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內心有千萬個不願意,夏晏武仍屈服于「理虧」二字,替那個塞外女人出手了。
因深覺被擺一道,所以夏晏武揍人幾乎沒有留手,呼呼呼地幾個狠拳,就將那群人口販子打得哭爹喊娘,最後還是在不知打哪冒出來的兩個塞外人,意外跑出來鬧場,夏晏武這才悻悻然的回神,轉頭瞥往那兩個塞外人口中所喊的公主身上看去——
沒想到那個說起話來會氣死人的塞外女人,竟然是個公主!?
「公主,這些天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真是急死人了!」說話的人個頭跟夏晏武差不多高,而且開口也是說漢話,只是听起來有些別扭。
那只鼓……
裴嬿伊對于外界的聲音,幾近充耳不聞,現在對她來說,那只藏于熊樣男人腰間的怪異鼓形,才是最吸引她注意力的所在。
裴嬿伊很確定,她看見那男人的腰間懸著怪異鼓形物品,做為防御與攻擊的武器,她甚至沒有錯過,當朱昱銘拿大刀往他身上砍時,他就是以那只怪鼓抵擋,甚至還趁機出了記狠拳,把對方的鼻梁給打斷了,她若沒有看錯,那只鼓的鼓面,應該是用那種材質制成的……
「公主,你怎麼了?是不是傷到哪里了?」尼達見裴嬿伊不搭理他,神情緊張的連忙靠近,只見他伸出大掌,在她眼前虛晃兩下,就被一雙白女敕女敕的小手給拍下。
「尼達,不是跟你說過,出門在外要叫裴姑娘,不然裴小姐也行。」裴嬿伊糾正下屬對她的稱謂,不喜歡他們總把「公主」的稱呼掛在嘴邊。
離開了巴桑族,她就不是公主,更何況這個市集,界于中原與塞外的灰色地帶,一個不小心很容易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陪……配……呸……」另一位想接話的費達,他說的漢話就十分蹩腳,雖然想謹遵適才公主的吩咐,但張口起了音,卻發現怎麼念怎麼繞口,最後也只能氣餒的放棄,「小姐,拜托您可不可直接告訴我們,您心里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不要再讓我兄弟倆成天為了找不到您而煩心好嗎?」公主什麼漢名不好取,偏取那麼難發音的名字,害他的舌頭都要打結了。
費達的無心之舉,讓積了滿肚子窩囊氣的夏晏武,恰好逮到吐槽的借口。
只見他唇線微扯,齒縫間爆出數聲零落的恥笑聲︰「哼哼,原來是……呸姑娘,夏某可真是失禮了。」在說到「呸」字時,夏晏武故意用了重音,听在中原人的耳里,分明就是怒罵的口氣,但乍听之下的發音,其實就跟費達適才所言相差無幾。
裴嬿伊挑了下漂亮的眉梢,美麗深邃的五官,僅閃過一瞬的異樣,她勾動優美唇瓣,朝那批被打掛的人口販子努了努伶俐秀美的下頷道︰「夏公雞不用多禮,剛才若非夏公雞出手相助,嬿伊還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不知這些人,夏公雞打算如何處置?」魚肉鄉民來滿足自己的私欲,此等劣質風氣斷不可長。
夏公……雞?
夏晏武感覺他前額兩邊的太陽穴,狠狠的抽動了下,但他隨即安慰自己,他剛才一定是听錯了,她是喊他夏公子。
閉了下眼,夏晏武當做沒听清她適才的稱呼,將視線調轉放在那躺在地上,迭成人堆的一干嘍等說︰「依照江湖老規矩,誰的拳頭大,誰就是老大,不听話的人就再揍一頓。」夏晏武說著,還朝兩手圈握的拳頭哈氣,換來地上躺平的人口販子們,連忙爬起身,以整齊劃一的聲音,齊聲大喊︰「大哥好。」
這一聲喊,「惡人鼓王夏晏武」之名,從此不脛而走,但此屬後話。
夏晏武收伏了一票惡棍,身心頓時寬舒不少,準備在附近找個地方歇腳,才走了沒幾步,裴嬿伊卻又自他後頭喊住了他。
「夏公雞,請留步……」裴嬿伊吩咐尼達與費達兩兄弟原地暫等,三步並兩步的追上想跟她分道揚鑣的夏晏武。
雞——又是雞?
夏晏武沉痛的閉眼,這回他真的無法再欺騙自己,她喊的不是雞了。
一臉壓抑怒氣地轉身,夏晏武顧不得緊纏他不放的塞外女人想找他再說些什麼,劈頭就先糾正她的發音︰「等一下,請叫我夏公子,不要叫夏公雞。」受不了,子跟雞的發音差很多欸,她到底是怎麼念的?
早料到他遲早會听出不對勁的裴嬿伊,刻意忽略他悲憤的表情,一臉委屈道︰「咦?我發音不對嗎?ㄐㄧ……ㄒㄧ。」她苦惱地試著校正發音。
「不對,你發音錯了!」夏晏武大聲怒吼著,感覺自己就快要被眼前的女人給搞瘋,他氣得鼻孔猛噴氣,在她面前夸張的比著手勢,藉以表達他內心的怒火。
「來!你跟著我念一遍,孔子、孟子、老子、夏、公、子。」他每說一個子字,就以食指用力往下比劃。
「唔,好難喔!」裴嬿伊嘟起漂亮的紅唇,表情看起來有些苦惱。
相較于外表的委屈,裴嬿伊的內心,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心思。
她看著眼前的男人,心里想著,這男人雖然長得不是挺好看的,卻很有型,再加上其高大魁梧的身軀,絕對不輸塞外的多數男人,看到這里,裴嬿伊不知怎地,內心突然有股莫名的騷動成型,胸腔下的心兒還怦怦多跳了兩拍,她覺得有些害羞吶!但……現在不是露餡的時候。
知道眼前的男人,壓抑著滿腔怒火在糾正她的發音,她也很配合的盡量不擴大唇線向上拉的弧度,以一副認真的好學生姿態學習,只見裴嬿伊一臉正經的復誦︰「孔雞、孟雞、老雞、夏、公、雞……」
雞、雞、雞——這個塞外女人對「子」這個漢字有發音障礙嗎?
「夠了,麻煩你以後不要再叫我夏公子了。」夏晏武神情凜然地伸出一掌,做出叫她閉嘴的手勢,心里開始暗暗悔過。
听她剛才嘴里每喊出一只雞,他就暗自向儒、道兩家的聖賢懺悔著。
都是他不好,誰讓他沒事拿那三位作古已久的古聖先賢做例子,害得他們陪他一塊兒當雞,真是罪過啊!
「咦?那這樣多失禮啊?不如這樣好了,請夏公雞告訴我全名,這樣我就可以直喚你的名字了。」裴嬿伊眼神清亮的看著他。
「不用了。」夏晏武粗魯的回絕。因為他跟她一點也不想「熟」起來,他巴不得離她遠遠的,最好是八百輩子都不要再見面為好。
面對拒絕,裴嬿伊輕輕地垂下眼眸,藉以掩飾眸底藏著的情緒,口氣充滿落寞道︰「既然夏公雞不肯告知全名,那麼我只好依然稱呼您為夏公——」
「停!我叫夏晏武,拜托你,不要再叫我夏公雞了。」雞雞雞!再被她叫下去,他夏晏武的一世英名,遲早要盡掃落地,名譽盡失。
奸計得逞,裴嬿伊正經地抬眸,抿下差點溢出唇角的笑意,「……喔!既然這樣,以後我就稱你為晏武,你也可喚我嬿伊。」他的反應真是太好玩了,裴嬿伊想。
誰叫這個男人適才故意喊她「呸」小姐,既然他有心暗諷,她自然也不會示弱,況且,若他反應更靈敏些,便能注意到她滿口標準的漢話,就連名字等接近似子的發音都能發音無誤了,何以子字偏就會念成雞,而他似乎還沒察覺被她戲弄了呢?呵呵……
相較于裴嬿伊的熱情,夏晏武感覺他額角的青筋正在爆裂,他甚至懷疑他會不會因為她,而被氣到英年早逝?正當他還想拒絕,裴嬿伊卻自顧自地胡謅下去。
「在我們國家,非常注重禮尚往來,若對方喚我們的名字,我們自然也要喚名以待。」意思就是,你不讓我喊你的名字,我就繼續喊你公雞,反之,若互喚對方名字,就不用再稱對方之姓,這樣誰也損不了誰,互不吃虧。
听完她的話,夏晏武深吸口氣,他繃緊下顎,萬分不情願的接受了她的提議。
「好吧!嬿……伊,你剛才想跟我說什麼?」
听他喚她的名字,裴嬿伊白瓷般的臉蛋上,染上可疑的緋紅顏色,她以漂亮的眼梢,輕勾他腰間突起之物問︰「你腰間懸掛的,是鼓嗎?」
「嗯。」他一臉莫名的瞅看她那好像水一樣透明的細膩肌膚。
不是中原女人的皮膚不白,而是她的肌膚看起來更加透白,他想起曾听前往西域做過生意的商賈們說過,西域的女人個個皮膚慘白,頭發皆是妖異的顏色。他沒有親眼見過西域的女人,可是眼前的女子,五官深邃,深栗的發色,與看起來就特別吸引人的綠色眼眸,確實非中原人士,不過,她卻說著一口道地標準的漢話,她到底是什麼身分來歷啊?對于這一點,夏晏武倒是十分好奇。
「可以借我瞧瞧嗎?」沒有注意到夏晏武眼中探究的神色,她的注意力皆放在他的腰間。
「你對鼓有研究?」她是塞外人,應該不知音堡之名才對,即便她有耳聞,他這只鼓若無特殊的內功心法與手勁,根本與常物無異,故夏晏武毫不顧忌的解下腰間的雷鼓給她。
就在手遞出的那一刻,古銅色的男性大掌,與白細幼女敕的柔荑相觸,一道細微的情愫,悄悄地滑過兩人的心坎間。
夏晏武察覺到異樣,將之歸咎于心律間歇性不整,而裴嬿伊則是疑惑的挑動眉梢,未及探究,目光便被手上的鼓型給吸引住。
裴嬿伊低頭仔細審視那只鼓,發現這器型一頭廣口,另一頭細口,中間縴腰,鼓身凸起,弦紋七道,質地頗重,兩側鼓框上有環,系了牛筋似的雙繩方便懸掛在腰間,而鼓長約成年男子的前臂之長,兩面不若一般的鼓,以皮質制作,而是實質的石頭?
看到這里,裴嬿伊這才證實內心所想,青蔥玉指在石質如玉的鼓面上撫觸,認出這是石堅如鋼,細膩如玉,素有「黑玉」之稱的音石。
音石的殊異之處,在于敲擊石頭的不同部位,聲響不盡相同,故又稱為「奇音石」。
「此鼓是用音石所制,雖然彌足珍貴,但在我族尚珍藏著世間難見的若雷石,足稱絕無僅有。」裴嬿伊的語氣有著明顯的驕傲。
若雷石可是巴桑族第二任首領大王,在某次掠奪他族的征戰中,所得來的寶貝。只是其石雖稀,卻苦無巧手能雕制成鼓,故若雷原石至今仍以其古樸之貌,供于巴桑族的聖地內。今得見夏晏武腰間之物,方知這世間竟真有能人,能將堅硬如鋼的音石制成音鼓,那麼如果將若雷石交給他,定能成就其石的真正使命,而他們巴桑族人,也能放下保護聖物的重責,只是……她裴嬿伊可不是個會笨到雙手自動奉上若雷石的蠢蛋,為謀族之大利,她知道該如何運用手中的籌碼。
「若雷石!?」夏晏武濃眉微動,表情有著明顯的驚異。
一直以來,關于若雷石的記載,僅存于古冊典籍之中,翻遍音堡搜羅的古書珍卷,對于若雷石的記述不過寥寥數筆,而今眼前這位女子,竟然輕易地一言道出此名?
據古籍記載,唐朝以雷鼓作禮樂祀天之用,其鼓有八面,鼓上繪雲雷紋樣懸掛于架上,由八人打擊,凡有示于天神則用雷鼓。爾後,音堡眾習鼓之子孫,為求超越雷鼓之威,苦心尋覓若雷石,就是為了打造真正能名符「雷鼓」之天鼓,只是尋找數代仍不可得,迫不得已才以次級的音石替之,而今得知傳聞中的若雷石下落,怎不令他驚訝萬分?
「是啊!如假包換的若雷石。」裴嬿伊明媚嬌艷的臉蛋,寫著燦爛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