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傳來一陣尖銳的怪笑,極是刺耳。窮目望去,但見一名長發披散的少婦仰天狂笑,狀若瘋狂。半晌,笑聲陡歇,少婦猛地轉頭……那另半邊臉竟有泰半是凹凸的傷疤,丑陋猙獰得令人不忍卒睹。
「惡毒老婦,你將我半邊臉毀去,我可也不讓你好受啊!」
地面上倒著一名年歲稍長的婦人,蜷縮著身軀簌簌抖晃,顏面扭曲猙獰,肌膚黑紫,正承受著莫大的痛楚。
「你……你這個賤人,毀了容……算便宜你了!」婦人倒在地面,懷著怨恨,厲聲吼道。
「我看你能嘴硬到何時。」少婦往婦人身上重重一踹,婦人悶哼一聲。
「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婦人說得咬牙切齒、怨毒之深,同時手里不知拿了什麼藥物,眨眼間便要往嘴里送。
少婦眼捷手快,急將婦人手中的藥丸揮掉。
「終究還是讓我得到神月教。你可別想死,我還想留下你,慢慢地凌遲……讓你嘗嘗那些毒玩意兒在你身上鑽進穿出的好滋味。哈哈……」笑聲未竟,陡地傳來呼呼兩聲,本已倒在地面的婦人倏地接連發出兩支銀針,力道猛勁,直入少婦雙瞳。
少婦雙眼瞬間淌下血水,她驚狂大叫,淒厲哀號,散發飄揚,望之猶如厲鬼。
「區區血罌丹我還沒看在眼里,倒是這綿針里的斷腸草……」婦人見狀哈哈大笑,吃力地撐起身子,嗜血的眼神興奮躍動。
一听及斷腸草,少婦臉色慘白。
熬人得意之際,轉頭像盯著獵物般直視倒在不遠處的少年。
「妹子啊,你就先走一步,姐姐我呢大發慈悲,待會兒就送你兒子過去,讓你們母子倆能在地府相聚,哈哈……」
驀地,一條長腰彩像活蛇般倏地纏住熬人的咽喉。
「我死了,你也別想獨活!」語出同時,少婦縱身往深谷一跳,雙手用力一扯,將婦人往下拉扯,兩人相繼摔落深谷。
少婦瘋狂的笑聲以及婦人驚駭的尖叫在空谷中回蕩,聲音漸去漸遠,片晌,山頂上回復寂靜。
良久,少年緩緩起身,一臉茫然,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夢……
然而,那不只是夢。冷遙夜驀地醒來,一臉悲哀淒楚。
天色晦暗未明,他起身梳洗後,打開房門走了出去。屋外天光幽微,十分靜謐。此刻底下人猶處于睡夢中,何況她一個大小姐?深眸往東側一睞,唇瓣不由得柔軟起來。
遠方傳來幾聲雞鳴,他驀地縱身往上騰躍,飄忽若神,幾個起落,人已來到西邊外城。
不久,幾聲馬蹄傳來,前方有人策馬奔馳而來。近一看,馬背上是名青衣女子,尚未馳至他跟前,便縱身跳下,牽著馬匹走到他面前,神色恭謹,微微向他躬身。
「有任何動靜,立即通知。」他牽過馬匹,一個翻躍,落坐馬背,策馬而去。
他竟不告而別,連張字條都沒留下!
難道那夜的對話就是他的告別?這人也忒沒誠意!
她兩頰微鼓,一臉悶悶不樂。
「女兒啊,怎麼坐在這兒皺眉苦思?」季老爺一到東側後院,就見女兒若有所思地坐在園中小亭內。
「哪有苦思,女兒正賞花呢。」瞧!滿園花兒奼紫嫣紅,春景宜人。
「怎不讓人備個茶水?」季老爺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她懶懶回道︰「別了,多浪費是不?」
「這丫頭……哈哈……」被女兒這麼一糗,他倒不以為意。
「阿爹這會兒怎會在家?」季老爺平日出門巡視各家茶肆酒樓,不近黃昏是回不了家的。今兒個午後,竟然在家里?
「不就那個……」季老爺眼光閃爍,干笑幾聲。「哈哈……難得偷閑、難得偷閑!」
螓首倚著欄桿,她眼皮掀都懶得掀起。唉!她還不了解阿爹的心思嘛!
前天清早,丫鬟寶兒慌慌張張地,說是一早就不見冷公子人影,客廂房已給整理過,冷公子的東西全不見了。
她急忙奔了過去,敞開門一望,客廂房內潔淨明亮,幾乎瞧不出有人留宿過的痕跡。
他走了!
連著幾天,她心口總悶悶地,做啥事都提不起勁,每日除了上關家一趟,就是回屋里東側後院待著,也不大上街閑逛,整個人慵慵懶懶。
她睞著阿爹,知道他是擔心女兒來著。
那一晚季老爺與冷遙夜談過,翌日他即離去,季老爺以為是自個兒把人給嚇跑,想問女兒人怎麼走了?又怕女兒生氣,這麼琢磨了幾天,這會兒忍不住,正想著該如何開口呢。
「珞兒,那個……姓冷的?」吞吞吐吐著。
「阿爹,人家找到了親人,回鄉去了。」她抬起頭,索性與阿爹講明。
「原來啊,害阿爹以為……」釋懷地笑了笑,忍不住又道︰「回去也不急在一時嘛。」
「說不定家里有人等著呢。」話里有絲自己都未察覺的苦澀。
「冷公子尚未娶妻……」見女兒投射過來的狐疑眼神,他呵呵道︰「不是阿爹問的,是上回閑聊時冷公子提及。」
冷遙夜會主動提及這種事才真有鬼!她斜瞄一眼。
季老爺一時心虛,連忙轉移話題︰「我听王員外說咱們城西幾家茶樓座無虛席哪,還說打從昨夜至今早城西那邊陸續涌走入潮,看來都是些外地來的陌生漢子。」
「啊?」她挑著眉,總算有點興致。
這倒奇了,臨陽城雖有不少外來客,然此時又非大節大日,哪來那麼多外地人?
「外地人花起銀兩應是不手軟,倒不如……」季老爺沉醉在自我想象的金山銀山里。
「阿爹,您該不是盤算著要如何趁機大撈一筆吧?」她眯起眼問道。
呵呵!知父莫若女,季老爺咧嘴得意一笑。
「阿爹,這種趁機哄抬物價的行為……嘖嘖嘖,會絕子……」
「呸呸呸……你這丫頭都老大不小了,還這般口無遮攔。再說,阿爹是這般不仁不義、投機取巧之徒嗎?」真氣死他了……季老爺臉上那十足十的沖沖怒氣,實則有五六分是故意佯裝,用以掩飾心中那麼丁點兒心虛。
見阿爹面子掛不住,她忙討好道︰「堂堂季老爺子當然不是這般投機之徒,否則哪來這麼個玲瓏可愛的女兒呀。」
「呿!淨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他笑罵著,往女兒頭上輕輕一拍。
季珞語輕巧閃過,站起來說︰「待女兒去瞧瞧,如何幫咱們茶樓撈上一筆。」
「得了,想出去溜溜就明講。」季老爺笑著搖搖頭。出門散散心也好,這幾日見女兒難掩失落神色,他心里一陣不舍。
「還是阿爹最了解女兒。」
「這還用說嗎!」疼寵之情溢于言表。
與季實走在街上,她左右張望,覺得城西大街氛圍異常,往來行人不少是佩劍帶刀的江湖人物。剛踏進四季茶樓,她目光往樓內一掃,果真如阿爹所言。
「今兒個茶樓不太一樣?」看看那些人,竟有大半是生面孔。
「是啊。今早就陸續涌進這些人,二樓更是坐滿了一群看似高來高去的江湖漢子,咱們臨陽城何時見過這等陣仗。」孫掌櫃低聲回道。
臨陽城商賈文人居多,不似小舞他們德化鎮,三教五流穿梭其中,因而季珞語一听見江湖漢子,那雙眸子驀地陡亮,饒富興味地瞧呀瞧,心里忖度著,或許可以打探打探,為下一期的《三殊漫談》添些新題材。
「咱們臨陽城最近有何盛事?」一定有事,否則這些奔走于天涯的江湖人,怎會不約而同聚在此地?
「沒什麼盛會。剛才進門的人嘴里好像念著什麼……神……神月教?」應該是這個詞兒吧?孫掌櫃疑惑地晃晃頭。
她听了,心頭卻是一凜。之前曾听人提及一段武林軼事︰十二年前神月教主一心想統霸中原武林,放任教眾胡作非為,殘殺不少江湖中人。武林人士為求自保,便決意結盟,推舉新任武林盟主帶領抗敵。那一戰打得轟轟烈烈,兩派爭殺結果,雙方死傷慘重。
當年神月教主因而喪命,神月教險遭滅教,余活下來的長老及教眾擁護幼主逃至關外;而正教各派于此役中亦折損不少高手,武學傳承青黃不接,幸得這幾年神月教眾已甚少涉足中原,武林人士忙于休養生息、茁壯實力,十幾年來,倒也相安無事。
她怎麼也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听見傳聞中的神月教。
這她可好奇了!有好戲看,豈容錯過。一個眼神示意季實在一旁等著,她同孫掌櫃點個頭,便快步上二樓。
二樓此刻的確高朋滿坐,人聲喧嚷。剛上樓,隱約听得有人說著︰寶藏啊……聖物……不甚清楚。
季珞語眼珠子轉了一圈,目光驚愕地停在一處,不由得張大嘴,一對眼珠子瞪得斗大。
那個獨坐角落、一襲月牙白綢衫的男子,身上那份悠然閑情與周遭眾聲喧嘩大異其趣……那人不正是三天前離去的冷遙夜?
他……他、他不是回鄉了?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像是有所感應似,冷遙夜抬眼投向她,眸底仿佛閃過一絲愕然,仔細一瞧,卻又冷淡得很。
她明眸一動,搓揉著巧鼻,走了過去。
「還真巧,咱們又見上啦!」她皮笑肉不笑地諷道。
冷遙夜心里無奈一笑。才正想著該離去,不意她卻出現了。茶樓是季家產業,她的出現並不意外,只是沒想到會在此際。
不想見到她?感覺有些異樣的目光投射過來,她左顧右盼,眼珠子再轉回他身上。
「不是說回鄉去?」偏不如他意,大方地往一旁坐下來。
他冷著臉,沒回應。
這人……真冷淡!她噘著嘴,悶悶道︰「該不會這些天都待在臨陽吧?」
還是沒回應。
「住不慣說一聲嘛,咱們會改進的。」她一臉奚落神情。
他仍是淡定無動靜。
「還是……我知道了!」她故作吃驚狀。
冷遙夜眼皮總算往她身上一抬,淡淡一瞥。
「原來我認錯人啦!你們就只是長得像,你不是冷……」她杏眸一轉,沒好氣地胡亂扯道。
突然有道嬌膩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季珞語猛地打住話。
「小扮兒長得可真俏呢。」
臉帶艷妝、神態風騷的婦人竟無聲無息出現在她身旁,紅唇幾乎貼在她耳邊低語。
季珞語一驚,芙顏泛紅,忙將身子往旁挪開。
「害臊?」一雙眼勾媚地瞧著季珞語,食指忍不住在她粉女敕的面頰輕輕一劃。
來了!霎時像有千蟲萬蟻鑽過全身,季珞語扭曲著五官,一張小臉緊皺著,渾身雞皮疙瘩抖呀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