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詳四周景色,小徑兩旁樹蔭林立,蟬鳴花香,環境十分清幽。沿路矮房有些許老舊,寬大的防火巷讓比鄰的住宅看來不嫌擁擠。
才走進來,她就喜歡上這里,低調樸實,卻寫意美麗。
難怪母親會將房子買在這……
夏子濤走在她身旁,看著她新奇地左顧右盼,忽然發現她很高,很少有不穿高跟鞋的女生站在自己旁邊只差了半個頭……也許她有一七五,他想。
不過,高歸高,體力倒是不太好,才走了一小段路,甚至不到三分之一,她就已經氣喘吁吁大幅落後了。
夏子濤停下腳步等她,轉頭又是一臉興味地調侃道︰「平常都沒在運動?這麼不能走?」
「嗯。」上官念潮承認,不好意思地笑。「真的都沒有在運動耶……」
夏子濤挑眉,為她的反應感到不可思議,她好像總是這麼溫順,完全不會抗議或反擊。不管笑她被摩托車嚇到、不認識天堂鳥或是沒運動都一樣,她總是溫柔地順著對方的話。
其實這段上坡路真的不算短,他要是不幸在外頭喝醉,都沒有自告奮勇的大男人願意陪他回來,更別提她這種運動量少的弱女子了。
「休息一下好了。」夏子濤隨便找了個花圃邊緣坐下,從包包里撈出礦泉水。「要喝嗎?」他喝了一口之後問她,才想起自己剛剛喝過,覺得這問題問得很白痴,偏偏手已經遞到半空,突然放下也顯得怪。
「要。」上官念潮在他身邊坐下,自然地接過他遞來的水,沒有多想什麼,就著瓶口喝了。
反而是夏子濤看著她仰頭時漂亮的頸線,臉上升起一抹可疑的暗紅。
噯……他什麼時候這麼純情,是在臉紅個什麼勁啊,他覺得自己簡直是腦子壞掉!
「謝謝。」上官念潮把礦泉水還他,抿唇微笑,伸長手捶了捶雙腿,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子濤,謝謝你帶我來。」
瞧著她好甜好溫柔的笑臉,夏子濤不由得一愣,接著說道︰「有什麼好謝的?我就說我住在這里了,順便而已。」他的語氣听起來很凶,以為這樣可以掩飾內心莫名掀起的小小波動。
「我不是謝這個。」她依然溫潤微笑,轉頭看著他說︰「其實,要來這里之前,我很害怕……」
夏子濤睨她,不懂探訪一間房子有什麼好怕的?
她望進他的疑問,輕輕淺淺地說著︰「我是媽媽在台灣跟情人生下的,她在法國和爸爸結婚,讓爸爸收養我……」她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頓了頓。「媽媽的情人,一直都在台灣……好擔心,不知道自己一個人來這里會遇見什麼……」
「你怕遇到你生父?」夏子濤問,心里感到訝然,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跟他提這個?
「嗯。」上官念潮點點頭。「我還沒有心理準備……一個人坐在車里胡思亂想,越想越擔心越怕,又看不懂地圖,腦袋亂糟糟的……然後,你突然就出現了!」她牽起微笑。「子濤,我好幸運,可以遇見你,有你陪著,我覺得好多了。」
夏子濤凝睇她,沒有回話,對她如此真心誠意的道謝感到不自在。
「走吧!」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自顧自地往前走。
「好。」上官念潮跟著站起,靜靜走在他身後。
餅了好一會兒,夏子濤越過自家大門,在一間圍著籬笆、擁有庭園的獨棟矮房前停下腳步,回頭對她說︰「到了。」
矮房外的木制圍籬上懸吊了幾株盆栽,和幾扇隨風輕轉的風車,顏色是清爽飽滿的乳白,油漆看起來像是最近才新漆上的。
上官念潮視線飄進籬笆門內,映入眼簾的不只是綠意盎然,庭院右側甚至有石頭堆砌而成的迷你魚池。
池子里有魚,而通往屋內大門的幾階石梯上並沒有青苔與落葉——這絕對是間勤于整理打掃的房子,她想。
她掌心里那把沿路捏握、早已汗濕的鑰匙,此刻握得更緊了。
現在呢?她應該按門鈴?還是應該直接拿鑰匙開門?
她呆立了片刻,腦海里轉過幾百種念頭,臉上變換過幾種表情,卻連一個小小的動作都沒有辦法決定。
鈴∼∼
忽然響起的尖銳門鈴聲,教她整個人一震!
她驚訝地望向身旁的夏子濤,看見他左手橫過她後頸,又按了一次電鈴。
「好像沒有人?」他偏頭看她,輕松一笑。
本來,已經帶她到了目的地他就大功告成,想向她道別,卻在看見她的旁徨時心生不舍。
還沒細想,他就代替她做了決定。
「給我。」夏子濤朝她伸出手。
「什麼?」上官念潮茫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鑰匙。」他指指她緊握的右手。
「喔。」她終于意會,順從地把鑰匙遞給他,呆愣在原地看他輕松打開矮籬大門。
這個動作只需要五秒,她卻花了五分鐘猶疑。
就像現在,夏子濤已經踏上石階,準備打開屋內大門,她還站在庭院外舉步維艱。
沒有听到身後跟上的腳步聲,夏子濤兜轉身子,斜倚在門口,仔細端詳她臉上的表情。
「你看——」他忽然說,向著籬笆外的她,手比了個方向。「你媽媽也種了天堂鳥!」
上官念潮順著他手勢看去,一抹閃耀燦橘果然躍入眼里。
「真的耶……」她驚訝,拉回視線,對上夏子濤深邃瞳眸。
「來吧!」他朝她伸出手,在炎炎夏日的燦爛金暉下露齒微笑。
他的笑容必然有某種神奇魔力,上官念潮想。因為,在她自己還沒意識到之前,她便已經朝他舉步,伸手與他交握。
「我想這里的格局應該和我家差不多。」夏子濤走在前頭,推開最里面那間房間。「果然沒錯!吶,這間是主臥室。」
他回頭向她笑了笑,信步又往其他地方走去。
「客房……浴室……廚房……」他簡單介紹完,在木制階梯前停下腳步。「最後,這是通往二樓的樓梯。」他食指比了比樓上。「要陪你上去嗎?」
「不,不用。」上官念潮搖頭,輕輕笑了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夏子濤挑眉,雙手橫在胸前。
「沒什麼。」她吐吐舌,斂起淘氣笑容。「我只是覺得你真是個好地主。」
「好地主咧!」夏子濤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還不是因為你在外面磨磨蹭蹭的,不然我才不用陪你進來,搞得我好像房屋仲介一樣。」
房屋仲介!上官念潮又輕輕笑了起來,真是有趣的形容。
夏子濤悶哼了聲,不理會她的笑,決定要趕緊回家把自己丟上床好好睡一覺。
他揚揚手,走向玄關,背吉他,穿鞋子。
這間房子看起來雖然整潔干淨,但是完全沒有居家生活用品,像是吹風機牙刷牙膏漱口杯之類的東西。他想,應該是真的沒有人住在這里,既然她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那他也可以早早回家休息了。
「噯,我閃了。」他打了個哈欠,折騰了那麼久,更想睡了。「再見!」
「等等、等等,子濤!」上官念潮從身後小跑步攔下他。
「嗄?」他疑惑地轉頭,手臂卻猛然被她扶住。
她撐著他手,略微踮腳,左右臉頰來回輕貼了他臉龐兩次。「謝謝你,子濤,希望能再見到你。」她朝他甜甜一笑。
嚇!映入眼簾的臉龐太過柔美,夏子濤近乎反射地後退兩步。
「你神經病啊?!」他很大聲,伸手抹了抹臉,像沾到什麼髒東西一樣想擦去她的香氣。
「我只是想跟你說再見……」上官念潮錯愕,神情看起來有點受傷。
「再見就好好說再見,干麼毛手毛腳的?」他想起貼臉頰只是法國人習慣的招呼方式,雖然覺得自己反應過度,嘴巴卻仍不肯放軟。「這里是台灣,不是法國,不要隨便跟男人貼臉頰。」
「為什麼?」她問。
「因為台灣男人很壞!」
「唔……好……」其實她不太懂,只是打個招呼,這跟台灣男人壞不壞有什麼關系?可是因為他口氣听起來很凶,她只好很沒用的答應。
「還有,上車第一件事就是要鎖門,別再讓莫名其妙的男人跑進你車子里!」
上官念潮看著他,想到他口中莫名其妙的男人就是他自己,忍不住覺得好笑。
「好。」她笑著說。
「還有,不要讓任何陌生男人有機會踏進你的屋子。」
「好。」她又點了點頭。
「還有……」夏子濤看了看她,神情有點復雜。
「嗯?」上官念潮納悶地眨了眨長睫。
「那束天堂鳥放在你車上忘了拿,我不要了,送你。」他轉身踏步離去,對身後的她揚揚手再見。
念潮笑了,心情竟然很好。
她本來以為會在母親留下的房子里心事重重,結果卻因為一個陌生闖入的夏子濤得到好心情。
她牽起微笑,踏上階梯往二樓走去。
她想,她一定會很喜歡台灣。