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著新買來的馬車,又少了橫刀派的阻撓,袁不凡的心情卻輕松不起來——他不單是為了橫刀派難過,還為了插在陸填海咽喉上的竟是他自己的小箭!
到底是誰殺了陸填海?那人用他的小箭殺了陸填海,擺明是要嫁禍給他,這表示他的敵人不只在前方,背後也有人窺伺著他的一舉一動。
前方的敵人還可以說是為了秦觀海或是張世禎而來,可是背後的敵人就是沖著他來的,這種感覺很不好,陸填海等于是為他而死。
所以他收殮了陸填海的尸身,還大剌剌在月光下掘坑,完全沒想過要隱藏自己,這時的他只有一個想法,就是希望凶手能立刻現身,他好為陸填海討回公道。
可是,什麼都沒有!
在這悲慘的一夜中唯一令他安慰的是,張小姐沒因看到尸體就尖叫,也沒為要在野外露宿而抱怨。
她靜靜的陪在他身邊,看著他做完這一切。
對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來說,這樣的表現實在是太難得了,袁不凡忽然想起昨晚他忘了向她道謝,如果不是有她在身邊,他很可能會做出沖動的事。
可是現在才說會不會太刻意了?畢竟他在前座,而她在車廂里。
要不要現在就向她說聲謝謝?他想了想,又想了想,再想了想……直到他發現——什麼時候他變得這麼婆婆媽媽了?
既然無法做決定,那就讓老天爺來決定吧!袁不凡和自己約定,如果她在他停下馬車前坐到前座,他就向她致謝。
袁不凡才剛這麼想,張小姐竟然就從車廂里出來,直接坐在他身邊。
要命!莫非她有讀心術?
「好悶!」張小姐解釋,「還是前座涼快。」看了一眼袁不凡,「你怎麼了?這是什麼表情,活像吞了一只青蛙!」
「沒……沒事,對、對……對啊!前座一直都很涼快。」袁不凡語無倫次,這才發現面對面道謝對他來說竟是這麼難!
張小姐點點頭,「我想了想,覺得有件事不大妥當。」
「什麼事?」
「你覺得我們這樣去如春堡,會不會太招搖了?」
「你的意思是?」袁不凡還在想著那句沒說出口的謝謝。
「昨晚我想了很久,覺得我們應該低調一點,本以為不會遇到什麼危險,可是現在都出人命了……」
「我們現在也很低調啊!一輛車、兩個人。」
「馬車本身就突然引人注意,而你、我的打扮,怎麼看都不像一般路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要扮成一般路人嗎?」袁不凡終于開始了解狀況。
「孺子可教。」張小姐點頭,「最好也別再坐馬車了。」
「不坐馬車,那怎麼走?若是坐船,只怕更多凶險。」水路當然比陸路快得多,但風險相對更大。
「我會騎馬。」張小姐立時道。
「不行,太危險了!」袁不凡還來不及思考這名大家閨秀、富家千金平日學騎馬做什麼,就立刻拒絕。
「你可以保護我啊!」
「那也不比在馬車上安全,你隨時有可能月兌離我的保護圈。」
「那我們共乘一騎嘛!」
袁不凡聞言倒抽一口涼氣,他的「生意」又來考驗他的職業道德了。「絕不可能!」正氣凜然道︰「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是最好的!」特別加重語氣,似乎不只是為了張小姐,更是為了堅定他自己的意志。
「好吧!」張小姐嘴一癟,「希望陸填海大俠在天之靈能見證你這片丹心。」
袁不凡的正氣馬上委頓下來,是啊!如果他再這麼暴露行跡,將會有更多陸填海受他牽連而白白喪命。
可是和張小姐共乘一騎,那也是萬萬不行!
「好吧!」袁不凡幾經思考,終于道︰「先這麼做吧!」
進入荊襄地界時,江湖上已經沒了袁不凡和張小姐,而是多了樊大胡子和寧公子兩個年輕人,當然也多了一輛新馬車。
樊大胡子,可想而知是袁不凡的化名;而寧公子,當然就是張小姐了。
直到這時,袁不凡才真正知道了張小姐的名字。
張小姐對于這件事,似乎很不能相信,一再確認袁不凡是否真的不知她的名字。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袁不凡滿臉無辜,「兩位令尊都沒告訴我啊!」
「干嘛要強調‘兩位令尊'?」張小姐噘嘴,「你不知道我的名字,也敢接下這門生意?」
「不相干啊!」袁不凡老實道︰「反正我認得張世禎老爺就好,張老爺也只有你一個愛女不是嗎?」
「‘愛’字就免了,他是只有一個女兒沒錯。」
「那不就結了?」
「你當真沒听過我爹稱呼我嗎?」張小姐似乎很不放心。
「听是听過啦!」袁不凡很確定,「不過听得不是很清楚,反正我都稱呼你為張小姐,有個稱呼就夠了吧!」
「現在我們扮成這樣,你還打算叫我張小姐嗎?」
袁不凡看著扮成年輕公子的張小姐,似乎有些為難,「不然你想個什麼化名,我就叫你的化名吧!」
「我才不要化名,用化名很容易穿幫的。」張小姐想了想,「你說你听過我爹叫我,那你應該知道我叫什麼吧?」
袁不凡搔搔頭,「好像是什麼‘青兒’之類的,不大確定。」
「你果然听得不清楚,」張小姐看著袁不凡,認真道︰「我不叫‘青兒’,是‘馨兒’,我的名字是‘寧馨’,安寧的寧,溫馨的馨,這一路上你都要好好記得我的名字。」
「我知道了。」袁不凡點頭,隨即笑道︰「你爹一定很想生兒子。」
「為什麼?」
「‘喜得寧馨’是祝賀人生男孩的用語,‘寧馨’指的就是俊秀美好的男孩。」
「是這樣嗎?可是我寧可做爹的小馨兒,一輩子陪在他身邊。」
「我隨口說說,你別在意。」眼看寧馨露出黯然之色,袁不凡連忙勸慰,卻不禁奇怪——這時的她仿佛變了個人,或許是名字勾起她的舊情吧!她對張老爺的態度也不那麼尖銳了。
兩人繼續往前行,不過到客棧用餐時,袁不凡遇到了一點小麻煩。
他發現客棧里所有人,不管是掌櫃、小二,還是用餐的客人,都以奇怪的眼光打量他們——有的是曖昧、有的是愛慕。
曖昧的眼光來自男人,他懶得管;愛慕的眼光來自女人,但愛慕的對象卻不是他。
她們偷瞄、偷看的是他身旁改了男裝的寧馨。
沒錯,穿了男裝的寧馨是很俊俏,那遮掩不住的三分脂粉味反而使喚她更像個十足十的美男子;她還真是人如其名,袁不凡不禁這麼想。
他不得不承認身穿女裝的她,其實一樣動人。
是他太遲鈍,還是她太凶?袁不凡是直到現在才發現他的「貨」竟是一個大美人。
一定是他的職業道德太崇高,使他在面對美人時也不作他想,袁不凡這麼一想,不禁佩服起自己來了。
不過現在既然他已注意到他的「貨」,是否也表示他的職業道德在下降中?不行!他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所以這餐飯從點菜開始,他就連看都不看寧馨一眼。
寧馨問了他幾次要點什麼菜,他都說「你做主」,寧馨一來覺得奇怪,二來覺得無趣,便任性點菜——什麼貴就點什麼,倒楣的自然是如春堡那姓秦的。
袁不凡低頭扒飯,不管來的是什麼菜,他照單全收。
寧馨不知袁不凡為何態度變得如此冷淡,一時委屈之意涌上心頭,開始飲酒;而空月復喝酒最易醉,等袁不凡發現時,她已有微醺之意。
「喂!你怎麼啦!」袁不凡很吃驚,「你喝醉了嗎?」
「沒有,我沒醉。」寧馨照例說出「死不認醉」的人最常說的兩句台詞。
「你沒醉?那你還認得我是誰嗎?」
寧馨斜眼看他,「你啊!就是樊大胡子咯!」
還好,她還記得他的化名,表示她沒真醉,袁不凡這才松了一口氣。
寧馨卻突然道︰「你,我當然認得,你就算是化成了灰,我都認得;你就是那個最喜歡信口開河、用完就丟、玩弄感情,對人忽冷忽熱的。」
袁不凡忙把寧馨的嘴巴捂住,可已來不及,周圍立刻投來一道道責難眼光——
「我這兄弟喝醉了。」袁不凡陪笑。
「當然是喝醉了,俗話說‘酒後吐真言’嘛!」路人甲男恨恨的說。
「她在胡說,大家千萬別當真。」袁不凡開始往寧馨的方向慢慢移動,此時她已趴在桌上。
「那你說你對他是真心的嗎?」路人乙女忿忿不平道,這麼俊俏的公子竟遇上一個其貌不揚的愛情騙子,真是豈有此理!
「……」
「你說不出來了對不對?」路人丙女幫腔。
「不是,大家都誤會了。」袁不凡扶起寧馨。
「你想殺人滅口嗎?」路人丁男一副俠士裝扮,立刻起身拔刀相助。
「大家冷靜一點。」袁不凡悄悄從懷中模出一錠銀子擱在桌上。
「想溜?放下這位公子再走!」路人戊男拉開架式。
「大家一起上,別讓愛情騙子溜了!」眾人團團圍上,眼看將是混戰局面……
他真是有理說不清!袁不凡急忙將寧馨負在肩上,跳上馬車逃之夭夭!
「哈哈哈哈……」寧馨在車上笑得眼淚都快流成一條小河了。
「你果然是裝的!」袁不凡氣得咬牙切齒。
「誰教你不理人家?」寧馨抹抹眼淚,「而且比起你編派我的那些,這不過是小意思。」
「我編派你什麼?」
「私奔、未婚懷孕、半死不活外加浪女一名,我只讓你當了一會兒的負心漢,算是便宜你了。」
「還是個有斷袖之癖的負心漢。」袁不凡沒好氣道。
「斷袖不斷袖並不重要,真愛才是無敵,想我堂堂千金小姐都肯跟你一個下人私奔了,這世上還有什麼不可能的?」
「張小姐!」
「叫我寧馨!」
「寧賢弟,」袁不凡盡量表現得誠懇,「你想想那時我若不編出那番話,我們怎能到徐府借住?」
「那你剛剛干嘛不理人家?」
「沒有啊!」袁不凡否認。
「有,你故意不看我。」
「我沒有。」
「明明就有。」
「你想太多了。」
寧馨又上了前座,「那你現在看著我跟我說話。」
「干嘛這麼刻意?」
「你不看我,就是心里有鬼。」
「有什麼鬼?我忙著駕車,你別胡攪,等會兒萬一車子翻了就別怪我。」
「我看你八成是對我動心了,可是……」寧馨哭喪著臉,「竟然是在我扮成男人的時候!」
「你……」袁不凡話還沒說完,馬就立了起來,馬車顛簸了一下,差點翻覆。
「你故意……」寧馨話還沒說完就住了嘴,因為她馬上得知袁不凡緊急剎車的原因。
馬車前方地上,躺了一位姑娘!
「奴家姓劉,小名碧兒,是襄州人氏。」在車廂中,劉碧兒向寧馨道明緣由。
甭男寡女共處在狹小的車廂中實在不妥,但寧馨那張俊俏的臉蛋似乎是行遍天下的通行證,連男女之分都可消融。
劉碧兒寧可小心翼翼的挨著寧公子坐在車廂里,也不願跟樊大胡子一起坐在前座欣賞風景。
就差這麼多嗎?袁不凡不服氣的想,要不是這把大胡子,他也是個瀟灑少年郎哩!
「奴家自幼被賣到衡州做丫頭,好不容易存夠錢,贖了身,可以回家,可是路途遙遠,途中又遇到壞人,差點就……」說著流下淚來。
寧馨替她抹抹眼淚,「還好留住了性命,從現在起你就跟著我們,還好襄州也不遠了,我們負責送你回家。」
「寧賢弟!」袁不凡在前座叫喚。
「什麼事?」
「麻煩你到前面來一下。」
「有什麼話直接說就好,劉姑娘不是外人。」
「寧賢弟,」袁不凡有點火大,「還是麻煩你到前座來,大哥有話跟你說。」
「真麻煩,這麼大了還黏人,」寧馨交代,「劉姑娘稍等,我一會兒就回來。」
「好的,寧公子。」劉碧兒柔順的點頭,含情脈脈的看著寧馨。
「大哥,什麼事?」寧馨粗聲粗氣道。
「小聲一點。」袁不凡壓低聲音,「你不跟我商量一下就隨便做決定?」
「什麼決定?」
「那個姑娘啊!你怎能承諾她要送她回家?」
「我們下一站不就是去襄州,順水人情也不做嗎?」
「這不是順不順的問題,你清楚她的來歷嗎?」
「劉碧兒,襄州人氏,從衡州來,回襄州去,夠清楚了吧?」
「那不過是她的一面之詞,你怎知她不是在騙你?」
「她干嘛騙我?」
「人心險惡,不可不防。」
寧馨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八成是你自己騙人騙多了,所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
「我是小人?」袁不凡愕然。
「早知道你不是俠士,但連‘順便’救救弱小這種事也不肯做,那不是……哦!對,我忘了,你是個生意人,沒好處的事你不會做。」回身往車廂里拿出賬簿翻開,執筆在手,「你說吧!這次的‘舉手之勞’要秦老頭付出多少代價?」
袁不凡氣道︰「不是錢的問題!」
寧馨不管,徑自在簿上記下「白銀一萬兩」。「夠不夠?覺得不夠盡避說,我只要順手再添一筆,一萬馬上成倍數成長。」
「你到底有沒有在听我說話?」袁不凡很火大。
「我不是正在回你話嗎?」寧馨一副「你問得好奇怪」的表情。
「如果你有在听,現在就該請那位姑娘下車,告訴她我們有自己的事,無法送她回家,但我們可以接濟她些銀子,讓她另外雇車。」
「如果她遇上壞人怎麼辦?」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壞人?」
「是你說的‘人心險惡,不可不防’。」
「這……」袁不凡覺得很頭痛,「這怎能一概而論?」她到底知不知道現在有多少敵人等著對付他們啊!
「我就看不出有什麼不同。」寧馨噘嘴,「而且碧兒妹妹扭傷了腳,你教她怎麼去雇車?」
「大不了到下個城鎮,我去幫她雇車,再看著她離開,行嗎?」
「我覺得還不大妥當。」寧馨猶豫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