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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筊定情 第10章(1)

「子濤,我要出門嘍!」落在耳畔的聲音很輕,睡眼惺忪的男人顯然還沒醒。

「去哪?」語調懶洋洋的,又把坐在床沿的女人摟進被子里。

「把畫拿給直海呀!你忘記了?」念潮輕輕推了推他,食指輕觸過他眉眼。

她把之前畫他的那張圖略做修改,大致上以藍色的海為背景,前景沙灘左側是他弓著身子,頭埋進膝蓋里看不清面容,身後仍綻放著恍如羽翼的艷橘天堂鳥。右下角斜擱著吉他,吉他上有她的落款。

跟夏子濤以往的專輯封面截然不同,很明顯地強調意象,走出偶像窠臼。

很搭他這張多元曲風。

他很喜歡,唱片公司居然也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滿意。

雖然向直海說,他們會把圖壓小,經過印刷會有部分失真,要她不必太用心,不過她還是費了好大的心力去做,今天就是要把成品拿去給向直海。

明明昨天才說過的,子濤一定還沒醒……

「我要走了喔,小蓮說她再五分鐘就到了,我去停車場等她。」

念潮轉身要下床,又被夏子濤從身後抱住,把臉埋在她頸窩。

「讓她等一下……」他的氣息撩得她好癢,大掌伸進她衣服里。

「子濤……」念潮想拉開他手。「小蓮已經要到了……」

昨晚明明才……她不禁臉紅,之前是誰說他不肉欲的?這幾個星期以來,她都覺得他縱欲過度了……

夏子濤不理她的抗議,手探進薄薄的蕾絲內衣,輕輕揉捏。

每次都是這樣,上次她和向直海在電話里討論封面的事情,只不過是多聊了幾句,真的只有幾句,也不知道夏子濤是在氣他們講法文他听不懂還是怎樣?一直在旁邊上下其手的不說,後來干脆把電話丟在旁邊,直接就在沙發上要了她……

她發誓,她真的已經很忍耐了,但是電話那頭搞不懂為什麼突然沒聲音,沒有把電話掛掉的向直海也許有听見……有听見她……

唔,害她之後看到向直海都覺得怪怪的。

現在又是這樣,念潮微微喘息,她只不過是很想小蓮,所以要求小蓮開車載她去交圖而已……他又……他又……

夏子濤將她身子轉正,一並撩高她的T恤與內衣,以唇舌取代剛才手的位置。

「我要走了!」念潮拿著裝畫的長筒,回頭向坐在沙發上看起來百般不情願的男人說。

「真的不要我送你?」他走過來,模了模她的頭,瞪了瞪站在門口的元芮蓮。

「我想跟小蓮去吃個飯再回來。」念潮低頭,臉微紅。

還說呢!明明跟小蓮約在停車場,都他啦……害小蓮等不到人,親自走上來,一開門,就看見夏子濤果著胸膛,她還在房間穿衣服,脖子上還有吻痕……

小蓮那一臉似笑非笑的,讓她很難為情。

「走了啦!煩死了,又不是晚上不回來!」元芮蓮白了夏子濤一眼,不禁好笑。「念潮還要回法國的,難道你要用繩子將她綁在身邊嗎?」她哈哈笑,急急忙忙就拖了念潮往門外走。

沒想到元芮蓮隨口亂講的一句話,讓夏子濤陡然變臉。

對!念潮還要回法國,他完全忘記這件事了……

★★★

念潮和元芮蓮一起走出夏子濤家門,經過上官靜的矮房時,她們倆同時看見那個從扇狀闊葉的矮叢中站起的男人身影。

念潮與男人四目相接,認出這張出現在母親畫里無數次的臉龐。雖然經過歲月的洗禮,這眉、這眼,她卻絕不可能錯認!

她倒抽一口氣,無法移動腳步,只是就這樣靜靜地與他對望。

韓仲謙也只是這樣默默看著她,眼里有太多情緒。

他動過好幾次念頭想找念潮,卻又害怕太過唐突,想著想著就這麼拖過了幾星期……其實,說穿了他只是害怕,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一個二十幾年從沒見過面的女兒?不知道要怎麼埋葬一段藏了二十幾年的感情?

他拿著上官嫻交給他的鑰匙,看完了上官靜留下的內疚與痴情,不知道應該狂喜還是狂悲?他想為了她們之間的愛情笑,也想為了她們之間的愛情哭,心彷佛被掏空了一塊,無法言明情緒。

後來,他只是來整理花圃,整理心愛女人最愛的天堂鳥……無悲、也無喜。

結果打破了沉默的,是猜測到他身分的元芮蓮。

「我先去停車場等你。」她推了推念潮,給她一朵令人安心的微笑之後轉身離去。

「嗯。」念潮應了聲,站在原地呆了半晌,才終于回神向韓仲謙淺笑。

「我可以進去嗎?」她指指母親的花園,隔著矮籬笆問。

「當然可以。」韓仲謙抖落腳上雨鞋的泥土,放下園藝剪刀,拉開籬笆大門。

他看著念潮,忍不住回想起那個與上官靜重逢的夏日。

已經記不起那是結婚之後的第幾個年頭,他因為某建案到花蓮出差。

原本只是與客戶談完公事,心血來潮想去看海,卻在沙灘發現那抹與妻子相似的背影。

「嫻?」他喚她。

前方身影緩緩轉身,海風輕揚起她如緞黑發。

她與他對望,澄澈的眼神閃過驚訝、擔憂、思念、愛慕種種復雜的情緒,而後歸于平靜,以輕柔的嗓音喚他「姊夫」。

那一瞬間,他的世界天崩地裂!

站在花蓮碧藍的天與海前,這樁婚姻中的一切不對勁都有了解答。

他一直都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他第一次與未婚妻見面,就深深為她的清靈可愛吸引。

她邀他赤足踩在草地上,大口聞著土壤混合著青草的香氣。她牽他的手走過獨木橋跨過溪流,頭枕在他肩上毫無防備地睡去……

她沒有大家小姐的嬌生慣養,反而親近自然又美好月兌俗。

他第一次這麼心甘情願服從父親的命令,為自己即將娶她而雀躍。

她也喜歡他,他確信。于是他主動向父親要求提前了婚期。

新婚之時,帶著幾分醉意就要了她,為自己能與自己所愛的女人感到喜悅滿足,可是日後的相處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他對她越是疼愛,卻越感到內心空虛。他應該為她懷了他的孩子狂喜,但他卻覺得失落。他的妻子原來不是個精靈愛笑的女孩,竟是個時尚貴氣的官家小姐……

懷孕能夠使一個女人性情變化至此嗎?

他時常想起那個甜蜜的初次約會,害怕起在婚姻里這麼奇怪的自己……

于是只好更投入工作,積極拓展公司客戶,頻繁旅外出差,和應該深愛的妻子與孩子日漸疏離……

他一直都知道,嫻有一個他未曾謀面的雙胞胎妹妹……

然而,在視線相接的那一瞬間,他倏地明白,眼前這個女人才是他以為自己應該深愛的妻子……

一切都錯了!

他要她!他要的從來都只是婚前見面的那個女孩!

原來,那竟然是他以為從未見過面的妹妹。

他無法控制自己,于是苦苦痴纏。最終,卻是連累她一起耽溺在這段不倫之戀里。也許那段時間他曾經給過她天堂,最後卻將她丟進思念與內疚的地獄……

或許當時,他不應該放縱自己一錯再錯……如果他當時沒有……

「不知道法國種不種得活天堂鳥?」念潮忽然拉住他手臂,指尖使上了力氣,彷佛想將韓仲謙從濃濃的回憶與遺憾中抽離。

她認得這種眼神,與母親每晚獨自望著窗外的神情那麼相似,那麼哀傷寂寞……讓她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才好。「要是在媽媽那里也種一些,她一定很開心吧?」

念潮的語氣中沒有悲傷,但韓仲謙卻因此覺得眼眶很熱。她口中的「那里」听起來這麼輕松,指的卻是一個天人永隔的距離。

「這些年……你們過得好嗎?」他問,聲音听起來有淡淡的哽咽。

「我們很好。」念潮注意到他的情緒,從包包里翻出手帕。「給你擦汗。」為了怕他尷尬,她幫他掩飾眼角有淚光的事實,微笑著補上一句。

她遞來的手帕有淡淡顏料味,韓仲謙不著痕跡地抹抹眼角。這麼貼心溫柔懂事,竟然是他的情人為他留下的女兒……

「謝謝。」他有千言萬語,卻只能艱澀地吐出這兩個字。

「那你呢?」念潮問,看見他疑問的眼神,又問︰「你好嗎?過得好嗎?」

韓仲謙愣了愣。「我也很好。」沒想到與失散多年的女兒重逢,竟然是這般平靜的開場。

「那嫻姨呢?嫻姨最近好嗎?」她又問。

「她……」韓仲謙頓了頓,竟找不到適合的形容詞,該告訴她最近家里氣氛不太好嗎?

「你們吵架了?」念潮問得很快,敏感如她,怎麼可能會沒有察覺?「因為我?」

韓仲謙沒回話,臉上的表情明明白白。

念潮嘆了口氣。她曾經在腦海里想過數百次,甚至數千次,她跟韓仲謙見面時想說的對白,事到臨頭,她想說的,卻竟然不是曾經演練過的那幾句。

「韓……韓伯伯。」她猶豫了會兒,還是決定以這個稱呼代替「爸爸」。

「嗯?」韓仲謙並不意外她這樣叫他。

「你跟嫻姨,可以過得很幸福嗎?」念潮問。

韓仲謙覺得不可思議,她竟然拋出這樣的問句?

他還正在思忖著該怎麼回答,念潮又繼續接著說下去。

「媽媽終其一生都沒有再愛過別的男人,就連爸爸也沒有。我曾經花了很多時間說服媽媽愛爸爸,但是她做不到……那你呢?我不希望你、爸爸,還有嫻姨,都跟媽媽一樣,這輩子一直遙望著自己得不到的愛……我不是要你忘了媽媽……只是,她已經走了,你可以把她放在心里,努力去愛你身邊那個也很愛你的人。」

念潮頓了頓。「我指的不只是嫻姨,還包括了韓澈或韓玥。」她想起韓澈為了保護自己家庭表現出的暴跳如雷……他一定很害怕失去,才會那麼過度反應,那麼急著維護母親。「他們很需要你,而媽媽她……是為了成就你和嫻姨的幸福才離開台灣的,如果你和嫻姨都過得不幸福,媽媽的眼淚就再也沒有意義了……」

韓仲謙沒有說話,仔細地看著她的表情,她說得這麼誠懇無偽,教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該說她不懂愛嗎?還是該說她太善良、太希望大家能夠得到幸福?

愛情哪是能說愛就愛的呢?他當然也試過,所以他跟上官嫻才生了韓玥,雖然他能盡責地當她的家人親人,但他心中的情人總是另一個身影……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忽然上前輕輕擁住念潮。

就只是個很輕很輕的擁抱,卻足夠讓她聞到他的味道。

這麼寬闊溫暖……就是母親眷戀的懷抱啊……念潮忽然覺得心頭一陣酸。

母親已經撒手,她與生父的第一次見面竟然是這幅光景……她的眼角忍不住迸出淚水。這個故事怎麼會是這個結局呢?

「我答應你,我會過得幸福。」韓仲謙放開她,沒意料對上她淚眼迷蒙,頓了頓,伸手為她拭去眼淚。「你也是,念潮。你也要過得很幸福,連你母親的分一起。哪天如果有哪個不識相的壞小子想欺負你,請你務必要告訴我!」

念潮抹抹淚,輕輕地笑了。

天堂鳥迎風搖曳,耀眼的橘紅鋪上了太陽灑下的金光更顯光華。

他們倆並肩站著,一起听著風揚起闊葉時制造出的沙沙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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