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雪花滿天,寒意逼人;但位在京城中心的雲怡酒樓,此刻卻是春意盎然。
東方墨正在這里飲酒作樂,身旁圍坐著五名嬌艷女子,個個國色天香。只見他左擁一個,右抱一個,微勾的桃花眼還瞅著另一個不放,狂放不羈的模樣,看在酒樓其他客人眼里,卻是不屑與惋惜。
堂堂天下第一莊、武聖東方傳奇的兒子,竟如此放浪形骸,成天游手好閑、拈花惹草,完全不顧東方傳奇多年經營的好名聲。
他難道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一出生就擁有最多、最好的,就算什麼都不做,也能得到別人的景仰;但顯然他一點都不在乎,到處花天酒地,做一個人人唾棄的無行浪子。
幸好東方傳奇還有另個兒子東方白,听說他的劍術不輸父親,年紀輕輕就已打敗無數武林高手,讓東方傳奇的威名持續不墜。
一雙鄙夷的眼楮冷冷地看著東方墨,按在劍柄上的手,青筋略顯。
「墨公子,今天你要帶誰回房?」嬌滴滴的聲音在東方墨耳邊響起;他嘴角微揚,看向在座眾女子,美的美,嬌的嬌,各有特色,實是一個都舍不下啊。
「你們要不要打一架,贏的人今晚就跟我回房?」
眾女子一愣,面面相覷。
「不然,就通通跟我進去,哈哈哈……」他笑得暢快,完全不理會周遭投射過來的驚駭眼神。
但突如其來的抽劍聲讓他笑聲略頓。這不是普通的聲音,劍離鞘時竟隱然發出清亮的鳴叫聲,在他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時,已听見眾女子的驚叫。
一抹淡藍身影立在他們桌前,晶亮的長劍橫過桌子對準他的咽喉。
「通通給我滾出去。」冷酷的聲音,配上怒氣騰騰的臉,讓一張清秀的臉蛋變得頗嚇人。
除了東方墨動也不動,所有人——包括店老板,全跑了出去;因為有人認出這個拿劍的年輕姑娘不是別人,正是蕭家堡當家,蕭湛青。她的劍與人恰恰相反,長得水靈清秀的她,劍下卻從不留情,這幾年來死在她手中的人不知有多少,雖都是惡徒,但一個姑娘家如此心狠手辣,確實讓不少人望之即生畏。
東方墨沒見過蕭湛青,但那把劍上的蕭家徽是如此醒目,要不看到也難。
「不知蕭當家何事找我?」他的表情不變,帶笑的桃花眼仍舊迷蒙,唇瓣玩世不恭地上揚著。
見對方仍舊鐵青著一張臉不說話,他只好再問︰「還是東方墨曾在哪里惹過蕭當家,讓你傷心?」他瞬也不瞬地瞅著她看,看得她渾身不舒服。
「若真有此事,你早死在我劍下。」說完,再度將劍向前送了幾分,試探成分居多,因為她想知道眼前的男人究竟是真頹廢還是假窩囊。
眼看東方墨的咽喉就要被她刺穿,劍尖停在他的肌膚上,差一毫即見血。
「你不閃不躲,是真打算讓我刺破咽喉?」
雖然劍上無氣,但東方墨從她充滿殺氣的眼神便可看出她是真的想殺他泄恨……但他們之間哪來的恨啊?他很確定自己這二十五年來從沒見過如此生氣勃勃的眼神,還有那張與她個性呈極端矛盾的秀麗容顏。
「能死在美人劍下,我心甘情願。」他不正經的調笑口吻讓蕭湛青幾乎快忍不住將劍再往前送一分。
「你是該死,但你若死了就會有人跟著死。」對這件事情她真的是無計可施,要不她也不會來找他了。
「也是。而且跟著死的人恐怕還不少。」
這麼不要臉的話他竟然說得出口!蕭湛青深吸一口氣,將劍收起。
「站起來。」她的表情仍然僵硬。
東方墨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只見他衣襟微開,一片結實胸膛若隱若現,腦後的發束已半松月兌,烏黑發絲幾乎全披覆在身上,委靡的模樣實在讓人看不下去。
「東方墨,你如此糟蹋武聖之名,我真替東方傳奇感到遺憾。」蕭湛青絲毫不懼他高大的身形,義正詞嚴地當面指責他。
「說完了嗎?」一抹陰影閃過他那雙微勾的黑眸,隨即隱去。「你要不把我殺了,要不就讓我回房,我累了。」
蕭湛青深吸一口氣,再開口時,語氣已平和不少。「請把你的衣服穿好,頭發綁好。就算你有辱武聖之名,至少還可以做到像個人。」
東方墨再度失笑。「原來我娘沒死,只是變年輕了。」慢條斯理地收攏衣襟,卻完全不想去整理頭發,甚至還刻意晃動了兩下,讓那束發帶飄落,徹底地披頭散發。
蕭湛青再度拉下臉,握著劍柄的手微微顫抖。
「我若是你娘,早扭你回家打爛你。」
東方墨一愣,古怪地看著她,然後終于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哈……」笑得東倒西歪,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蕭當家,我倒是很想看看你會怎麼打爛我的。」
蕭湛青臉色微窘,剛剛話一出口,她就知道要糟,因為那听起來不只不得體,還可能讓她受到嘲笑。果然!
「笑夠了嗎?」她冷冷問道。
「沒想到蕭家堡的人都如此有趣……」他擦去不小心笑出來的淚水,弦外之音相當明顯。
蕭湛青愣住,難道他與燕羽真的有什麼?
「東方墨,你把話說清楚,什麼叫蕭家堡的人都如此有趣?」
「嗯?你不知道我與你妹是朋友?」他揚起好看的眉,似笑非笑地斜睨著她說。
「敢問是什麼樣的朋友?」蕭湛青握著劍柄的手已隱隱作痛。
「這個嘛……」他眼微眯,好似在回想什麼,一雙桃花似的黑眸竟流露出一絲曖昧;他微笑著對湛青說︰「有些事情我不方便說,不如你回去問燕羽。」
清亮的劍鳴聲響徹整間酒樓,這次,她毫不猶豫地拔劍刺向他的咽喉。
「所有的人都知道東方墨是無行浪子,扶不起的爛泥,你為何非他不嫁?」蕭湛青臉色鐵青地怒視剛滿十八歲的小妹燕羽。
「你們都誤會他了,他不是浪子,他只是生性……不受拘束,愛玩了點嘛。」蕭燕羽委屈地說。
「難道你已經和他……」蕭湛青的臉色徹底慘白。
「沒有。」蕭燕羽嘟起嘴,臉上還掛著淡淡的惆悵。
蕭湛青松了口氣,看著妹妹那張略顯天真的嬌艷容顏,她是又急又氣。
十年前爹過世時,她才十二歲,當時蕭家堡並無其他長輩,所以她被迫接下當家之位,同時擔負起教養妹妹的重責大任。這些年來,幸好爹有保佑,她不只撐了過來,還讓蕭家堡持續受人敬重。
接下來,她唯一擔心的就是妹妹的終身大事。
于是,從燕羽滿十六歲起,她就委請附近的媒婆幫忙留意合適人選;兩年來,陸陸續續介紹了不少青年才俊傍燕羽,其中不乏武林新起之秀,不管是人品及武藝皆是上上之選,可卻沒有一個能獲得燕羽的青睞。
她總是說,這些人平淡至極,她不要嫁給一個無趣的男人。
但蕭湛青可不這樣認為。她不斷勸說妹妹,平淡才是福氣,能安安穩穩過一生,才是最幸福的事。她不要燕羽和她娘一樣,自從嫁給爹後,就每日過著心驚膽顫的日子,時時憂心爹會不會受傷,會不會被人殺死;後來在燕羽四歲時,她娘就因過度抑郁、積憂成疾,沒多久就走了。
她知道這一切不能怪爹,誰叫他是天下第一劍,且是武林盟主,除了要不斷替人解決問題,還得時時接受他人的挑戰。不是她不認同爹,她敬重他的人品,佩服他的武藝,但若要她嫁給這樣的人,她也是百般不願意。
可是燕羽偏偏不這麼想,她一天到晚幻想著有一天能遇到像爹那樣豪情萬丈、風流瀟灑的男子。
唉!若她真遇到了這樣的人,她倒也能勉強接受;只是,這樣的人畢竟不多,真要一直等下去,燕羽就會和她一樣蹉跎青春到二十二歲還沒嫁人。
她現在突然有種感覺——照顧一個女乃娃,可能比奪天下第一還要難。
但,不管怎樣,她們姐妹倆總要有一人守住蕭家堡,而她會是最適合的人選。等她老了,就可以將蕭家堡交給燕羽的後人,這樣才對得起爹的領養和栽培。
但萬萬沒想到的是,燕羽竟在無意間結識了東方墨,從此就一心只想嫁他為妻。
她怎麼可能讓燕羽嫁給那個人人唾棄的浪子!這比嫁給市集賣菜的小販還不如啊。
「燕羽,天刀門的羅齊是近年來頗受注意的少俠,他不只長得一表人才,品性更是沒話說,嫁給他,也許有一天你會成為天刀門的掌門夫人。你要不要試著和他先從朋友做起?」蕭湛青壓抑著情緒,好聲好氣地說著。
「他這麼好,你去和他做朋友好啦。」蕭燕羽賭氣地說。
「蕭燕羽!」氣極敗壞的她只好將燕羽禁足,不讓她又偷偷模模跑去找東方墨。至少在她想到辦法之前,她不能任由燕羽糟蹋自己的幸福。
但還有什麼法子能阻止燕羽?殺了東方墨?
不行!他死,燕羽不只會恨她,還可能跟著死。況且那東方墨還是天下莊的人,她若真殺了他,東方白絕不會放過她。
這一年多來,天下莊的運作幾乎是以東方白馬首是瞻;而東方白這人,看似溫文不與人爭,但她知道不能因此而小看他。愈是喜怒不形于色者,心思愈是深沉難測,一旦得罪,後患無窮。
至于武聖東方傳奇,在一年多前過完五十五歲大壽後,就離開了天下莊,說是要去周游列國;但大家都知道嗜武如命的他,肯定是要去尋找更多武學可能。因為三十多年來,東方傳奇不只到處搜集失傳武學,樂于助人的他,每救一人,就要對方教他一招半式做為報酬。所幸他為人正派,極具正義感,多數人都願意相授一招,甚至贈他武聖稱號。
後來東方傳奇以天下莊之名,廣邀各路英雄前來論武。每五年一論,以刀、劍為主,獲得論武第一人者,可進天下莊藏武閣三天,並任選一本武學秘笈帶走。這個藏武閣,即便是他的親生兒子都不能進去,看守人是他多年好友,同時也是天下莊的總管,嚴毅。
三十年論武下來,從天下莊帶走秘笈的人,無一例外,都成為武林數一數二的高手,甚至開創新派門,影響甚大。
包括前武林盟主蕭遠揚,他是第一個論劍贏家;後來雖被小人暗算,英年早逝,但他所留下的鳳鳴劍法,仍在蕭湛青手上發揚光大。
因此,每五年一次的天下第一論武會,已成為武林人人翹首期盼的盛事。每個人都期待能收到天下莊所發出的論武帖,那就表示你的武藝人品都是天下莊認可有資格參與論武之人。
今年又到五年一度的天下論武會,且是競爭最為激烈的論劍。蕭湛青在不久前收到了論帖,邀她在半年後前往天下莊與群雄共論劍。為此,全蕭家堡上下莫不興奮期待,因為蕭湛青的劍術早已聞名天下,若說這次誰的呼聲最高,就屬她了。
她自己更是興奮。天下第一!這是她從小盼到大的事情。當然,她早已知道天下第一不僅是「一輩子不愁吃穿」;能得到天下第一,對練武之人來說是何等榮耀,能進天下莊博覽武籍,比一輩子不愁吃穿還要吸引人。
她突然頓住。是啊,若能得到天下第一,無疑就是得到全天下人的敬重,從此改變命運。
他做得到嗎?
或者她該問問自己,是否願意將這位置拱手讓人?
蕭湛青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其實答案很明顯,天下第一劍,十年後她還有機會去爭取,但燕羽的幸福無法再等十年。
一抹堅定的神情出現在蕭湛青臉上,她暗自下定決心,不論有多難,她都要讓東方墨成為天下第一。
她怒視昏倒在地的東方墨。這家伙會不會太沒用了?居然嚇暈!這傳出去還得了。不過,也幸好他剛剛在千鈞一發之際軟倒在地,否則勢必會被劍刺穿咽喉。
再看了地上那張讓燕羽魂縈夢牽的臉一眼,長得是好看,但男人長這麼好看有什麼用!不思上進,連面對劍的勇氣都沒有,這樣的人真能成為天下第一?愈想愈嘔的蕭湛青,順手拿起桌上的酒壺往他臉上倒去。
「嗯……沒想到作夢也能喝到這麼美味的酒……」喃喃自語的東方墨用手抹去臉上的殘酒,才懶洋洋地張開眼楮,對上蕭湛青怒視的美目。
「蕭當家還在啊?」轉眼看見她還握在手中的明亮長劍,微怔了下,忍不住模模自己的咽喉,然後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
「算你命大,東方墨。」她冷冷的語氣不帶絲毫感情。「但是,接下來你的決定將關系到你有沒有命走出這間酒樓。」
「哦?」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他譏諷地看著她說︰「蕭當家,你憑什麼覺得我的命會影響我的決定?」
「至少你還會怕不是嗎?否則怎會暈倒?」
「你誤會了,剛剛我只是因為喝太多,一時頭暈站不住腳罷了。」
「東方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