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遙夜起相思 第8章(1)

在「好漢樓」里發生的事季珞語未曾告知任何人。那一夜,等在外頭的小舞見她換了套衣衫,一臉詫異。她支吾回答著,小舞竊想她是過于「疲累疼痛」——當然這也是隔壁大娘的經驗之談——因此沒多問,當下即驅車趕回臨陽。

去了趟好漢樓,季珞語心里更是好奇師父與媚娘子的關系,也擔憂師父取走神月教的木匣有何用意。

翌日一早,她走遍幾個師父可能現身的地方,皆不見師父身影。看來師父是刻意回避,任她怎麼也尋不著人。

她雖惱,然有件事更讓她掛念。明日即是她的生辰,此刻她心中念著想著的全是冷遙夜一人。雖則尋不著師父,倒也不影響她雀躍的心情。

午後,她與曲映歡聚于「水龍吟」商議,打算未來以《三殊漫談》的部分收入資助清寒文人,或進京趕考或寫文著作,興許還能在書坊舉辦清談辯論……

曲映歡心思何等剔透,一眼就瞧出她有心事。

季珞語一臉嬌羞,便將近日發生的事娓娓道來,只稍稍略去「杏林堂」命案一事。

三年前關夕霏的失蹤與神月教有些淵源,曲映歡雖不懂江湖之事,對神月教卻不陌生,听得她與神月教主之間的事,曲映歡一對澄澈的眸子盡是驚訝,再听得她上好漢樓去……曲映歡瞠大眼,不敢置信地瞪著她。

「你……」曲映歡蹙著眉,輕斥︰「真胡鬧!」

「別數落啦!冷遙夜早訓過我了。」她舉起雙手求饒道。

「總算有個人能制得了你。」曲映歡嘴角噙著笑。

「誰說的!」她眼珠子靈巧一動。「誰制誰可難說了。」

曲映歡一愣,瞪了瞪,兩人不約而同地哧笑出聲。季珞語又將好漢樓所見所聞的趣事詳細描述,曲映歡好不容易止歇的笑又逸出口,笑聲陣陣揚起。直到傍晚時分,兩人才離開書坊各自返家。

次日,季珞語二十歲生辰——

「這誰家送的?」季老爺皺眉,指著擺放在地面上那簍春筍問道。

「一大清早,城郊大雜院阿祥他們兄弟倆送來的。說是大雜院自家種的今春首采的女敕筍,讓大小姐嘗嘗鮮。」總管季忠在一旁說道。

「去年底,這丫頭把城東二街收回的店租全給了大雜院一大家子,說是讓他們修繕屋子,添些衣物好過冬……唉!那些銀票就值這些筍子。」季老爺搖搖頭,不無心疼地念著。

「哇!我最愛吃女敕筍。季叔,待會兒午宴可得幫我準備呢!」季珞語興匆匆地走進大廳。

「那是當然了。」季忠笑了笑。

今日午時季珞語于房中擺設小宴,小舞與曲映歡為座上賓。一早季忠便吩咐膳房精心備了菜肴及小點,好讓小姐招待客人。

「都二十了,還像個丫頭。」季老爺語帶寵愛。

「人家本來就是個丫頭,是阿爹的女兒嘛!」她賴著季老爺撒嬌。

「怎麼?要出門了?」以往生辰之日女兒若是出門,回來時身邊總會多了些東西,不是哪家栽種的菜蔬,便是些不起眼的手工制品,總之,就是平時拿著白花花銀兩換來那些不值錢的玩意兒。

「今兒個不出門。」臉畔微微一紅。

咦!季老爺狐疑打量著。

「阿爹,女兒是想說……都二十歲了,總不能終日往外跑啊。」她言不由衷道。

季老爺點點頭,面上仍有著狐疑神色。

「阿爹出門一趟,今日會早點回來。」晚間他為女兒設個小家宴,打算父女倆小酌話家常。

她微笑頷首,同阿爹揮揮手。

待季老爺出門,她便回到住屋後院小園,讓季實于園心亭備了茶水點心,她便坐在亭中,邊撰述下一期的《三殊漫談》,邊等著心上人到來。那日冷遙夜答應前來,她欣喜雀躍之下,竟忘了細問何時到來,因此她今日不打算出門,就怕與他交錯而過。

近午時分,曲映歡與喜兒先行到來;不久,小舞也趕了過來。季珞語讓廚子備菜上桌,季實和幾個丫鬟在一旁張羅款待。喜兒本欲幫忙,讓季珞語攔下。

一場午宴于是開始,幾個人就著豐盛佳肴吃酒談笑,她讓季實和房里丫鬟在旁另開一席,快樂自在不過。只是,她心底念著人,時不時會心緒恍惚、悠然遐思。

曲映歡見狀,倒也不點破,只是拿著雙水淨眸子直瞅著她笑。

「我明日就回德化去。」酒足飯飽後,小舞忽道。

「這麼快?」季珞語一臉訝異。心里暗忖︰難道杏林堂的事查出什麼了?

曲映歡問道︰「杏林堂的命案有結果了?」

「倒不是。說來氣餒,這事才調查幾日,上頭突然讓我回去……總之臨陽官府宣布此案已結,歸案火場意外。剛才老舞也讓人通知我,說是衙門接獲新任務,讓我回去當差。」雖心有不甘,但臨陽城畢竟不是自己所屬之地,也只好模模鼻子回去。

「還有,我找到一個上回趕進臨陽城的人,如果不是欠我個人情,他怎麼也不肯說。原來這群人是為神月教聖物而來,卻在一次親眼目睹神月教主施展神威,個個嚇得落荒而逃……」見她們兩個張大眼,小舞無奈笑道︰「都忘了,你們甚少接觸江湖事,當然沒听過什麼神月教。」

「別管那些煩務,咱們就喝酒羅!」季珞語連忙喊道,起身幫大伙斟酒。

曲映歡狐疑地睞向季珞語,旋即淡然一笑,想必杏林堂之事珞語也得知。

「大小姐,我來。」喜兒忙起身,接過季珞語手中的酒壺。

筵席吃罷,她又讓人備上茶水點心,大伙笑鬧許久才散席。

離去時,小舞在她耳邊低語︰「我還听聞冷教主展神威那日……季大小姐適巧也在場?」

季珞語全身一僵,說不出話來。

小舞笑了笑,低語︰「哪天等你想說故事時,可別忘了我。」語畢,意味深遠地朝她一笑,揮揮手離去。

季珞語寬心一笑。看來小舞不只是個好朋友,也真是個好捕快。所幸臨陽不歸她管,不然她肯定會查出個水落石出。

抬眼望著漸往西移的紅日。都要向晚時刻了,仍不見人影。倒不是認為他會忘記,既已承諾了她,他便會前來。然而這麼左等右盼的,心里難免擔憂他是否讓什麼事給絆住了。

藕臂倚著欄桿,怔怔望著園中斜長的花影,不自覺地長嘆一息。

季老爺子一走進東側後園,便听得季珞語幽幽嘆著氣。

「怎麼?今午不是和朋友們聚會,不愉快啊?」他走進亭內,關心問道。

「阿爹回來啦。」她回頭望去。

「怎麼嘆氣了?」

「沒什麼……不就感嘆歲月不待人,轉眼間女兒都二十歲了。」拉著阿爹坐在她身旁。

「這倒是。阿爹都老嘍!」季老爺感慨地點點頭。

「胡說!阿爹還年輕呢。」她不依地反駁道。

「哈哈……不年輕了。倒是你,別忘了找個夫婿,生個小胖孫給阿爹抱。」季老爺不忘提點一下。

唉!都忘了上回答應阿爹的事。只是……「好漢樓」的計策看來是無用,她要如何才能如願懷上娃兒?

腦海突然浮現上回媚娘子說的話……心中涌上個念頭,她眸子閃過一抹黠光,興匆匆地起身,往閨房急奔。

「珞兒?你怎麼啦?」季老爺一臉納悶。

「回房找個東西。阿爹,人家餓啦,你去瞧瞧能否開席?」她轉頭向季老爺說道,回首快步走進屋里。

餓了?不是說午筵才剛結束不久?季老爺搖了搖頭。

她三步並成兩步地走進房,打開妝台上的鏡奩,卻翻找不到。

「記得放這里呀!」上回從好漢樓歸來,她壓根忘了此事,一進房門便將那東西隨手放在……哪里呀?驀地,她眼眸一亮,匆匆走向寫字案桌邊的矮櫃,打開底層抽屜,里頭果然有一個小青瓷瓶。

「要讓冷遙夜這塊寒冰溶化只能勾引他了……」

記得媚娘子說這話時,她杏眼瞪得斗大,以為媚娘子在說笑呢!不過,在她驚駭的同時,媚娘子給的那瓶藥已讓她放入懷中。

沉吟片晌,她將那小青瓷瓶再放入櫃內,眸光一湛,嘴角往上輕翹。

家宴就阿爹、二娘與她三人。季老爺平素常感傷季家一脈人丁單薄,此刻見著空蕩蕩的座位,不免又慨嘆連連。

她只好安慰幾句,說笑著將話題扯到他處。父女倆嘻笑閑聊,二娘一旁幫忙夾菜,氣氛倒也融洽。不久見阿爹帶著幾分醉意,她連忙使臉色向二娘求救。

二娘微微點頭,向季老爺勸慰幾句,即喚個下人進來,送老爺回房。

季珞語麗眸向二娘一眨,笑了笑便退去。

此時明月高掛,沿路踏著樹影回房,她一臉憂忡,眼看生辰都要過了,怎麼他還沒來呢?

回到房中,守在偏廳里的寶兒見著她,忙走了出來。

「散席了?」寶兒問道。幫她推開房門,點亮燈燭。

「嗯。大伙今天都累了,下去歇息吧。」她一臉沮喪地走到案桌,忽見桌面不知何時擺上一張瑤琴,眼眸陡地一亮。

「寶兒,剛才有誰來過?」她急忙轉頭問道。

「沒人啊。」走到門口的寶兒停下步伐,一臉納悶地回過頭。

也是。以他的輕功,當能來去自如,又怎麼可能讓丫鬟們發現呢。

「沒事了,下去吧。」她揮揮手讓寶兒離去。

他來了!

但……人呢?在屋內繞了一圈,不見任何身影。難不成沒見著她就先行離去?怎麼可以呢?怎麼可以不見上她一面就走呢?

等了一天,盼了又盼,好不容易人來了,卻又見不著……她心緒慌亂,急得淚珠在眸眶打轉。此時,耳邊隱約傳來琴的叮咚——

是他!她睜著水眸,心怦怦急跳,多害怕希望再次落空。

一雙水眸湛然爍亮,她忙將瑤琴抱在懷里,輕悄地推開房門。抬眼探向外屋,仍閃著微微燭光,丫鬟們想必尚未睡下。她躡手躡腳走了出去,悄聲合上門扉,輕步疾奔後院小園。

奔至後院,她陡地停下腳步,眸子直勾勾地瞅著。清輝月光下,園心亭內閑坐撫琴者,正是她心系整日之人。

琴聲陡歇,冷遙夜抬起頭,朝她揚起一記清淺的笑。

她嘴角輕翹,懸了一天的思念總算放下。心頭一熱,淚水冷不防地滑落兩頰。她驚得眨了下眼,這一眨,淚珠成串。她連忙伸手揩淚,搖晃螓首,有點無措地笑了笑,連自個兒也不解為何會掉淚。

冷遙夜的心像被重重一擊,他連忙起身,上前將她輕攬入懷。

「這回可沒了巾帕幫你擦淚了。」輕輕抬起她的臉,指月復輕柔地抹去掛在她眸眶的瑩光淚珠。

「我以為……以為你來過又走了。」悶聲道。

「沒見到你,我怎麼會走。」他柔聲道。

「怎麼這會兒才來?」她禁不住嬌嗔。

「處理些事便耽擱了。」他輕描淡寫。

「要緊嗎?」

「不打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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