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沉煙玦 第2章(2)

室內靜了下來,煙崎依舊倚在窗前,暗想他為何不請辭,心中想起在小溪邊見到他的情景,騰地臉紅起來。

煙崎忙轉過身背對著他問︰「王爺若無其他事,我想去前堂進香了。」

雲溟笑道︰「正好,我也隨娘娘一起去求求菩薩。」

煙崎無奈,只好同他一起向前堂而去。

「娘娘每天都要給菩薩進一炷香嗎?」雲溟問。

「嗯。」煙崎懶懶地回答。

「臣弟有個小笑話,關于進香的,講給娘娘听。」雲溟一臉笑容道。

煙崎沒有吭聲,雲溟自顧自地講了起來︰「古時候有一個人,很信菩薩,逢廟必進,有一次他走到一個小河邊,小河上沒有橋,他愁沒有辦法過去,正在這時候又來了一個人,看見這個樣子,便走到河邊一個小廟中抱了一尊菩薩出來,打橫放在河上,沿著那泥胎就過去了。而那個人嚇得全身發抖,急忙把那個泥胎抱起來,洗干淨了,又放回到原來的廟中。正好天上的玉皇大帝下皇旨,要這個廟中的菩薩去抓一個凡人去做苦力,廟里的菩薩就商量起來,最後大家一致決定,去把那個信菩薩的人抓來。娘娘知道為何?」

煙崎不解地望著他,輕笑道︰「對他們這樣尊敬,卻被抓,為什麼呢?」

雲溟忍了笑道︰「是因為這些菩薩想了,那個人那樣的厲害,連他們也敢踩,就是抓了他也不好辦,而這個人這樣怕他們,就是抓了他也不要緊。」說完呵呵笑了起來。

煙崎一愣笑了起來,但細細一想,又覺得不對,斜了眼看著他冷笑道︰「你倒會轉彎罵人,在這廟里說出這樣大不敬的話,小心閃了舌頭。」

雲溟嘿嘿一笑,正遇上一個門檻,他伸手將煙崎扶了過去,同時在她耳邊低聲道︰「我只怕娘娘太信這個,讓自個兒涼了心。」

煙崎心中一緊,轉頭看見他目光灼灼,心中狂跳起來,忙調轉了頭,不再理會他大步向前堂走去。

雲溟卻不再跟著,向她高聲道︰「臣弟想起一件緊要的折子還沒有遞,先請辭了,明兒再來。」

說完領著身邊那人大步而去,轉眼消失在庵門外。

第二天,他又一早就來了,听到他來,煙崎從屋中走了出來。

山中天亮得晚,空氣中還飄著薄薄的霧氣,淡淡的涼氣撲面而來,遠處有一聲雞鳴傳來。

雲溟負了手站在院中的一棵老榕樹下,榕樹不知有多少年歲,樹干有一抱多粗,樹葉繁茂,葉葉相覆。

他依舊是那樣一身雪白的衣衫,在清晨中看來,如此清逸出塵。

煙崎在心中感嘆,雲天也一樣的英俊出眾,為什麼就沒有他這樣的飄逸,沒有他這份閑定的氣質,如果雲天可以做到這一點,只怕同皇太後之間的戰爭勝算就會多一點,可他偏偏認真到固執,又總是鋒芒畢露,如何不受傷?

呆呆地望著雲溟,不知何時,他已轉過臉來,也不行禮,深深地望著她,兩人就那樣一愣,呆站在那里。

直到陽光從山尖透出,灑了兩人一身,煙崎才驚覺起來,紅了臉大窘。

雲溟伸了伸懶腰,一臉無所謂的樣子道︰「娘娘,臣弟來時在山里見到一處有孔雀,是綠色的,娘娘要不要去看看?」

「孔雀?」煙崎滿面生輝道,「朝花郡也有,皇宮里也有,不過都是藍色的,沒有見到綠色的,綠色的是什麼樣呢?」

雲溟笑道︰「您隨臣弟來就知道了。」

煙崎猶豫了下,雲溟笑道︰「快走,晚了就不一定能看到了,難道你願意把自己關在這青燈古庵中?」

煙崎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道︰「我穿成這樣也不行,怎麼在山里走呢?」

雲溟擺擺手道︰「快快換去,我到前庭等你們。」

煙崎換了套緊身的衣衫,高挽了長發,同小青一起向庵門走去。

才到前庭正遇到主持靜心,她雙手合拾道︰「娘娘,這是要出去嗎?」

煙崎一愣,小青隨即踏步而上,冷聲道︰「怎麼?娘娘出行還要知會主持嗎?」

靜心面沉如水,依舊不緊不慢道︰「娘娘在小尼的廟中,小尼自然要關心娘娘的出行,娘娘這樣出去,恐有不妥,還請娘娘三思。」

煙崎冷笑了一聲道︰「謝謝主持的好心,我自知輕重,今日非要出去看看不可,主持若覺得我有背禮數,盡避實言上報。」

靜心嚇得跪倒在塵土之中,磕頭道︰「小尼不敢,只是怕山野之中不安全。」

煙崎不再理會她,領了小青一路出了庵門,看見雲溟正倚在庵門上,眼中含著笑意。

三個沿著山間小咱一路逶迤向上,轉過一個山頭,天已大亮,陽光透過枝葉射下來,煙崎累得直喘氣,額頭上有絲絲汗水流下。

終于爬至山頂,雲溟向山下一指道︰「快看,那里。」

煙崎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山巒之中,一棵不知名的大樹上,停了一只孔雀,身後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陽光下泛著綠色。

煙崎主僕高聲地歡呼起來,那個孔雀可能听到了她們的聲音,仰天長鳴了幾聲,飛了起來,在那幾棵樹的枝頭上,盤旋了幾圈後又重新落下。

煙崎嘆道︰「只見過關在院子中的孔雀,只道已是這世上最美的了,誰知道這山野之中自由的雀兒,不用開屏就這樣的美麗。」想到此處心中又是一痛,自己何嘗不是一只關在院中的雀呢?

雲溟看著她因累和興奮而小臉一片紅暈,白皙的臉龐上有幾滴汗水流下,身上散發著淡淡的清香,不由得心中一動。

下山之時,小青走得快些,煙崎和雲溟落在後面,兩人都沉默著。

忽然,煙崎一個沒有走穩,就要跌倒,雲溟伸手將她扶住,兩人手指相踫,煙崎面上一紅,便要抽出來。

雲溟卻握得緊緊的,一雙眼楮深不見底地望著她,煙崎心中大亂,一時竟什麼也說不出來。

雲溟眼中忽然有光芒閃爍,哈哈大笑地放開了她的手,煙崎一愣,羞紅了臉,恨恨地看著他那洋洋得意的臉大怒,拂袖大步向前走去。

走了很遠了,還能听見雲溟在她身後大笑,心中一直撲通跳個不停。

轉過一個彎,山間傳來一聲鈴響,遠遠地看見小路上立著兩個人,小青已停下了腳步,煙崎卻認出其中一個是雲溟的貼身侍衛千面,另一個身形嬌小,看樣子是一個女子。

煙崎已明白來的是什麼人,站著沒動,千面看到煙崎忙領著那個女子走了過來。

煙崎看著那個女子向她行禮,身上穿了件斗篷,寬大的風兜,蓋住了大半張臉,有縷縷青絲從中滑落。

「抬起頭來。」煙崎輕聲道。

那個女子取下了風兜,露出一張清麗如水的容顏,眉眼間凝著一段愁緒。

煙崎笑了笑向小青道︰「日後,你又多了一個伴。」語罷轉頭向雲溟望去,眼中全是嬉笑之意。

雲溟初時不解,後來才明白煙崎是誤會他與這個小女子了,忙輕笑著搖了搖頭。

五人一路向山下走去,遠遠地望見靜水庵,煙崎停下了腳步,用力地將衣袖扯破,眾人大驚。

她又向小青道︰「你去拾些樹枝之類的。」

小青不明白,只好去拾了些回來,煙崎接過來想也不想,伸手就在腕子上劃了幾道,頓時雪白的手腕上出現幾道血跡,雲溟上前握住她要再劃的手,沉聲道︰「不必如此。」

煙崎低聲道︰「不這樣,怎麼騙得過靜心。」

紅顏見狀俯身就拜,抬起頭來,眼中含淚道︰「娘娘的大恩大德,民女終身難忘。」

煙崎擺了擺手,又將頭發弄亂,這才同眾人一起回去。

煙崎望著滿山的青郁,心中萬分不想回到那個冰冷的皇宮中去,可是皇太後已震怒,非要她在當天之內回到宮內。

走進皇太後的安寧宮,煙崎不由得全身打了個冷戰,她知道皇太後煙蘿的脾氣,自己弄的那些小伎倆,根本瞞不住她的眼。

「你還知道回來?」煙蘿冷冷道。

煙崎大氣不敢出,上前行了禮,卻不听她叫起,只好跪在那里不敢動。

「膽子越來越大了。」煙蘿怒喝道,轉頭冷冷向四周掃了一眼,眾宮女太監們,誰也不敢吱聲,紛紛退了出去。

看見四下無人,煙崎抬起頭來,笑道︰「姑姑別生氣了,崎兒只是想多玩幾天。」

「啪」的一聲,煙蘿一掌拍到案子上,眉毛因為生氣而豎起,一雙眼楮只要噴出火來。

「你還敢給我在這里嬉笑?你在那里幾天都做了些什麼?私收宮女,四處游玩,更甚的是——」煙蘿壓低了聲道,「你竟敢同三王爺雲溟——」她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氣得手腳發顫道︰「你說這哪件事,是你一個堂堂皇後能做的?」

煙崎委屈道︰「我哪里還是一個皇後?」

煙蘿又猛拍了一下案子,煙崎忙道︰「姑姑別生氣,責怪煙崎事小,氣壞了姑姑事大。」

「你少給我來這一套,一個堂堂的皇後,一點委屈都受不了,還說什麼母儀天下?」煙蘿的怒氣並沒有因為她的委屈而減少。

她咬了牙道︰「如果你連個乳臭未干的小子都收服不了,你也就別想什麼大權在握,別想什麼收服人心了。我就不信,你就沒有辦法讓皇帝因你而留下。」

煙崎驀地羞紅了臉,用力地咬了嘴唇強忍了心痛,倔強地不出聲。

煙蘿盯著她看了半天,終于被她那嬌弱的模樣感動,長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委屈,可是如果你再這麼不自重,這個宮里可不比朝花郡,一步走錯,只怕你終身難以抬起頭來。」

煙崎的淚水終于順著臉龐流了下來,呆呆望著眼前的淡綠色竹案。

「說吧,那個叫做什麼小顏的宮女是怎麼回事?」煙蘿柔聲道。

「小顏救過我的命,我不小心落到山崖,是她剛好路過,將我救了上來。」煙崎道。

「你抬起頭來。」煙蘿的聲音听起來不帶一絲感情。

煙崎被動地抬起頭來,看見煙蘿一雙眼中射出兩道冰冷的目光,似在她臉上尋找著什麼。

煙崎握緊了雙手,將手指握得生痛,後背如落入荊棘叢中,全身芒刺,汗毛也根根豎起。

「太後娘娘,三王爺覲見。」宮門外傳來一聲小爆女的傳報。

「就說我累了,今兒誰也不見。」煙蘿道。

「哈哈!」隨著幾聲大笑,就听見一人大步而來,聲音清亮高亢,「我的老祖宗,您老怎麼了?我巴巴地從南方帶回來幾筐新鮮玩意,老祖宗竟不賞個臉見上一面。」正是三王爺雲溟的聲音。

他大步走了進來,微微向煙崎掃了一眼,權做沒有看見,大步向煙蘿行禮。

煙蘿笑道︰「沒禮貌的東西,起來吧。」說完轉臉向煙崎道,「皇後也起來吧,剛才不是她們喚你有急事嗎?快去吧。」

煙崎如獲重釋,暗暗長出了口氣,頭也不敢抬,急急地行了禮就向宮外走。

出了宮就見小青白了臉迎上來,上前扶住她,低聲道︰「郡主沒有事吧?」

煙崎扶了扶額頭問︰「三王爺是怎麼來的?誰告訴他的?」

小青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煙崎心中奇怪,他如何知道消息的。

才走出花園,遠遠地就看見一眾人向安寧宮走來,著明黃服飾的,正是雲天。

煙崎立在路邊行禮,雲天看見是她一愣,停下了腳步道︰「從太後那里出來了?」

煙崎一怔,看來自己今天受罰之事已傳遍滿皇宮了。

兩人尷尬而立,誰也沒有一句話,雲天看見她比前一段時間又瘦了許多,心中忽地有一絲愧疚。

在煙崎回朝花的當天,雲天在宮內一夜未眠,思量著她所做的種種,細細想量著將來的種種,不論他是否與太後相爭,這個朝花郡的皇後都是他將來行施大權的最大障礙,他不可能因為某一個人而放棄大兮的大權,也不可能因為感情而把大兮的權力外放。

他知道只要一旦陷進去,只怕再難自拔,為此,他坐在大殿之中,取下牆上的寶劍,在手臂上刺出一道口子。

他拂著臂上的傷口,心潮澎湃,昨天听說皇後回宮,他又是一夜未眠,天不亮就起床,強壓了心頭的激動,準備到午時再去見她,後來听說皇後在安寧宮被罰,又急急地趕來。

現在看見她飄逸地立在面前,千言萬語竟一句也說不出來,想了想拋下了句︰「山中潮氣大,皇後要多修養幾天。」然後匆忙而去。

煙崎看著他走得遠了,才回過魂來就听見身後有人道︰「皇上竟然也來了。」

煙崎轉過頭來,看見是雲溟。

雲溟嘴角帶了一絲冷笑,淡淡地看了煙崎一眼道︰「看來我是白擔心了,想救娘娘的人多了去了。」

煙崎漠然道︰「王爺說話要小心著點,我可是堂堂的皇後。」說完也不理會他,大步而去。

只余下雲溟呆立在原處,心中不是滋味,想了想,自嘲地笑了笑,也大步而去。

煙崎胸口痛得難受,听見小青在身後喚也不回答,匆匆朝花宮而去,直沖到內室,撲倒在大床之上,才長喘了口氣,一滴淚珠滾落。

為什麼從庵中回來,還沒有把他放下來,為什麼還要這樣心痛?他貴為天子,身邊圍繞著四宮貴妃,他都可以把感情拋灑,為什麼獨獨對自己這樣冷淡?

唯一說上話的小武子也被他杖斃,他是真絕了對她的念頭呀。早在那時候就應該明白的,可是為什麼到現在還是這樣的痛心,她把頭深深埋進了錦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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