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才跨過垂花門,已有婢女迎上前來,將眾人領到梁婍閨房,梁婍蓋著被子表情平靜,像是睡著了一般,奴婢說怎麼叫喚都不醒。
朗晴與丁璠先後上來診脈,霍遠一雙眼直盯著朗晴,擔心她對梁婍不利,若不是她救過霍連的性命,說不定他早將她囚禁起來。
丁璠接過奴婢遞過來的玉肌丸藥瓶,將藥丸倒出聞了聞,沒什麼異狀,就是一般的藥草氣味。
「小姐當真是聞了此藥瓶倒地不起?」霍遠皺眉地問,方才他也瞧了瓶子與藥丸,沒什麼異狀。
「是。」茉香上前說道。「朗姑娘走後,小姐又彈了支曲子,後來說有些乏了想回屋休息,起身時瞧著桌上的藥瓶,一時好奇拿起來聞了聞,便暈過去了。」
丁璠一邊听著,一邊讓人拿碗水過來,將藥丸化入水中,一抹花香散出,眾人聞著只覺精神舒暢,也無異狀。
朗晴出聲道︰「就跟你們說沒問題,不過為了洗刷我的清白,還是做得徹底些,去找只狗、貓或是耗子都行,把藥水灌進去,瞧它們有事沒有。」
霍遠也沒故作客套,讓人去廚房抓耗子過來。他行事不喜拖泥帶水、得過且過,是非曲直還是眼見為憑,免得兩人心中都存下疙瘩。
「可知婍姑娘為何喚不醒?」霍遠望向丁璠與朗晴兩人。
丁璠蹙著眉心,「似乎是中毒,可我也不知中的是什麼毒。」毒有千百種,若無具體癥狀,實在難以判別是何種毒物。「只曉得不是一般的蒙汗藥跟迷香。」
霍遠轉向朗晴,她立刻道︰「我與丁大哥意見一般,不過我有法寶……」她把背上的包袱拿到身前,從里頭拿出藥瓶,倒出一顆藥丸。「給她吃一顆解毒丹看看,如果還不醒……婚禮可能要變喪禮了。」
霍遠的臉色頓時鐵青一片,兩個婢女怒道︰「你為何詛咒我家小姐?!」
「不過實話實說罷了。」婚禮就在後天,還能怎麼婉轉?「一般的毒這藥丸都能解,若是劇毒,就算無法全數化去,也能睜眼說說話,如果她吃了沒反應……」她聳聳肩不說了,將藥丸放在桌上,吃不吃自己決定。
見兩名婢女怒火沖天又要罵人,傅翌容開口道︰「若信不過她,便多叫幾名大夫看看吧。」
霍遠正有此意,忙要人去請大夫,傅翌容等人順勢也退出房,一到廊上,鏢師趙桐便道︰「真沒辦法救治梁姑娘?」
丁璠模模嘴上的胡子,沉思道︰「若是知道中什麼毒還可尋方去解,難就難在不知她中什麼毒,不過從脈象來看,似乎不嚴重,可我也不敢打包票,畢竟江湖上什麼毒都有,剛剛還跟你談笑風生,立馬就倒地而死的也不是沒發生過。我還听過一種毒叫冤下魂,中此毒者前兩天與正常人無異,第三天莫名其妙就死了。」
朗晴立刻道︰「說不定吃了解毒丹,梁姑娘立刻就醒了。」
「你的解毒丹真這麼厲害?」黃霽好奇道。
「不算厲害,只能解一般的毒,劇毒的話能保一、兩日不死。」她大方地拿出藥瓶。「要嗎?十兩一顆。」
「太貴了吧!」趙桐大驚。
「不買就算了,若不是看著霍遠可憐,我哪會白白送他。」朗晴正要將藥瓶收回,傅翌容開口道︰「給我一顆吧。」
黃霽也道︰「給我兩顆。」
趙桐瞪大眼,憤恨道︰「腐敗的世家子弟。」
黃霽笑道︰「沒辦法,好命。」他拿出銀子買了兩顆。
朗晴笑嘻嘻地給他兩顆藥丸,傅翌容也掏出銀子拿到一顆。「引蠍毒在你眼里算是普通的毒物?」他記得霍連吃的也是此藥丸。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朗晴雲淡風輕地說了句。「我十歲就會解了。」
趙桐瞠大眼,忙道︰「能不能賒賬?」
大伙兒全笑了,連丁璠都忍不住有些心動。
走出垂花門時,朗晴說有些累想打個盹,傅翌容示意黃霽三人先行,他帶朗晴去客房。每回來霍家堡作客,霍遠總安排他在悠然居住下,他自是熟門熟路,中途遇上幾個小廝、婆子,知他是府上熟客,只有行禮也沒多問。
「我以為你與霍家只是泛泛之交,看樣子似是有些交情。」朗晴說道。
「我與霍遠打小認識。」
「他……真喜歡梁姑娘嗎?」
「怎麼?」
「我瞧他剛剛的反應,似乎不怎麼傷心,他不喜歡梁姑娘嗎?」朗晴疑惑道。
「不是還不確定中的什麼毒嗎?听你的語氣,好像她真的來日無多。」他沉思地看著她。「莫非你隱瞞了病情?」
朗晴笑道︰「你還真會瞎猜,我何須隱瞞病情?」
他沒再追問,帶著她走過樹林,來到一小小的院落,院前還有個小門,進去後是三間房的草屋,很有農村氣息。
朗晴大出意料。「沒想到你喜歡住茅草屋。」
「你若覺得太簡陋……」
「不會不會,讓我想起空空島。」她高興地推門而入,小廳里只有簡單的木桌木椅,兩邊各有一間房。
「你先在這兒歇著,晚上再讓霍遠給你安排住處……」
「不是有兩間房嗎,你住一間我住一間就行了。」她在窗下的矮榻上坐下,放松地看著牆。
「雖說江湖人不拘小節,可孤男寡女……」
「那你找別的地方住,我喜歡這兒。」她閉上眼楮。「若有海浪聲就更好了,真想現在就回去。」
她話語中的渴望讓他揚眉。「你出來多久了?」
「半年了。」她側耳傾听。「我好像听到水聲。」
「後頭有個小池塘,還刻意造了一個小瀑布。」
她斜躺著,嘴角噙笑。「甚好,甚好……」
「進屋去睡吧。」見她都快倒在榻上,他不由得提醒一句。
「不用,這兒好。」她呢喃一句。「有沒有被子?」她將包袱置于腮下當枕頭。
他進房拿被子,出來時,她已半入夢鄉,他順手替她蓋上被子,她模糊地說了聲謝謝,便沉沉睡去。
暗翌容不動聲色地點了她的穴道,確定她不會醒來後,將她臉下的包袱抽出,放至桌上搜查。如她先前所說,她準備的大多是傷藥,只是其中是否混有毒藥丸他無法確定,從外表看不出哪些是藥哪些是毒。
除開瓶瓶罐罐,還有兩個木盒,一個巴掌大,一個十寸見方,做得極精巧,一個雕龍鳳,一個是牡丹圖樣,雕工很細致,木頭色澤溫潤,散著一股幽香,令他感興趣的是兩個盒子都方方整整,完全不知如何開啟。
他在板凳上坐下,將小盒子放在手掌上觀看,試圖找出其中的機關與暗門。一個時辰後,霍遠走了進來,見到他在把玩盒子,面色不變,倒是瞥見躺在矮榻上的朗晴時,疑惑地挑起眉頭。
「她怎麼睡在這兒?」
「說是喜歡那地方。」他抬起頭,問道︰「梁姑娘如何?」
「醒了。」他補了一句。「服了她的解毒丹後,不到一刻鐘就睜眼了,只是還沒力氣說話,也不知自己昏厥過去。」找了幾個大夫都束手無策後,他才決定讓梁婍服用朗晴留下的丹藥,沒想到一刻鐘後就醒過來了。
「另一個梁婍呢?」傅翌容接著問。
「有蹊蹺。」霍遠擰著眉心。「她知道許多梁家的事,年紀也符合,七歲那年一家人北上,路過風林口時遭到盜賊劫殺也說得一絲不差,兩個梁婍說的九成都能搭上。」
「這倒有趣。」傅翌容來了興致。
「你有趣我可不有趣。」他快被這事煩死了。
暗翌容微笑問道︰「即使她說的都對,可還是假的?」
他點頭。「假的。」雖然他只見過梁婍一面,還是她在襁褓時,但母親與梁夫人一直有信件往來,兩人時常提起自家瑣事,當中自然包括兩家兒女。
前後兩個梁婍都提過母親寄給梁母的信,里頭的內容也能說之一二,若不是母親與他提過一事,他也無從辨認兩人真偽——
梁婍自小調皮好玩,五歲那年與鄰家小孩玩耍,不小心踫壞花瓶,手腕內側被劃了一道極深的口,復原後留下傷疤,左手也變得不利索。
可眼下兩個梁婍都無此傷疤,自然是假的無誤。
他會留下第一個梁婍,無非是想由她口中探知真主的下落。依他所想,來人雖假,卻對梁家知之甚詳,不是家僕便是親友,可兩個多月過去,他還是沒能從她口中探出真主的下落。
三個月前,他終于失去耐性,打算以私刑逼迫梁婍說出真主下落,假梁婍先是一驚,可仍舊死咬自己就是真的,直到他說出傷疤一事,她才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起來。
最後坦承她是梁婍的婢女,閨名柳芳華,當年裝死從山賊手下逃出生天,過得極其落魄,一年多前,她無意間听到霍家在打听梁婍的下落,才生出了心眼,度量霍遠不識真梁婍才來冒充。
他也沒為難她,只讓她離開霍家堡,沒想到她卻說真正的梁婍還活著,婚禮應該能逼她現身。他不信,若梁婍還活著,因何不來見他?何以婚禮又會逼她現身?
對此,柳芳華不再答話,只說自己解釋再多他也不會信,要不要見梁婍隨便他,他思考許久,最後同意。
母親直到過世前都念念不忘梁婍的生死,只要能力所及,他希望能完成母親最後的心願,而且他有一種梁婍似乎會出現之感,這才同意舉辦婚禮。
「盒子打不開?」懶得再說真假梁婍一事,霍遠轉了話題。
暗翌容頷首,撫著龍鳳紋路說道︰「我的人還在外頭,伏雁樓的事先緩著,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霍遠瞥向榻上睡得深沉的朗晴。「這姑娘透著一絲古怪,你自己小心點,說不準又是伏雁樓派來的。」
暗翌容行事一向小心,自不用他提醒,只是兩人自小認識交情匪淺,還是雞婆地提醒一句。
話畢,他無聲走出木屋,仿佛未曾來過,傅翌容專心研究手上木盒,約莫一盞茶的工夫,窗外響起窸窣的聲響,他將木盒放回包袱,重新安置在朗晴頭下後才走到屋外。
黑衣人行禮後,開始報告在外頭打听到的訊息。「伏雁樓近日又在金國找了幾個擅使毒的人,延攬至組織里。」
這一年來,伏雁樓將心思放在煉制毒藥上,弄得江湖中人心惶惶,大伙兒都在猜伏雁樓是不是想把自己弄成第二個唐門。
「可查到沈令的下落?」一年前,伏雁樓樓主沈令下落不明,甚至傳聞他已喪命,雖然後來又傳出他已回到伏雁樓坐鎮,但始終沒有外人再見過他。
「沒有,不過屬下倒是查到伏雁樓的人在十里外出沒,只是戒備森嚴,小的沒能探到什麼。」
暗翌容點點頭,又問了幾個問題,囑咐幾句後,將朗晴落在假山後的荷包拿出來,倒出里頭的藥丸交給屬下,要他去查查,順便打听空空島位在何處。黑衣人領命後,飛快掠出,消失在林子里。
暗翌容負手漫步于庭,將今天的事重新想過一次。一炷香後,朗晴神清氣爽地起身,走到屋外,正好瞧見他立于樹旁,墨綠的袍子與周遭深深淺淺的蔥郁融在一塊兒,日陽照在他身上映了一層光暈。
朗晴靜靜站著,欣賞他與周遭融合為一的沉靜姿態。他總是不疾不徐,天大的事似乎也擾不了他,她喜歡在他身邊的寧靜,讓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