春潮的婢女笑了笑，「要是老夫人有意，我跟上去看看是哪家的小姐如何？」

「也好，我倒是真想知道這是誰家的姑娘，居然能完全無視重兒凶巴巴的樣子，真是了不得。」說著話，坐在轎里的老夫人又撩起了布簾，帶著一臉算計的笑意，「難怪今天重兒今天怎麼這麼好說話，居然肯陪我來廟里還願，原來是為了這姑娘——」

愈想愈覺得有意思，老夫人對著自己的婢女揮了下手，「快點跟上去看看吧，對了，可別讓重兒看到了。」

「老夫人，」春潮精靈古怪地笑著挑了下眉，「我做事，你就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